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吗?」
上官影月听后身体震了震,随及面无表情地说,「你不要过来。」
「你真的打算以后都像这样睡觉吗?」他伸出手指了指墙角的地方。
「不用你管。」他的神情比外面的风雪看来还要更冷。
既然如此唐炎慈也完全放弃了与他继续沟通下去的打算,他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更加倔强固执。而且……也是出人意料地单纯。
丝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想法,没有一点虚伪或者假装。就像个干净的孩子般的敏感而且直接,没有复杂的心思,只看得到事情纯粹的一面。
他从一开始他就以著如此直接的敌对态度面对自己,这让唐炎慈怀疑起安世清将他派来的目的。
「你真的很有趣。」他看著他好一会儿,最终浅浅地笑起来,然后接著说,「要是真的著凉什么的就去找琥珀吧,那孩子的医术不错。」
上官影月怀疑地目视著他,沉默著一言不发。
唐炎慈背过身走到窗边将木窗推开静静地看著外面,许久后才再度开口。
「这个天气看来……会有雪崩吧。」他轻声说,「而这场雪也快要停止了。雪一旦停了,天气也会跟著晴朗起来的。」
第三章
暴风雪是在快天亮的时候停下来的,在这么一夜之间里雪落山庄完全被这一层银妆裹了起来。
草地上,树木上,都堆著厚厚的积雪。
琥珀站在庭院里的时候,清影居内只有他一个人醒著,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的关系吧,连日来不停的赶路,加上又遇到风雪,让大家都不免有些疲惫,所以突然来到这么一个如同仙境般的地方时,很容易就放松了警惕,变得失去了原本的自制力。
月龙他们想必还不知道这个时候大家却已陷入了凶险之中,……他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昨天因为来得匆促,加上情绪过于紧张所以并没有留心这个地方的真正模样,直到现在才有时间仔细看了个清楚。
清影居内朴实得几乎没有任何修饰,庭院的地面全是铺著淡灰色的石砖,只有靠著屋角的地方有一棵很大石榴树,树脚下长著些青草,此时虽然完全被白雪覆盖,但是青草的尖端却在一片的纯白里偶尔露了一角。
就是这样简单的感觉让人感觉得一片宁静。当然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的情景之下,他想他会很喜欢这个地方的。
雪虽然停了,可天空仍然显得很灰暗,又是个阴沈的天气。
许久之后唐炎慈推开门走了出来,然后转过身轻轻地掩上了房门。当他看到此时站在庭院里的琥珀时,没有丝毫意外地说,「你还是那么早。」
「保护王爷的安危是我的使命。」琥珀用极其认真的表情说著,心里却一阵难受。
表面说得这么动听,其实他是睡不著。
整夜地想著王爷这时候跟谁在一起,那种痛苦让他无法入眠。
一直以来,出于忠诚,出于仰慕,出于敬畏地守护在那个人的身后,从最开始到现在竟然已经有十年了。
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用了十年的时间追随著一个人。
「你知道安世清给了我怎样的一个惊喜吗?」唐炎慈的声音打断了琥珀奔涌的思绪,他闻言抬起了头看著他一脸平淡笑意。他的目光一直朝屋内的方向看著,那个少年竟然真的直到天亮时,也离他远远地缩在墙角里睡著,真是倔强得可以。
「是上官落夜吧。」琥珀不假思索地答道。
「本来我也这么以为,不过可惜不是。」他摇头。
「不是?」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了,不待他猜测下去,唐炎慈已经说了出来,「是那个为我们带路的上官影月,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就是上官落夜的哥哥。」
琥珀听后身子一震,他想到的是危险,因为以上官影月的武功,连他也没有自信可以敌得过,这样的一个高手在唐炎慈的身旁,是何等危险的事情!更何况……关于那个叫作上官影月少年,他想起一些有可能是关于他的事。如果那是真的,情况就更显得不妙了。
唐炎慈注意到琥珀想要说些什么,于是对著他使了个眼色,琥珀会意地点了点头,两个人走进了那个有著温泉的浴室里。
这是个天然的石洞,只是在外面加上了门与墙壁,里面却保留了大部分石洞内原本的模样,光滑的石壁与地面很天然的味道。只有浴池本身内部显然是精心用大理石铺砌过的。
琥珀在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这才缓缓地说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有可能跟那个上官影月有关。」
「哦?」唐炎慈扬起了眉头。
「安世清的手下里有一些被称为『影子刺客』的人,相信王爷还记得。」
唐炎慈点头,他很早就已经听说过了。只要是跟安世清作对或者对他不利的人,就经常无故地失踪或者遭到暗杀。因为那只老狐狸,总是将事情做得不著痕迹,而且那些刺客的武功,也实在太过高深莫测,所以事情一直无从查起。不过时间长了,「影子刺客」的说法也就传了出来。
