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灵犀怔怔地没有说出话来。
「不要再费心想避开我、赶开我了,没用的!请你不要把我看得太柔弱。我既然说了要握你的手三年,便会做到!」白灯芯想了想,将自己的手放在他单薄的手上握紧。「为了赶我而费心费力,你不累,我看得都累了。你出来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官粮和灾民。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画灵犀听她这么说,心里顿时没了主张,只想什么都依她就好。只是不可以的!为了她好,所以她更不该陪他一起背负,不是吗?心中念及此处,他猛地甩开她的手。甩手的剎那,他清楚看到白灯芯眼中的痛。究竟什么时候,这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已经不再快乐?
白灯芯怔怔地望着被甩脱的手呆住。
「灯芯,妳……」画灵犀想起也们这长久以来的相处,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不要求其他,只求陪公子走完这段路可以吗?」白灯芯声音轻柔地哀求。
迟疑了一下,画灵犀避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看到他点头,白灯芯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公子成全。」
让她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也算是成全吗?画灵犀一边叹她的痴,一边懊悔着自己的妥协。可是答应她的事,他也不会轻易反悔。
白灯芯看着他神色变幻,眼睛微微瞇起,为自己打胜了这回合而心情愉快。
「灯芯,把饭菜跟药都端走吧,我吃不下。」
白灯芯愉快地点头应道:「嗯,好。」
看到她脸上扬起的笑容,画灵犀唇角也有着一丝的笑意,但他秀眉却微微皱了起来。「我想休息一会儿。」
白灯芯乖巧地退出去,留给他空间想自己的事。
也许经历了许多,渐渐懂得画灵犀的心,也懂得在恰当的时候给彼此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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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船到达黄河沿岸灾区的时候,已是深秋。此时正是丰收季节,但黄河沿岸大旱已久,已无收成,此时更是青黄不接。
货队虽已到了灾地,却因为此地临近京城而不能大张旗鼓。
画灵犀原本就有自己的思量。
传闻有一窝匪寇驻扎附近,平日里劫富济贫,人数众多,也曾在官府打劫粮草救济难民。只是大旱期间,官府粮草也十分稀少,这才不能解困。朝廷曾派兵多次围剿,而没有成功。
只是传言多有失实,画灵犀想要一探究竟。
楼半琴向熟识的江湖朋友打探出这些人的驻扎所在,画灵犀当下便决定亲自拜山求见。
楼半琴不肯让他涉险,又说及师兄对他的千般嘱咐。
画灵犀也知道他的心意,浅笑着让他陪自己走这一趟。
白灯芯再提出欲相陪时,画灵犀是怎么也不肯应允。
白灯芯一时恨道:「公子是嫌灯芯碍手碍脚是吗?之前你肯把自己的安全交由我保护,今天便这么不信任我吗?多一人便是多一分保障,这次不是你我问的私事,不能由着你任性是不是?公子?」
画灵犀没有反驳,白灯芯便把这归结为默认。
天幕蓝沙根本就对他们的行为视而不见,只不过画灵犀廷他的责任,所以讨论的时候,他不参与不代表他不去,而是他根本就没要别人同意。
这次说服对方显然没有上次说服盗匪来得麻烦,毕竟这次面对的是真正的绿林好汉,在江湖上有着很好的名声。所以画灵犀只是说明了状况,对方的头领立即就同意接收粮食,由他们出面救济灾民。
人家揽下了一切麻烦,看似已经没有画灵犀等人的事了,但画灵犀却坚持要等一切结束才走。于是货队便在镇上客栈订了房间住下。这饥荒的年月,客栈房间空置多时,遇到楼半琴这一行人,如同久旱逢雨,将他们人人奉为上宾。
画灵犀住在二楼的上等房。从窗口望出去,街上的人群多是脸色饥黄,他心里难免不舒服。
远远的街角有人招呼,之后路上的行人和瘫倒着的饥民突然都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奔去。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奔相走告!
