楼半琴眼亮得很,已经看清楚他的唇形。「文房四宝?你要开药方?」
画灵犀微微点头,松口气的一瞬间几乎又要晕过去,身体僵硬得很,疲惫疼痛产生的窒息感,汹涌得几乎要将他的神智埋没。他醒来后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似乎连微笑的力气也没有,眼神却出奇地清亮。
没有时间生病了!画灵犀告诉自己。
楼半琴在他点头的时候已经冲出房间去了。
白灯芯呆呆地看着他紧蹙的眉头,伸手想要帮他抚平。「公子,你答应过我还有三年的,你不要死。」
看她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的,画灵犀习惯性地勾起唇角。「不会的……」
楼半琴捧着文房四宝回来,放在桌子上磨好墨递给他。
白灯芯扶他起身靠在自己身上,体贴地把笔放在他的手里,看他虚弱地几乎握不住笔杆,她忍不住又伤心起来。
川乌草乌四钱,筒桂三钱,黄耆二钱半、紫背浮萍五钱……
画灵犀写到此处,脸色愈加惨白,白灯芯看着心惊,却不敢伸手动他。他的手衬着笔墨,苍白之外带着近乎透明的青色。
他靠在白灯芯身上闭了一会儿眼,又继续往下写。
杜衡三分、瓜蒂二分、人参一份共研为末,以温火熬两个时辰。
「我叫路斩去买药材。」楼半琴接过药方,手忍不住一抖,他知道这是画灵犀的救命药单!
白灯芯把画灵犀扶回床上。「那你睡一会儿,我在旁边守着你。」
画灵犀的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淡淡看床前的白灯芯一眼,便沉沉睡去,唇角勾起的弧度显现出他的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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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灵犀这一昏睡竟是三天。
白灯芯心里难过得很,她可以平静地听着画灵犀说他还有三年的事,但那毕竟还很遥远,可等一切真切地发生,竟是如此无法忍受。
她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画灵犀苍白若死,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恐惧莫名。他这么纤弱的躯体、温和的性格,不待在画家梅花树下仰望,却来管这闲事,他以为他是谁?是神吗?是神的话,就不要这样惨白地躺在这里啊!画灵犀--画灵犀--
画灵犀那样无所谓地告诉她,他活不过三年,然后要她不要对他太好。可是付出的心又怎么能够收回来?那么久的心意一直延续到现在,她自己都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又从何收回呢?
「他还没醒?」楼半琴推门而入。
白灯芯摇头,连头也不抬一下。
「那要不要我再去找大夫来看看?」楼半琴心里也着急得很。他实在没有想到画灵犀的身体差到这种地步,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当天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做事的分寸,但现在却被眼前这苍白的脸色弄得心里毫无着落。
「找大夫有用吗?」白灯芯低着头,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音调,像是抑制不住的哭腔,又像是些许不确定的怨恨。
「灯芯?妳没事吧?」楼半琴皱眉想去拉她。
「他要是……要是不醒过来怎么办?」白灯芯猛地揪住楼半琴的衣服,露出布满浓浓恐惧的脸。「他要是累了、倦了,不想醒过来,那怎么办?」
楼半琴看她几近癫狂的神情,扶住她的肩安慰道:「不会的!他还有事没有做完,不会这么睡下去的!」
想起这批货里的秘密,楼半琴不知道哪里来的坚定。「妳想想,他还有事放不下,妳不要胡思乱想了!」
什么事情放不下?画灵犀会有事放不下吗?白灯芯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是傻瓜。」楼半琴无奈地笑了笑。
白灯芯也露出一抹苦笑,她在画灵犀受伤以后似乎连思考也不会了。她部能猜出那批货的秘密,更何况是楼半琴呢!
楼半琴寻思着要不要向她询问货物的事,却眼尖地看到画灵犀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白灯芯转过身看向床上的人,好一会儿才失望地怔怔地道:「你想说什么?害我以为他醒了……」
「他……」难道是他看错了?「我好像看到他动了一下……」
白灯芯看他一眼,不确定地又回过头去。却见画灵犀那苍白却安稳的睡颜,她又在心底怨恨起来:画灵犀真是一个大傻瓜!
