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木梳顺着乌黑的长发梳下,泪也静悄悄地湿了面颊。
一梳,富贵吉祥。
二梳,年年安康。
三梳,三代同堂。
四梳……
白灯芯神情温柔地在心底唱着,唱着希冀过的幸福,无奈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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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白灯芯被牵上花轿,过大街入南王府侧门,安置于东厢主屋。一路寂静,没有半点喜庆,没有三叩九拜,没有白首之约,只是南王府中的小王爷多了一个小妾而已。
白灯芯不在乎,她不在乎嫁入王府为妾,又怎么会在乎有没有仪式,有没有人祝福。
喜帕被人掀起,眼前是她的夫君,那个掌握着画灵犀生死的残忍男子,白灯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无悲无喜。
「妳今天很美。」小王爷伸手便要解她的衣扣。
白灯芯让过起身,神色恍惚地抓住前襟。「不行!您得让我见他一面……」
「难道妳信不过我?」小王爷危险地勾起唇角。
「他身体不好……」白灯芯微微退后。
小王爷一巴掌挥过去,瞇眼怒道:「妳以为妳是为了什么来这里?是因为画灵犀在我手上!我要他生便生,我要他死便死!妳最好服侍得我服服帖帖,不要跟我讨价还价!」
白灯芯安静地舔去唇边的血渍,闭上双眼。
案台上的红烛闪烁,今夜不知谁春宵。
沉重的气息让白灯芯的心底越来越冰凉……
突然一声闷响,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白灯芯骇然睁眼,忍不住结巴起来:「半……」
楼半琴到门边透过窗纸窥视屋外的情形,确定没有人注意到里面的状况,才走过来低声道:「文飒跟师兄去救灵犀了,妳快跟我走!」
「可是他……」白灯芯指着倒在地上的小王爷,犹豫不决。
「蓝沙要我杀了他,可我……」楼半琴闯荡江湖多年,这时对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实在是下不了手,他脸色僵了一僵,伸手去拉白灯芯。
「不行!他若醒了肯定会坏事!」白灯芯眉目一凛,甩开他的手,「把剑给我,我来杀!」
楼半琴跺脚。「妳这丫头!」
白灯芯趁他不留意抽出他腰际的长剑,俐落地一剑刺下,血溅嫁衣,喜庆的颜色黯淡了几分。
那一剑令原本昏迷的小王爷骤然瞪大双眼,恶狠狠地望着白灯芯。
白灯芯避开他的眼,拔剑而出,小王爷立时毙命。
「灯芯……」楼半琴完全被她的狠辣吓到。
白灯芯将剑抛还给他,背对着尸首只轻轻道了一句:「走吧。」
虽然只是娶妾,但毕竟是王府亲事,所以王府的戒备并不森严,楼半琴与白灯芯轻易地潜出府,在钱塘北门外与天幕蓝沙会合。
雪下得很大,雪地里有一辆马车,天幕蓝沙就站在车前等人,脸色冻得煞白。
「灯芯,这几日难为妳了。」天幕蓝沙有愧于心。
白灯芯知道他们用心良苦。「一切都计画好了吗?」
天幕蓝沙点头,「我让文飒和画酬月去救画灵犀的同时,去把南王杀了。」他眉下的眼神冰冷。「扣留灵犀是他们私下勾当,并未上报朝廷,这样灵犀失踪也就不会引起太大的麻烦。」
白灯芯闻言瞪了楼半琴一眼,怪他几乎坏事。
「至于妳……我让路斩去义庄找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代替。不过妳跟灵犀最好还是离开钱塘。我已准备好马车送你们离开,也顺便在路上为灵犀治病。」他心中明白画灵犀要毫发无伤几乎是不可能的。
「嗯。」白灯芯点头。
天幕蓝沙显然嫌自己今日话说得太多,抿唇看向城门方向。
楼半琴看白灯芯一身染血的嫁衣,提醒着她。「妳去马车里换一件衣服。」
白灯芯依言钻进马车。
「这么慢是不是出事了?」楼半琴看着天幕蓝沙蹙紧的眉揣测。
天幕蓝沙瞥了他一眼,「若是出事恐怕早就天翻地覆了,还容得我们在这里闲聊?」
「那你在担心什么?」楼半琴撇嘴。
天幕蓝沙低头不语。
「是灵犀的身体吗?」白灯芯跳下马车,声音微颤着询问。
天幕蓝沙还未来得及表示什么,一道黑影窜了过来,分辨得出是一个男子,背上负有重物。
三人急忙上前接应。
「灵犀?灵犀?」白灯芯看着画酬月背上身着白衣瘦弱的画灵犀,伸手轻拍他的脸,眉心纠结,忧心忡忡地问:「他怎么还不醒呢?」
「我点了他的睡穴。」画酬月淡淡说了一句,将画灵犀抱到马车里让他躺好。「我要赶回画府应付一些事。半琴你跟蓝沙趁着天未亮把他们送走,好好照顾他们。」
画酬月交代完便匆匆离去。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走。」
风雪迎面飞来,天幕蓝沙低咳了两声,阻止楼半琴去驾马车。
「半琴,林子那边还有一辆马车,你驾着它朝北走,我们朝西。若是遇上追兵,你就一直往北走,若没遇上,到下一个城镇弃车回画府。」
楼半琴抱拳离开。