「山寨老爷发粮食了,大家去抢啊!」
隐约听到这一句,画灵犀勾起唇笑了笑,倚在窗棂上看那些饥黄的脸上露出的希望神情。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画灵犀知道进屋不吭声的只有白灯芯,「明日就回去吧。」
「我去让楼大哥准备一下。」
画灵犀心情极好地微瞇着眼睛回头,「我想喝酒。」
白灯芯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画灵犀看她那坚定不移的目光,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嗯,那我喝茶。」
白灯芯迟疑了一下,反而走近了些,搔搔头问,「你心情很好吗?」
画灵犀依然倚在窗棂上,指着窗外的人,声音淡淡柔软。「那些人好像很开心。看着他们开心,我便也开心起来。」他愣了一下,又解释道:「我不是说自己很神圣很伟大,也没有装清高,而是……」很单纯的快乐。
「很单纯的快乐。」白灯芯接下他没有说完的话。
画灵犀微笑着。
「我们现在起程,顺流而下,大约一个月便可回钱塘了。」
画灵犀点头。「虽有捎信说明你的去向,但白总管恐怕也是很担心的,妳回去后千万不要再胡闹到处乱跑了。现在饥荒难平,世道也乱,一个清白女子在外危险得很。」
「到处乱跑的不是只有我吧?」白灯芯叹了口气,这人身体不好还要出门,现在却反过来说她。
「以后不会了。」画灵犀笑笑。
白灯芯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灯芯……」画灵犀唤她。
听到他的声音,白灯芯的眼睛反射性地亮起来,抬头专注地望着他。「公子还有事吗?」
「白总管说曾经有位小王爷上门提亲是不是?妳怎么不答应他?」
他果然一直在注意她,连爹爹也有事情瞒着她吧?白灯芯心中转过几个念头,然后摇头道:「我不想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画灵犀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若再继续说下去便要扯到自己身上来。
白灯芯却自顾自的说下去:「那个小王爷大概不知在哪里见过我,便派人来提亲,这么轻率的事……你要我答应吗?公子,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是不懂,那又何必问这些?我从来没向公子要求什么,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只是我坚持的事情不想改变。公子不也是这样吗?」
「嗯。」画灵犀承认他问得不应该。
「那我出去了。」白灯芯作了个揖,然后离开。
画灵犀初次见她作揖,他愣愣看着她出去,才醒悟她大概是生气了,却不愿把怒气发泄在他身上,所以才故意和他装陌生。
他摇头,低眉问心,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晚膳时候,白灯芯在画灵犀房里摆了酒席,要庆祝一切顺利。
画灵犀答应白灯芯不喝酒,便真的不喝酒,只是笑着看别人喝。
「喝这个吧,天幕公子给的,他说没有关系。」白灯芯变出一小壶酒来,给画灵犀斟上。
这酒是乳白色的,徐徐从壶口倾出,房中满溢一股甜味,清淡而沁心。
画灵犀笑着看着白灯芯,再看看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发白的天幕蓝沙,估计是她把天幕蓝沙压箱的宝贝给骗来了。
「给蓝沙也倒一杯吧,他也不能喝酒的。」
天幕蓝沙扬眉。「不用,你留着对身体好。」他嘴上说得痛快:心中却已打定主意,回到画府之后要找画酬月好好算这笔帐。
白灯芯也就理所当然地收在画灵犀这边。
「半琴,蓝沙……还有灯芯,我借此杯酒谢过你们这一路的照顾。」画灵犀起身举杯,然后饮尽。
楼半琴跟白灯芯也一起回敬他。
天幕蓝沙翻了个白眼。「拿我的药酒装豪气倒是不错。」他说着还是起身,以茶代酒喝了一口以示回应。
画灵犀又斟了第二杯酒朗声说道:「此后回府,大家便当作不知此事,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是我一个人的所为,与各位无关。」
其他人都停住,望向他,没有回敬。
画灵犀又自己斟了第三杯酒,迟疑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事他要在回程前说清楚。关于这件事,他本来就不要别人参与,多一人知道便是多一人死。同行的人若是咬定不知,文飒自有办法为他们保全性命。知便是死,不知便是生,这笔帐谁都会算,与他死不死全然无关,那又何必?
「这里有何事,我从来不知。」先出声的竟是白灯芯,她漂亮的脸蛋有磨砺过的坚韧和清明。她已长大了!
第九章
白灯芯一直叨念着回程太快,还没来得及留住什么就全都结束了。
半个月之后,货队如期返回钱塘画府。画灵犀一回画府便病倒在床,画府上下顿时一片混乱。幸好天幕蓝沙有随行回画府,可以从旁照顾。
而白灯芯却被白总管夫妇软禁家中。以她的轻功,从窗口溜出去自然轻而易举,只是她并不想违背父母的意愿,只是呆呆地倚在窗口,看着窗外雪如白梅,白梅如雪。
这日黄昏,白婶端了晚餐进来。「灯芯,过来吃饭!」
「娘,我有事问妳。」白灯芯关亡窗,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观悔的视线。
「你这死丫头!风雪天开着窗户,要是生病了怎么办?」白婶一边说着一边把饭菜摆在桌上。
「娘,我有事问妳!」白灯芯直勾勾地盯着白婶的眼睛。
白婶不安地坐下,迟疑地回望着她。
「是三公子让你们软禁我的吗?是他的吩咐是不是?」白灯芯眉目问有些愁苦,不明白画灵犀为何要这样对她。
白婶涨红了脸,尴尬地喃喃道:「怎……怎么会呢……」
「我偷偷随着公子出门是我不对,你们生气也是应该的。打我骂我都可以啊!公子生病了,我只是想去看看他而已。」白灯芯轻咬着下唇,「娘,我不想忤逆你们,所以不要为难我好不好?」
「死丫头,不知道妳在说些什么!」白婶急急地锁门出去。
果然是他吧?果然是他下的命令吧?白灯芯跌坐在椅子上。
这样也是为了她好!那样也是为了她好!就是因为如此,真不知该爱他还是恨他?画灵犀啊!过于七巧玲珑不是一件好事,没有人能做得完美的,也没有一个人能把所有事情都一手掌握!
