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坷冷笑起来。「我拿了银子再拿货不是更划算?」他笑这少年公子真是天真得可以。
他身后传出几声不耐烦的低吼:「老大,跟这毛孩子说什么,我们抢了东西再说!」
石坷回头冷冷一瞥,身后立刻静了音。
「更何况出五万两银子买一批绣品,你不嫌太贵了吗?」
「听起来阁下是不信车上是绣品了?」他也怕对方劫了财还要货,所以他要赌赌自己的运气。
他像对友人一样笑着问:「要不要我陪大侠去看看货?看了货再决定如何?」
白灯芯大吃一惊,不知画灵犀究竟想怎样。如果让那个强盗头子看了货……
楼半琴则站在旁边头痛着,画灵犀这么轻易取出这五万两银票,那他自己还出来跑这一趟做什么?画灵犀生怕强盗不知道他身上有钱吗?
「怎么了?堂堂『穿山甲』石珂还怕我一个文弱书生不成?眼见为凭,我只是不希望阁下心存怀疑而已。」
大家都在猜测石珂会不会答应。
但不知是画灵犀看起来太傻不具杀伤力,还是石珂自尊心作祟,他居然点点头。
画灵犀挥挥手让护货的兄弟退开,神色泰然。
白灯芯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紧张或不安的痕迹,却发现他一派自然,她只希望他能出奇制胜。
「谅你也要不出什么花招!」
两个人各怀心思往后走。
白灯芯和楼半琴想跟上去却被画灵犀喝止:「你们待在原地就好。」
走到货车边,石珂疑惑地看了画灵犀一眼。
画灵犀温和无害地笑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你来打开。」石珂指指车上贴了封条的木箱。
「也好,谨慎一点不是坏事。」画灵犀随手把手里的银票递给他,就像解决一件很麻烦的东西。
石珂错愕地接在手里,不知道他是不是傻瓜。
画灵犀用白净漂亮的手撕下箱上的封条,然后把箱子掀起一道缝,饶有兴趣地转过头望向石珂,轻声说道:「你过来看看,真的只是绣品而已。」
石珂犹豫了一阵,迟迟不肯上前。
「你不是想知道里面是不是绣品?」
石珂上前一步瞥见了箱内的东西,他一时愣住。「你……」
画灵犀放下箱盖,凑近他低声说了一句。
石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哼了一声。「公子好仁义,算石某有眼不识泰山。」
「石大侠客气了。」画灵犀拱手作揖,笑得漫不经心。
石珂勉强拱手还礼,心里却是不甘不愿。他看了画灵犀一眼,向兄弟们一招手任往山上移动。
「狗屎运……」盗匪们不屑地啐骂着,也只好纷纷散去。
倒是画家那些伙计们全都瞠目结舌,忘了动弹。
「半琴,你去把封条重新封好。」画灵犀慢慢走到马车边,脸上有些倦意。
楼半琴呆呆地应了一声,依言而行。
白灯芯跑过去搂住画灵犀的腰,几乎要抱着他跳起来。「公子、公子,你跟他说了些什么?他怎么就走了?」
「我很累了,到马车里说好吗?」画灵犀安抚地笑笑,轻轻拍她的手。
「好,我扶你。」白灯芯松开手,笑得像花儿一般,她看见画灵犀平平安安的,再开心不过了。她笑吟吟地把他扶上马车,让他靠到枕被上。
她看着这个消瘦文弱的男子,满心柔情。「你累了的话就睡一会儿,等醒了再告诉我你说了些什么话这么厉害。」
画灵犀是真的累了,他安静地闭上眼睛。
白灯芯微微笑着。
明明是红尘百态入不了眼,偏要千算万算,算尽天下事,累也不累?
