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亲情开始,后来很自然转成了爱情。”
“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爸爸不是不行?”
母亲的脸热得像一枚满月红喜蛋了。“妈从没说你爸不行啊!”
安安听了,总算松了一口气。至少爸爸和妈妈之间过的算是正常夫妻的生活。
“那么妈爱爸妈?”
母亲点头。“爱的,你爸的爱像一井深潭,表面幽静,却处处展现生机,要认识了解他后才知道他的好。只不过我跟你爸之间横着许多的难关,直到我失去你爸后,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
“哪么妈爱吴叔叔吗?”
“也爱的。吴叔叔的爱像一道狂风巨浪,让人无法不陷进去。”
安安耳贴在母亲的膝头上,望着天空,追着一片远飘而去的云。“妈,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吗?”
母亲顺着她的长发,两人促膝谈心的情景仿佛回到小时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环境的改变让我不得不去爱上两个人,当一个人心里藏了两个人影时,负担也就重了。不爱你爸,我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不爱你吴叔叔,我就是个负心的人。如果我有选择,我宁愿只遇上一个男人。”
“谁?”
“你爸爸。”
安安愣了一下。“妈是指哪一个?”
“你不是向来只有一个爸爸妈?他姓安啊,你怎么那么快就忘了呢!”
听到母亲的答案,安安笑了,但没忘记调侃她,“那怎么可以,如果妈没有和吴叔叔相爱过,我和姐姐就不知道要投胎到哪里了。姐姐知道这件事吗?”
“我还没跟她提。”
“那么吴叔叔知道我和姐姐是他亲生骨肉吗?”安安想着吴文敏对她谦让的态度。
“他知道你姐姐是,却从没猜到你有可能流着吴家的血。”
安安很讶异。“可是……我以为吴叔叔知道,因为他似乎很急着讨好我。”
“因为吴叔叔一直很感激你爸爸把姐姐安苹当成自己的骨肉对待,所以他现在正试着偿还这份恩情。”
见安安一脸错愕,母亲牵住她的手,说:“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女儿,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件事。而你和棣华之间的事,妈无法给你答案,但你爸爸也许可以为你解疑。”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招成对半的旧式标准信封递给安安。
“这是你爸爸特别留给你的信,本来是想等到你大喜之日时才要你将信拆了看。
我不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只希望可以帮你找到答案。”
安安拿着沉甸甸的信,重量不轻,看样子除了信,应该还有别的。她将东西一样一样倒出来,首先,是一只女用表,跟大阿姨送给她和姐姐的那一对一模一样,她以为是姐姐的,但是表上的时针分针恰巧停在九点九分上面。
这表明明是她当年送给常棣华的那一只,怎么会在这里?
她困惑地搁下表,视线停在一个自录的音乐带上。她以为该是爸爸的声音,同母亲借了放音机后,却讶异地听见一首轻快悠扬的老民歌。这是爸爸最爱的一首歌,百听不腻。
他们说,在山的那一边,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他们说,她什么都不受,只等待,等待那花儿开,女孩,小女孩,我心为你开……
顺着溪水走过来,伴着鸟儿飞过来,时光不在,我的小女孩,我的小女孩……
他们说……
他们说……
他们,在恋爱……
安安一边听,一边展信读阅,父亲的亲笔函,字字犹如在她耳边响。
亲爱的安安:
今天哭了吗?不管世事再怎么多变,你、姐姐、妈妈永远是我最爱的三个女孩。
我叮咛过妈妈,除非发生她解决不了的问题,要不然,阅信的日子该是你出嫁的日子。你是今天出嫁呢?还是让妈妈伤脑筋了?我希望是前者,但了解你的个性,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你一定奇怪,信里怎么会有这只表,不是丢了吗?这是你当年泪眼汪汪给妈妈的借口,还避重就轻地跟妈妈说,你检到了一本柏拉固的理想国,想转移妈妈的注意力。而我,站在一旁看着你边哭边想词儿让妈妈消气,却三缄其口什么也不揭穿。
你一定好奇,信里怎么会有这只表?明明就是丢了嘛!是啊、是啊!可是有个好心人捡到,就在你捡到理想国却没设法物归原主的同一天送到家门口来了。那一天,你说你多补了一堂课,所以爸爸没拿捏准时间,到车站时扑了个空,等到四到家门前,却看到一个大男生在咱们家门前晃。
做为一个父亲,我打心眼底不欢迎罗蜜欧窗前月下式的浪漫,当场不客气地叫住那个男生,一副要跟他打架的模样。我以为这招专门对付你姐姐的爱慕者的方式会让他吓得屁滚尿流,但他没有,反而把表递出来,直截了当地说,有一个女孩送给他这只表,但他觉得太贵重,不能收,所以跟着拿来还。