真的是自己看错了?楼半琴发愣。
两个人渐渐陷入沉静的气氛中,这种气氛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却没有人出声打破。
「唔……」
轻轻的声音让白灯芯欣喜起来,再多的怨恨、再多的伤心全都不见,她的心里只有眼前这个清俊的面孔。她放柔表情压低了声音,似乎怕吓坏了他。
「公子?公子?」
画灵犀在睁眼的剎那,眉头却蹙了起来,打破沉睡中的安稳宁静。他低咳着呻吟出声:「水……」
「水!水!水!」白灯芯冲着楼半琴就大叫,笑意盎然,心里慢慢又浮起一个念头,只要他清醒着,就什么事都不重要,什么事都不值得烦心了。
楼半琴不待她说,已经倒了茶水递过来,两肩也微微放松了下来。
画灵犀靠在靠枕上,软绵绵地使不出劲来,带着淡淡困惑的神情就着白灯芯递到唇边的茶杯喝水。
这种神情看得白灯芯柔情满溢,可以这样看着他,真是一种幸福。她想,无论是谁看到画灵犀这种纯净的神情,都会觉得把它破坏是一种罪过。
第五章
「我不答应!」楼半琴转身很坚决地摇头,耐性已经到了将近崩溃的边缘。
这个画灵犀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刚刚醒过来就想随货队上路!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吗?
「半琴--」画灵犀淡淡地把音拖得老长,显然有些迟疑该怎样说服他。
「灵犀!」楼半琴一掌拍在桌子上,几乎要咆哮起来,却怕吓着他,小心翼翼地收了尾音,脸上别扭得很。
画灵犀却是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有些呆愕地看着他,没有想到楼半琴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可是……」
白灯芯大步拦在他们之间,打断画灵犀的话,皱眉抗议:「不行就是不行,但你这么凶干什么?公子的病还没好,被你吓到怎么办?你赔得起吗?」她还记仇楼半琴伤了她宝贝公子的事,对他没半点好脸色。
画灵犀坐在床上,脸色还是苍白得很,唇上也没有丝毫血色,也难怪楼半琴不肯让他上路,他没找人送他回江南就不错了。只是他一直垂眸盯着被面,一点也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楼半琴知道要阻止白灯芯烦他是没什么可能了,他又拿白灯芯没办法,只好一甩袖准备出去。
「半琴。」画灵犀忽然叫住他。「改走水路。」
楼半琴转身回来,很认真的告诉他:「就算改走水路,也要等你身体好了才能上路。」
画灵犀淡淡一笑,「这次你是怎么都不肯听我的话了吗?」他轻轻地有些叹息,还是不知道怎么说服人的样子。
楼半琴不自觉地想起他几句话就打发掉那个土匪头子的能耐,他警觉地皱眉,小心应对着,怕自己说了什么话让他抓住话柄。「我是答应师兄听你的话,但是我也答应了师兄要好好照顾你。」
埋头低咳几声,画灵犀疲倦地靠在软枕上,轻声说:「既然如此,该是你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吧?」
「我不可能会依你的。」楼半琴再次提高音量重申。他看画灵犀这番虚弱疲倦的样子,已是满满的火气,不由得暗暗埋怨起画府那些人,怎么就由着这个最需要休息的人胡来,也责备自己没有好好保护他,反而要这么纤弱的人耗费心神。
楼半琴这么想着,话音已是越提越高。「你看自己的身子撑不撑得住再说!」
「我愿意信任你,但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我要你允诺绝不将此事外传。」画灵犀说到这里,淡淡地看了一眼坐在床沿的白灯芯,他朝她笑了一下。他原本就是温暖的人,那一笑也暖暖的,彷佛阳光和春风一般,从那一笑里满满地溢出来。
看到他那么温暖的一笑,很难让人相信他将要说的事情是关系着无数水深火热百姓的性命。
「是那些货物的事?」楼半琴坐在桌边,伸手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公子……」白灯芯看画灵犀疲倦地闭上眼,握住他的手,探着他的体温。「你累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画灵犀摇头,一贯的轻声细语:「妳不要担心。」随即又转向楼半琴,「半琴,你可不可以发个誓?」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一套?」楼半琴虽嘀咕着,但还是举起手依言发誓:「我楼半琴若把此事外传,必被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这样可以了吧?」
画灵犀的眉梢微微扬起,浅笑着。「我只是要你答应不外传就可以了。」
他吁了口气,声音没有高低起伏。「那批货是救灾粮食。你知道黄河沿岸的旱灾吧?这里压着多少人命,我没有时间生病。」
「原来如此。」楼半琴起身,怔怔地望入他的眸中,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
画灵犀皱眉,眼神十分困惑。
楼半琴无语问苍天地转身看向窗外,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好,我知道了。我会把货送到那里的,你告诉我怎么做就好了。」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画灵犀支起身来,脸色煞白。
「你不是要把公子留在这里自己去吧?」白灯芯紧张地扶住画灵犀,让他安稳地靠在她身上,有些不满楼半琴的提议。
楼半琴瞥了她一眼,「妳不想妳这个宝贝公子有事的话就好好看着他,别让他逞强了。」他说完话,随即就甩上门离去,完全不顾画灵犀在房内着急地喊他。