这么些年来没有人知道关于「影子刺客」的事究竟是真是假,也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些刺客,所以这件事也一直是个谜团。
「你是说,上官影月就是『影子刺客』之一?」他想了想之后问道,光凭上官影月的武功,便就下这种断定未免武断,琥珀应该不会只有想到如此牵强的理由才对。
「王爷很少过问江湖中的事,所以才会不知。」琥珀回答著,「当然我也无法确定,因为他现在看来也不过二十岁而已。如果真的跟他有关,那么除非他从十一二岁时就已经开始去杀人了。」
唐炎慈沉吟著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曾经听恩师讲过,以前在北平一带有一个复姓『上官』的武林名家,就是因为其神出鬼没的轻功而闻名天下。正因为上官家的人大都性情温和善良,所以太过于专注于轻功的修炼而忽略的其他杀人的功夫。因此就在十多年前,也就是先皇正将要完全征服天下的那一年,上官家却在战乱之中遭到灭门,其原因直到现在也无人知晓。同样是如此骇人的轻功,同样复姓上官,如果现在的上官影月是二十一岁,那么那一年他应该是七岁,上官落夜大概四岁。虽然有些离奇,但也是有极有可能的。」
琥珀顿了一顿,「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传言中在『影子刺客』里也有一个是以轻功见长的人。安世清这次是存心想要置我们于死地,所以几乎将身边的高手全都带在身边了,据我昨天晚上观察到其中有几个人,跟传言中刺客的武功路数非常接近,然而擅长轻功的就只有上官影月。他也是唯一的一个连我也没有把握应付的人,如果到时候当真逼到了硬来的地步,最要小心的就应该是他了。只是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作为上官家的遗孤,却居然会成为安世清手下的杀手。十二岁的时候都还只是个孩子,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在杀人,这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说到后来的时候,他的语气渐渐有些显得急躁不安,「安世清之所以将他安排在王爷的身边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要不然若只是要监视我们的话,以上官落夜的心机应该更为合适才对!」
唐炎慈在听完琥珀把话完全讲完之后,想了一想,然后看著他说,「你的推测不无道理。可是琥珀,现在的你已经因为不安而变得焦躁起来了,这才是真的正中安世清的下怀。」
琥珀听后一惊,呆呆地望向唐炎慈。而他现在却正一副悠然的模样,用手在温泉旁边的一座石椅上靠了下来,
「我说过安世清的目的大概就是要我们在完全不可能逃走的情况下,看著我们慢慢地走入他的陷井里,而他却可以在一旁享受这种杀人快乐。你很敏感地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也由此猜到一些内幕,可是你越是不安就越中了那只老狐狸的计。」
琥珀彻底地沉默了下来,许久不语。
「我感到事情还远远不会就这么简直地结束,安世清现在若要杀我们的话可谓轻而易举,但是这也直接等于是向朝延宣战,在他的谋反计划还未得到万全准备之前,应该不会就这么冒然行事。所以尽管有这么多的下手机会,他也全都放过了。」唐炎慈说到这里竟然笑了起来,「我若是死在这里,皇兄必定会不顾一切为我报仇。惹到我了还算好,不过若是真的惹火了那个疯子可不是好玩的。」
他说的皇兄当然指的是当今的皇帝唐煜阳,而作为二王爷的唐泽夕如今却正在各处流浪之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可是这么说来,那么安世清的举动不是自相矛盾吗?既然他有著这层顾虑,可是又为什么将我们引到此处呢?」琥珀觉得越听越是不解。
「所以我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阴谋……」他回答。
就在此时,琥珀又在唐炎慈的脸上看到了那种……可以说是期待的神情。他的笑容告诉他,他正完全地享受在其中!
「好戏还在后头呢。」他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了出去,「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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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影月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睡著。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立即坐了起来,没错,这就是唐炎慈的床,可是他怎么会睡在这里?