「灯芯,妳来驾车。」天幕蓝沙无视白灯芯的相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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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难行,钱塘往西入丘陵密集之地已近正午,雪却未停。
「灯芯,停车吧!」
马车在一间靠近山崖的木屋旁停下,天幕蓝沙下车巡视一番。
「这里很隐蔽,你们先在此暂住。」
画灵犀已然醒了,被白灯芯拦腰一抱眉头蹙紧。
「他身上有伤,小心点。」天幕蓝沙也跟着皱眉。
「伤?什么伤?」白灯芯放手让他躺着,一点也不避嫌地急急去解他衣服。
画灵犀惨白着脸扯住衣服死也不放。「没……没什么……」
「大概是爱慕妳的那位小王爷拳打脚踢的杰作,我已经处理过了。」天幕蓝沙不理会他们之间静默的抗争,径自推开木门进去。
「疼不疼?」白灯芯不再坚持要看,而是黯然地小心询问。
画灵犀咳嗽着摇头,神色疲惫至极。
「你忍一会儿,我抱你进去。」白灯芯将他抱起,心头顿时一震。这哪里还是一个人的重量!他以前即便是再瘦弱,抱起来也是暖暖软软的,现在居然能清楚地感觉到单薄衣物下那凸出的骨头……
「灵犀?」她害怕地唤道。
画灵犀偎紧她虚弱地说:「没事的……」他低声保证。
木屋不像是久未居住,被打扫得很干净,而且东西也齐全。
天幕蓝沙看来对此相当熟悉,早已经铺好了被褥。「让灵犀躺好,我重新给他把脉。」
白灯芯依言将他放在床上,站在一侧忐忑不安。
天幕蓝沙的手刚要搭上画灵犀的脉搏,画灵犀却缩了一下手,天幕蓝沙眼明手快地抓住,瞪了他一眼。
「我没事的……」画灵犀低着头像在说给自己听。
「什么没事!」天幕蓝沙牙一咬,神色骇然。「你就是嫌命太长,非要闹些事出来!」
画灵犀淡淡地拾眸。「我是多事了。」
「若是你肯听我的话对外事不闻不问,恐怕还能破我当年的预言!你偏是嫌命太长,哪里只是多事而已!」天幕蓝沙甩开他的手,起身走了几步,猛然回头道:「难不成你真把我当成了起死回生的神仙?」
白灯芯听他们的对话听得心惊肉跳,抓住天幕蓝沙的手急问:「你跟我说!他究竟怎样?」
「究竟怎样?问他自己不是更清楚?」天幕蓝沙甩袖不理她。
白灯芯一低眉,走到床边蹲下。「灵犀,你自己跟我说!」
画灵犀看看她的神色,知道瞒不住她,虚弱地微笑着。「大概活不了几日了,你们其实……不必救我。」
白灯芯知道大家没把她嫁人和杀了王爷的事告诉他,也不愿让他知晓,努力镇定地道:「我不信!」
「我没骗你。」
白灯芯心中十分绞痛,她哪里会不知他说的是实话。可怎么相信?叫她怎么相信?她愿意付出一切来换他的性命!
天幕蓝沙回头看她一眼,转身走出房,将房门带上。
画灵犀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低柔地道:「灯芯,不要跟我争辩。」
白灯芯跪在地上搂住他,小声哄着:「你说你是骗我的,我就不跟你争辩。」
「灯芯……」画灵犀身上的伤口被碰疼了。「我本来……就是要死掉的……」
白灯芯还未意识到自己弄疼了他,手抱得愈紧,「你就这么想死吗?」
画灵犀疼得说不出话来,咬牙忍住呻吟。
「你难道真的没有任何眷恋吗?我不信!我在你心里真的一点分量也没有吗?」白灯芯抱着他,在他耳边咄咄逼人,手上又是一紧,使得画灵犀痛得闷哼一声。
白灯芯赶忙放手,紧张地望着他,神色颇不自然。
画灵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前一暗,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灵犀,你对我很好我知道。你不可能对我无情的!那件事爹爹已经告诉我了,我又怎么会不懂你的心思呢?你为了我好好活下去好不好?」白灯芯哀求着。
画灵犀咳了几声。
「灯芯,妳怎么不明白呢?」他喘了口气继续道:「不是我不想活下去啊……」
他还是会死的,他一直以来就知道自己会死,他已想了太多次,连自己都已经习惯接受这样的事实。
「只要你想要活下就一定能做到的!」白灯芯说完这话便将他按回床上,盖好被子。「好了好了,你休息着,我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画灵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握紧的手一松,就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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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下一直下,地上的积雪也渐渐厚了起来。
山上的风格外大,风卷着雪击打着木屋,风雪从木头的缝隙间渗进来,寒意逼人。
画灵犀只是昏睡,到隔日午后才醒,白灯芯立即慌慌张张地去厨房热菜,
画灵犀半坐在床头,看着白灯芯的背影。
「她很担心你。」天幕蓝沙独自饮茶。
「我知道。」画灵犀说完话,掩口咳嗽起来。
他柔软清俊的面孔上有着一丝灰败气色,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惫和黯淡。