楼半琴拉开布帘,看看车内轻声问:「现在怎么样?」
白灯芯看他眉儿紧蹙,忍不住觉得好笑。「他有点惊世骇俗是不是?」
何止是惊世骇俗!楼半琴翻了个白眼。「他一出手就给人家五万两银子,要是都这么做生意,画家早垮了。」还不如让盗贼把绣品抢了。
但他也明白那也仅仅在于货物是绣品的话,如果经过这次,他还不知道其中大有文章,那他就是傻瓜。但有人不想告诉他,他也懒得问。
「他嫌银子多,你管不着。」白灯芯向他做了个鬼脸。
楼半琴脾气还算不错,他才懒得理她。「他怎么样?」
「睡着了。」白灯芯小心翼翼地看看画灵犀淡淡温暖的睡容,转过头来声音顿时低了很多。「如果不快赶路,天就暗了。你不怕那些盗贼去而复返?」
「好吧,那妳先照顾灵犀。」楼半琴放下布帘,检查一下货队的情况后便继续前行。
这一次抢劫就像闹剧一样收场,江南画家的三公子画灵犀,三言两语就轻松逼退大批盗贼,货队里每个人都议论纷纷,绘声绘影把他传成了像神仙一般的人物。至于那五万两,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画灵犀不在乎,所以也就让人觉得不需要太在乎。
第四章
白灯芯很想知道画灵犀究竟说了什么让那强盗头子打消抢夺的念头,又怕他忘记说,因此一到客栈安顿好就问个不停。
画灵犀当然没什么闲情吊人胃口,他说只不过是很简单的道理。这种人要钱要脸面,却是不敢轻易惹到官府。「穿山甲」石珂能在这里安营扎寨,全靠阿郎山位处三界交会之地,没有官兵管制。倘若劫了官粮,便会引得朝廷派兵围剿,对他们是百害而无一利。
画灵犀只是提醒他几句而已,庆幸的是石坷平时虽然贪财,但也还有些良知,于是就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何况即使劫了官粮,也没有门路变卖,他拿了五万两银子也该知足了。
「就这么简单?」
画灵犀眸光淡如雾花,微笑道:「不然还想怎样?」
白灯芯觉得有些失望,打了个呵欠叹气。「我以为情况会更复杂一点、更精采一点。而且,你不怕他不买帐吗?」
「怕呀!」画灵犀微瞇着眼睛,半倚在太师椅上,散漫地拖长声音:「我不是神,我预测不到结果。这次我押了太大的赌注,可是……不能为了救那些灾民就害其他人吧?」
「公子真是很奇怪的人。」白灯芯只肯在心里唤他画灵犀,唤上千回万回,舍不得叫出口来,似乎一出口,就会有什么不灵验了。她觉得公子是很适合他的称呼。画府三公子,画灵犀如月淡雅。
她想着想着伸伸懒腰又打了一个呵欠。「很奇怪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有人也这么说。」画灵犀像是很困惑这个形容,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他还真的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奇怪?
白灯芯突然想起一件事,凑过脸问:「公子在起程之前真的不认识我吗?」想起来,这家伙的迷糊是装傻成分比较多一点。
「起程之前我认识妳吗?」画灵犀迟疑地问了一句,微微皱眉。
白灯芯噗哧一笑,伸手捏捏他的脸,平静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搞不懂公子想什么?」
画灵犀笑得很淡,就像他的眼神一样,如镜中花水中月让人捉摸不透。他心里有许多事是无法与人分享的,无论开心也好,寂寞也罢,都只是一个人独自承受。他并不坚持什么,也不在乎太多。
他走到窗口轻轻一推,窗户应声而开。窗外是一个池塘,水面上穿梭着许多蜻蜓,在空中密密地织成一张网。
窗户一开,一只蜻蜓埋头撞了进来,被白灯芯眼明手快地捞在手里。
「横冲直撞的笨蛋!」她抓着蜻蜓的翅膀,拿到眼前轻声骂着。
画灵犀回头诧异地一笑。「灯芯--」
「怎么了?」白灯芯回头笑吟吟的看着他。
「我想休息了。」
「可是晚饭还没吃。」白灯芯眉儿紧蹙,把手中的蜻蜓甩开,去摸他的额头,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她轻叫了一声:「我早该想到你不舒服了……」秀眉扬起,带着浓浓的自责。
画灵犀看她的神情,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一阵晕眩袭来,他便无声无息地倾倒在她的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白灯芯竟感觉到画灵犀那瘦弱的身体在手臂问轻软的触觉。那么轻软的一个人,瘦削却无骨,抱起来居然跟他的手一样软软的很舒服。
「灵犀?」她有些呆滞地唤着。
画灵犀安静地躺在她怀里,脸色苍白如纸,却像是睡着了一样。像他这样的一个人都不会痛苦吗?都不会反抗吗?他好像太安静、太安心了,就像要一直一直睡下去似的……
白灯芯觉得恐惧一点一滴涌上心头,抱着有些冰冷的画灵犀跌坐在地上,战栗不已地尖叫起来:「楼半琴--」
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楼半琴飞快地掠到画灵犀身边,他神情一凛,居然举掌就要往他身上劈下去。
「你做什么?」白灯芯怒急大喝,猛地推开他的手掌,力气之大竟使得楼半琴连退了好几步。
楼半琴忍不住愣了一愣,隐约在她眼里看到一抹杀意,这份杀意非常强烈。楼半琴知道他要是对画灵犀做出什么不好的事,白灯芯很有可能会杀了他。在她凌厉的目光下,他几乎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他蹙起眉,「灯芯妳让开,我在救他!」
「你要杀他!」白灯芯很肯定地说。他那么重的一掌下去,娇贵的画灵犀哪里还有命!