白灯芯猛地推窗翻身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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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嗽了一天,又是发烧又是冒冷汗,画灵犀好不容易才安稳睡着,天幕蓝沙便毫不客气把所有人都轰出房去。
看到白灯芯翻窗进来,天幕蓝沙也不惊讶,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便关门出去。门外传来他淡漠的对着外面的守卫吩咐:「我去看看药好了没,三公子还在睡,别让人进去吵他!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吩咐的。,」
床上的画灵犀又是一脸苍白。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画灵犀昏睡在床的样子要比清浅淡笑的样子来得多,但是白灯芯看到他这样毫无生气还是会发慌。
「公子?」轻轻抚上他的脸,白灯芯意外发现他竟比旅途中还要清瘦。他在烦恼什么吗?还是已经……生无可恋?
白灯芯的手骤然握紧,她不准!她不许!
「公子!你醒过来跟我说清楚!」
禁不住她的摇晃,画灵犀低眉咳嗽,好半晌才无力说道:「妳怎么来了?」
「你没事吧?」白灯芯温柔地问道。
画灵犀摇头。
白灯芯坐到床沿,微微揽过他的腰靠着自己。
「灯芯,妳生气了?」他低柔的声音温润如水。
「公子还会怕我生气?我说了不会再来烦你,公子不信吗?竟让我爹娘锁着我!你也会怕我生气?」白灯芯挑眉硬着心肠质问他。
画灵犀思索着该如何回她的话。
「公子你不要想,我不要你想好了的答案,我想听公子原本最想说的话!」白灯芯扳过他的脸,拾高他的下巴,要他望着她。
「这样……」画灵犀脸红了起来,「这样很奇怪……」
白灯芯白他一眼。「快点说话!」
「我不信妳,因为……妳喜欢我。」画灵犀微微扭过脸挣脱她的手。
白灯芯怒极反笑。「你也知道我喜欢你?」她用手轻梳着他柔顺的长发,低声叹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听说你生病,我好担心。」
「没事的。」画灵犀把声音压低,怕被她发现因咳嗽而显得沙哑的嗓音。
白灯芯也不拆穿他,发过脾气也就算了,她俐落地拿了靠枕放在他身后,拍拍手站起来。「那我回去了,下次我就偷偷来看公子,不会让你发现,省得你又埋怨我不守约定。」
「那……那妳怎么可以偷偷来看我?」画灵犀吃惊地张大眼睛。
「为什么不能偷偷来看公子?」白灯芯双手抆腰,鼓着腮帮子看他。
画灵犀微微蹙眉。「可是你答应过的啊!」
「答应过什么?」白灯芯截断他的话,「我答应过不会偷偷地来看公子你吗?我答应过再也不喜欢公子你吗?」
「妳答应……」画灵犀迟疑着。
白灯芯的眼神微微黯了一下,但又飞快地染上光彩,她安静地笑道:「我骗公子的,我以后没有必要不会再来烦你,只要让我知道公子好好的就好。」
「嗯。」画灵犀点点头。
白灯芯走到窗口,又回过头盯着他半晌,不满地跺跺脚。「我以后不见公子了!」
「嗯。」
「那公子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嗯。」画灵犀知道她只是要他抬头看她一眼,但他却只是轻声应着,拒绝白灯芯最后的撒娇。
「是吗?那我走了。」白灯芯看着他的脸叹气翻身跃出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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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后,钱塘知县以盗取官粮之名查封画府,除了在外经商的画酬月遭到通缉外,画府其他人等一概收监候审。画灵犀自是身在其中,白灯芯虽算不上是画府的人,但也因涉案被捕,与画府女眷关于一处。
而两人负气那日几乎要成为永别。
白灯芯被收押前一直设法想再见画灵犀一面,但入监近半月,却一直未能如愿。
白灯芯这次总算见到了画府的四小姐画意,记忆中似乎只记得她笑如拂柳,温婉清秀。
这几日来也只有她神色如常,镇定地安抚着大家:「文飒会来救我们的,各位请梢安勿躁。」
白灯芯想笑她这份情痴,如同笑自己一样,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担心的只是画灵犀。他身子那么纤弱,肩背那么单薄,笑起来不带一点尘埃,自己便是再怎么生气也不敢对他说一句重话,似乎一碰就会碎了,他被抓进来的时候还生着病,牢房那么阴暗潮湿,身边又没有人照顾着,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用刑……她越想越怕,不敢再继续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