他用袖口掩着口咳嗽,怕被在厨房的白灯芯听到声音,但却怎么也止不住。
天幕蓝沙叹了一口气,起身过来轻拍他的肩。
「咳咳……你会弄死我的……咳……」画灵犀笑她笨手笨脚。
天幕蓝沙立刻停下来,顿了一会儿。「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
画灵犀缓过气,看到袖口的殷红。
「蓝沙,来帮我端一下东西!」白灯芯在厨房唤道。
画灵犀伸手轻声道:「给我一把匕首。」
天幕蓝沙取出随身的匕首递给他,过去帮白灯芯端碗筷。
画灵犀削落染血的袖口,把匕首收入衣服里。
白灯芯端着饭菜推门进来,天幕蓝沙跟在后面看了画灵犀一眼,挑眉对白灯芯道:「妳准备这许多东西也没用,画灵犀现在只能喝清粥。」
「我有熬粥,我去拿。」白灯芯早被画灵犀的伤病吓得魂飞魄散,对天幕蓝沙也是出奇地听话。
「其实……我也吃不下……」画灵犀浅笑着。
天幕蓝沙将手中的碗菜搁在桌上,冷笑了一声,也不知落到这个地步是谁造成的。
白灯芯的动作极快,很快便端了粥进来,她坐到床边细心地试好每一杓的温度然后送到画灵犀唇边。
画灵犀强忍着上涌的恶心感,努力咽下海一口轻粥。
「炖的时间不够,粥的味道不是很好……」白灯芯担心着。
画灵犀只是笑得云淡风轻。
「等雪停了,我到山下买些燕窝回来给你补补,看你瘦成什么样了……」白灯芯自言自语。
画灵犀呛咳了几声,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白灯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搔搔头发问道:「怎么了?」
「为什么妳盘着头发?」
画灵犀一向视若无睹,白灯芯也就没想过要把头发放下来,此时一听,不由得怔了一怔,好一会才勉强笑道:「不好看吗?」
「不是。」画灵犀再不解世事,也知道盘发的涵义,他回想起当日那位小王爷狂放的言语,顿时脸色惨白,马上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的事一经想通,他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淡然,猛地抓住白灯芯的手,厉声道:「妳的名节还要不要?」
白灯芯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愣了一下一时语塞。
「妳难道不知道我会恨自己吗?」画灵犀的眸一时间变得精亮,像是燃烧着一种绝望的情绪。
白灯芯冷静下来试图安抚他,「我很好……」
「什么很好!妳怎么可能会很好!」画灵犀打断她的话,将她的手甩开。「我知道不让妳救我是很残忍,但妳不该救我啊!妳难道分不清值不值得吗?妳……」他喉口一噎,呛咳得说不出话来。
天幕蓝沙冷眼旁观,忍不住皱眉。「点他睡穴!」
画灵犀却一把将白灯芯推得老远,粥碗摔在地上发出匡啷一声脆响,他掩着口咳嗽不止,却防备地望着面前两人。
「画灵犀,我不点你的穴道,你不要激动!」白灯芯倒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发起颤来。
天幕蓝沙心里暗叫不妙,画灵犀这个时候动气分明就是找死!「灵犀!平心静气!」
他话音刚落,画灵犀一声作呕,便有鲜血从他掩口的指缝间溢出来,沿着他白皙修长的手臂滑入袖中,浓重血色在纯白的衣料上染出一份惊心动魄。
白灯芯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画灵犀无视她的神色,扬起满是血渍的手,声音很轻地说道:「妳看,我真的快死了。妳必须要接受这个事实,无论妳愿不愿意。救我出来做什么呢?妳以为这样救我出来,我会快乐吗?」
他望着很遥远的地方。
「妳说得没错,我喜欢妳。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妳,所以我宁愿一个人背负那些沉重的回忆,只是希望妳可以快乐而已。」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话:「我没有好好照顾妳,我私心把妳留在我身边,安慰自己没有关系的,不会发生什么事的,可是……」
「灵犀,你不是神,不要把自己和别人的一生都计算在内!」
就算她知道灵犀的心意,但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些,她还是心头撕痛,跪坐在地上。
「我从来就不是神啊!」画灵犀淡淡地应着,唇边又是一丝血丝溢出。「我是很自私的人,我只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快乐而已,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我很快乐啊!」白灯芯伸出手想要帮他拭去血渍,却又不敢走上前一步。
画灵犀抿唇笑笑。「如果我坚持不靠近妳的话,也许妳会更快乐的。那样我们就是陌生的人,也不会害妳牺牲自己的名节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