「半琴!半琴……」
画灵犀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灯芯轻轻笑起来。「原来公子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解决的。」
「啊?」画灵犀更加困惑了。
「没什么。」白灯芯笑了笑,捏捏他的手。「公子你想要跟着去吧?不用担心,灯芯会帮你的,所以安心休息吧!」
画灵犀把投向远处的视线收回来落在她的脸上,淡淡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公子老是把话说一半。」白灯芯小心把他扶回床上去,然后帮他盖好被子。
「为什么帮我?」画灵犀耐心地把话说完。
「因为……因为公子想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吧?有灯芯帮忙的话就不用太辛苦,不是吗?」白灯芯把手迭在胸前,做出一副贤慧的样子。
画灵犀勾了勾唇还是没有笑出来。「我说过……」
「你说过不要对你太好嘛!但我没有答应过你啊!而且……你的手要借我玩三年的,不可以耍赖哦!」她想起画灵犀昏迷时的不安和恐惧,便又加上了一句:「要是你不守承诺的话,我……我……」
画灵犀皱着眉不记得自己有答应她什么,听到这里便忐忑不安地问:「妳什么?」
「我……我就恨死你!」
「哦。」画灵犀应了声,紧盯着眼前的人。
白灯芯回神看他这么乖的样子,笑笑说道:「所以公子要做什么,我一定会帮公子的。公子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三年吗?他真的不记得有答应她,画灵犀摇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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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灵犀说走水路,不是说说而已。原本过了阿朗山便是大运河的著名渡口--莫昌镇,只要找到了货船,沿着大运河往东,再过十天半月就可以到黄河沿岸了。
楼半琴和画灵犀没有一开始就走水路的原因,一则货队的伙计,包括楼半琴和画灵犀几乎都是旱鸭子,一点水都沾不得;二则若走水路必是逆流而上,速度太慢。
现在画灵犀不放心由楼半琴押着货物前往,可自己又实在病得厉害才会出此下策,只是楼半琴知道此事的紧迫性,决定依着他改走水路避开险要,却仍是不肯让他上船。
「灯芯……」画灵犀皱眉。
白灯芯叹了一口气,「公子放心,灯芯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的。」她就是现在后悔,答应了的事还是会做的。
她端过桌上的药坐到床边,一口一口小心喂到画灵犀嘴里。「公子先把药喝了,等一会半琴过来看到你没吃药可是会怪罪我的。」
画灵犀愣了一下,想起她平日对楼半琴的恶形恶状,忍不住有些失笑。「他不敢的。」
看着他笑,白灯芯也跟着呵呵傻笑。
楼半琴推门进来,就见到两个人怪怪的笑容,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灵犀,你好些了没?」
「嗯。」画灵犀应着,低头喝药,没有看他。
「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也是为你好,你的身体实在是不宜远行。」楼半琴涨红了一张俊朗的脸庞,说得语重心长。
画灵犀心里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于是抬头笑了笑。「我不生气。」
楼半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转而吩咐白灯芯:「妳要……」
「好好照顾公子嘛!我会的,你要走就走好了。」白灯芯瞪着他,眸光晶莹剔透。
被她一番抢白,楼半琴撇了撇嘴,没趣地抱拳道别:「那半琴就告辞了,关于那件事,灵犀你尽管放心。」
看他出去后,白灯芯放下药碗走到窗口张望了一下,然后把画灵犀连着被褥一同抱在怀里。「公子,你抓住我,我带你偷偷上船。」
画灵犀惊愕地看着她,却只见一双眼眸清澈柔情地回望他,带着些许顽皮的纯真,好似一开始就打定这主意。他像被感染似的,微笑点头,轻轻捏住她的袖子。
白灯芯推开窗,抱着他掠出去,几个起落就到了渡口边上人烟稀少的地方,她只等船舷上没人就要飞身上去。
画灵犀这时候才知道白灯芯的武功很好。他轻声问:「灯芯,妳哪里学来的武功?」
「我爹爹啊!」白灯芯眼睛亮了起来。
画灵犀还是第一次问她的事,这是不是代表他的心里开始在意她、开始关心她了?
「白总管的武功似乎也没有这么好。」
白灯芯干笑两声想混过去,「没什么,想学就能学到。」
画灵犀是那种别人说是就是的人,他也就不再开口询问。
只是这样一来,白灯芯反而不舒服了。「我当初可是缠着师姑偷学了一些,师姑平时最疼我,知道我想学武功,就把她得意的轻功和剑法都敦我。再加上爹爹敦的就差不多这些了。」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即使是有师姑指点,要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得需要付出许多心血。而能让她如此努力,就是她心中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有一天可以保护画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