「妳……」再这么纠缠不清下去,他若不被气死,就是画灵犀先去见阎王。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楼半琴在被她的目光杀死之前先转身朝天膜拜,口中念念有词:「师兄,别怪我见死不救,要怪就怪我身后那个人……」
白灯芯把他的话听在耳里,神智顿时清醒了一些。
在她恍神之间,楼半琴的手掌已经劈在画灵犀胸口。
画灵犀一口血喷了出来,溅了白灯芯一身一脸。
白灯芯心头一颤,想要叫他的名字,喉咙却偏偏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说不出话来。
楼半琴那一掌使得画灵犀的脸色变得铁青,像是一口气回不过来,连唇色也微微发紫。
「该死!」楼半琴用一指按在画灵犀心口处,看他蹙眉低咳了两声,嘴角有鲜血溢出才缩回手。
「你……你……」白灯芯一时没能制止他,看画灵犀的血流不止,慌乱地伸手抱住他并大叫:「叫大夫啊!你快叫大夫啊--」
「路斩去找了。」楼半琴松了一口气,看她急切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妳想勒死他啊?」
白灯芯却把画灵犀抱得更紧,低头看着画灵犀苍白的脸色。
大夫进来的时候看见白灯芯和画灵犀一身血渍,他吓了一跳。「你们知不知道怎么照顾病人?还让他躺在地上!」他想趋前看看画灵犀,白灯芯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竟要抱着画灵犀跃身从窗口窜出去。
楼半琴赶紧拉住她,几乎要被她的反应惊得笑出声来。「灯芯!妳发什么疯?他是大夫!」
「他是大夫?」白灯芯的动作顿时停住,她防备地望着楼半琴,刚才他出手伤人的一幂还在眼前,她不知道可不可以相信他。
楼半琴这才意识到她对他伤人的举动还无法释怀,他皱眉说道:「若不是我刚才那一掌,灵犀早死了!」
「你刚才……」
「我刚才是在救他!」楼半琴不耐烦了。
画灵犀虽被他一掌拍出胸口瘀血,但内伤加重是事实,要是被白灯芯这么抱下去,得不到医治,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白灯芯瞪了他一眼,根本不管他是什么用意,他伤了画灵犀就是不对。她把画灵犀抱到大夫面前,咬牙问:「你是大夫?」得到大夫战战兢兢但肯定的答案后,她把画灵犀小心放在床上,然后低着头说:「拜托你救他。」
她低着头,想逼自己镇定心神,但她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慌乱。
大夫摇着头,应声去诊画灵犀的脉搏,低呼了一声。
大夫的底呼声让白灯芯和楼半琴的心头起了一丝寒意,两个人均上前一步。
「他的身体……」
楼半琴淡淡地接了一句:「他身体不好。」神情颓然,不知道师兄怎么肯放他出来。
「身体不好?这种身体根本就是一只脚踏进棺材了!他不好好待在家里供奉着,还到处乱跑。现在他内息紊乱,只剩一口气了,还叫我来做什么?」大夫很生气地嚷起来。
楼半琴揪住他的领子怒道:「你不是镇上的名医吗?」
「我……我……」大夫憋了一口气,悻悻然地吐出话:「我只是大夫,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活菩萨!」
「那你把他弄醒!」白灯芯拨开楼半琴的手,拍拍大夫的衣领,脸色却是煞白,目光比楼半琴还要锐利。「把他弄醒你总会吧?」
那种眼神……连楼半琴看得都觉得如果那大夫说不会,她肯定会找把刀直接把他给杀了。
大夫赶忙硬着头皮连连说会。
「那快点啊!」白灯芯淡淡地瞇起眼。
大夫战战兢兢地取出一个瓶子,抖出一颗丹药,凑到画灵犀嘴里想让他吞下。
白灯芯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他只知道官粮灾民,却不顾自己只剩下多少时间?你明明说有三年的。不可以不守诺言。
大夫拿着药对着昏睡的画灵犀,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楼半琴想上前帮忙,白灯芯却快一步取过药放进自己嘴里,然后贴上画灵犀的唇--画灵犀的唇就跟他一样,暖暖软软的……她轻呼一口气,将药丸送进他口中。白灯芯在听到很轻的吞咽声后,便捂着唇尴尬地站起来退开几步。
楼半琴摸摸鼻子,决定当作没看到,转过头问吓得不轻的大夫。「他什么时候会醒?」
「这是刺激性很强的药,他应该很快就会醒,那……那老夫就先告退了。」
大夫说完立即夺门而出,跑得飞快,连诊金也不要了。经过这么一天,恐怕他要折寿好几年。
白灯芯皱起层,不满得很。「这种人……」
「一个小镇会有什么大病,能治个跌打损伤也就可以了。」
「不是你打伤他的吗?」白灯芯一点要放过他的意思也没有。「明明知道他身体差得很,禁不起你那一掌,你不会想其他的办法吗?他要是,他要是……」她说着说着眼眶也红了起来,几乎要垂下泪来。
楼半琴知道自己并没有错,但对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将两个人拉回神来。
「公子?」白灯芯跪在床前紧紧拉住画灵犀的手,看他皱着眉缓缓睁开眼,她眼泪便一点一滴悄无声息地滑落。「公子你吓坏我了。」
画灵犀为喉中辛辣的味道皱眉,想跟她说些什么,却因低咳着说不出口。他胸口像压着什么东西似的,差点喘不过气来。他眉问的结更深,目光缥缈地落在楼半琴的身上,唇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