更让他吃惊的是,唐炎慈此时正侧坐在床上看著自己。
「我怎么会在这里?」想也没想地,他一脱口就直接问他。
「我抱上来的。」他说得好像很理所当然的样子。而在抱著他到床上的时候,唐炎慈才发现他果然瘦得可怕,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体重。
「不可能。」上官影月摇著头,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会睡得这么的沈。以他的警觉性,只要有一点的风吹草动,就应该会立即醒来才对!他冷冷地问,「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仿佛故意要与他的紧张形成对比,唐炎慈还是一脸轻松的笑容,「也没有什么,只是看你睡得不好,所以点了些令人放松入睡的薰香帮你。」
「你竟然……,用迷香?」难怪直到现在上官影月还可以在屋内闻到一阵很特别的香气,都怪自己不够小心,居然被一个全无武功的人迷倒。他低著头,直到确定自己的功力,没有受到任何的损害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说是迷香太难听了,这只是由药材中提取出来的薰香。」唐炎慈不由皱眉,好歹这也是他得意的擅长之一,只不过就因为知道上官影月的警戒心太强,所以才特地加强了药效而已。
看著他一阵沉默的样子,让唐炎慈最不解的就是,以上官影月如此冷硬倔强的性格,为什么会听从安世清到了这种地步?要是自己真的有心的话,现在他恐怕就早失身于他了。
「刚才北平王传话过来,要我陪同他一起用午膳。」他突然说,然后伸出手指勾过上官影月的一束黑发,感受那种轻柔的质感。
上官影月立即本能向后退开,那一束头发缠在唐炎慈的手指上打了个转,然后散了下来。
「因为我现在正迷恋著你,所以你也必须要同我一起去。」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后接著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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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雪已经停止了,所以安世清将午膳的地方设在了屋外。
虽然早就看出来雪落山庄是环山而建,但唐炎慈一行人还是首次来到山庄边缘处。很大的一片空地,被平整的石壁包围著,特别的是这个地方长著许多茂盛的植物,有一些连唐炎慈也记不出来,大概是因为变种而得来的,可能也跟地质有关吧。
比较让他觉得注意的是不远处的一种并不怎么起眼的植物,因为它看起来有点类似于罂粟,不过叶子比罂栗叶大出了许多,颜色也不相同。密密麻麻地长了好一片。
将目光不著痕迹地移开,他抬起头仰视著远处,坐在此处就能明显地感觉到雪落山庄真实被包裹在石壁之中,而且还是如此平滑的石壁,看起来格外壮观。
当初建成这座山庄的人一定花费了很多的心思,没有相当的财力物力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以它的年代看来当然绝对不可能是安世清,更何况这种飘洒脱俗的气氛,又岂是满身杀气的人所能带来的?
他突然想,修建这个山庄的人一定希望自己能够与世隔绝,所以才选择了这样的地势布局,却没料得到如今却刚好成为了别人用来杀人享乐的地方。
唐炎慈仍是与安世清同桌,而上官影月则一言不发地冷著脸坐在他的一旁。依次则是琥珀与安世清的几个心腹手下。
「怎么不见那位琴师,上官落夜公子呢?」唐炎慈突然问起。
「哦,二公子今天身体有些不适所以不能出席。」安世清答道,然后说。「不过若是王爷觉得与二公子投缘,有空的话也可以直接上摘星馆内找他。」
「那么谢过北平王了。」唐炎慈笑著,别有指意地说。
安世清也露出个会意微笑,「王爷太过客气了。」
这么说的时候,留意到身旁的上官影月立即微微有些变色,有些什么东西一瞬间在唐炎慈的脑中闪过,他想他大概已经明白这两兄弟之间的牵绊,究竟是怎样的了。
正在闲聊著,突然之间安世清的一个手下面容失色地跑了过来,唐炎慈看他惊慌的样子,不由一愣。
「怎么了?」安世清不悦地挑起眉,显得不满意被打扰。
「禀报北平王,」他慌得往地上一跪,然后急切地说,「雪落崖又出事了!」
安世清听后立即从席位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仅是他,连在场的人都免不了浑身一寒。特别是上官影月,唐炎慈觉得他似乎显得特别的激动,胸口因为强忍著情绪而起伏著,双手十指交叉紧紧相握,手指轻微地震动,关节被他自己握得发白。
「正是刚才,属下们从雪落崖经过时,看到一个舞姬先是站在断崖口不动,正觉得奇怪时她却突然大叫著往下跳……」那人显然还没有从那种恐慌之中脱离出来,连说话的时候也抖得不像话。「属下不敢走过去看,于是先来禀报大王……」
「你这废物,给我滚下去!」安世清暴怒地吼道。
那人听后慌忙站起来,躲似的退下了。
安世清的面色阴沈,坐著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转身对唐炎慈说,「老夫要过去看看,王爷请先在此地……」
「我跟北平王一同去吧。」还未说完,他的话就被唐炎慈打断了。安世清也没有拒绝,他于是随著众人一起往那个叫作「雪落崖」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