当我凭借灯影认出他长什么德行后,着实吓了一跳。噫!不就是你画布上的那张脸吗?我跟他把话挑明,甚至威胁他再跟着你到家,我改明儿个就带着妻小搬家。
他跟我保证这是头一遭如此行为失当,也会是最后一次。我不放心,要他出示证件,以免日后有个万一,我可以报警逮人。他把行照给我看,我瞄到他的大名及他北投的户籍地址后,有点吃惊,直接问他认不认识吴文敏和他老婆常纯,没想到他竞回答我常纯是他亲姑姑,姓吴的乃是他姑丈。
他反问我怎么认识他姑姑和姑丈,我风度不佳地叫他少管那么多,接过你的表,要他别再来。
那小子很会博人同情,一脸沮丧地告诉我,他即使想来,也没立场来了。我问他原因,他说年纪是一个大问题,最重要的是,他固为家族的债务,必须娶一个富家女。
我心想,好啊!这小子说谎还真不打草稿,将来靠编剧糊口绝对饿不死。但是很不幸,他凑巧是吴文敏老婆的侄子,我恐怕“古已有之”的催逼嫁娶之事又在他身上重演。因此我开始同情起他,问他是不是被家里长辈逼的。他说自从他姑姑嫁错人后,通婚这种不近人情的事就在他们家族里灭迹了。
这一回,全是因为要筹措一笔钱,挽救家族事业,他自愿接受这桩政治婚姻。
这桩事定在他遇见你之前,他从未料到自己会对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女生动了情,但是他不会试着做任何改变,他来这里是真的想还表,顺便看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爸爸知道如果他当面问你的话,你不会不回答,于是便据实告诉他,他念着你的名字的神态像在念一部真理的宗教经,安安、安安、安安、安……很有催眠效果,爸爸差点神智不清到想请他进去泡茶磕瓜子。
但爸爸毕竟是爸爸,父亲的保护欲千古以来无人可攻破,于是我跟他谈条件,告诉他你年纪尚轻,心里怀着朦胧向往的情愫,哪里分得出憧憬与爱情的差别.即使在这段时间他恢复了自由身,真要谈缘份也得等到你二十岁过后,而且你若交了男朋友,那么他就得彻底消失,别来烦你。
他答应我后,马上就离开了。我跟他约定不到一天后,也开始急忙找房子搬家。
咱们搬新家的一个礼拜后.爸爸陪妈妈回老家打扫取信时,发现了一个没贴邮票的信封,里面只有一个录音卡带,希望我能转交于你。
我当时没将音乐带转给你,但时常“放”给你听,刚开始你觉得好听,不到一个月,你听腻了,甚至很不礼貌地要求我别再放“他们说”,要不然你会让那卷带子“再也不能说”。
瞧,这就是我说年轻人不定的原固,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年轻人的感情,而是做爸爸的人总以为自己的考虑是最适合子女的。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是爸爸的最爱,因为你们当初的确是在恋爱,虽然时机严重的不对。
不可否认,爸爸终究是那个让你们错失彼此的罪魁祸首。安安,你能原谅爸爸吗?
最后,爸爸走以前有两件很重要的事得办。第-,我要写信告诉你的生父吴文敏,他欠我欠多了,该是他回报恩情,反过头来为我照顾三个我所爱的女孩的时候了。第二,虽然离你二十岁生日尚余八个月,但这几年来你一直笃信柏拉图式的恋爱,没交男朋友,所以,我决定把咱们家的地址寄给那个叫常棣华的大男生。
爸爸明查暗访过,他还是来婚,也把当初被他父亲弄到岌岌可危的家族事业起死回生了,如果他还念着当年的小女生,他会来找你。
这么多年了,爸爸知道你,但拿捏不住那个年轻人什么,但是……再怎么说,也还是得等到你二十岁才能出现。男人相约就得遵守,当年我和他都没诚意信守誓言,现在,是考验他是不是君子的时候了。
爸爸一直有个心愿,希望能将你和姐姐送上红毯彼端,同你们未来相厮守的男人打照面,但不是每桩事都能心想事成。你和你姐姐是我生命里的奇迹,一个美丽的转扳点,没有你们,爸爸无法和自己所爱的女人在一起。爱人与被人爱都是幸福的,但依人的个性与价值现起了差别。我选择爱人,你呢?
最后,爸爸忍不住想问,安安,你是不是令天出嫁了呢?若是,对方是‘他‘吗?
不管将来结果如何,爸爸知道你会选择你所爱,也会爱你所选择。
祝你和那个幸运的人永远幸福。
阅毕父亲的信,安安循着痕迹将厚厚的信纸折叠归位,连同卡带、手表放进皮包里。她抬头,泪眼模糊地凝望母亲,任凭心头澎游汹涌,也只能缘手抹去泪,没头没绪地冒出一句,“妈,我想出去走走。”
“也好,走走散散心,回来后再好好补眠。”
“我、我……,不能在这里睡。没有眼罩,我会一夜无眠。”
“我请司机董先生送你回台北好吗?”
“不用。我……”安安两手掐着皮包,迟疑一秒才腼腆地说:“不一定回台北,我要到北投找人问几件事。”
母亲体谅地看着她。“也该是你把失眠的原因找出来的时候了,人总不能蒙着眼晴睡一辈子。我这里保留了几帧你的照片,是在妈和你吴叔婚礼那天拍的给过你一次,但是你不小心忘了带走。”
安安接过照片,不好意思地承认,“不是不小心,是故意忘记的。”她当初甚至不屑一顾。
如今心结已解,她坦然地翻看着照片,第一张是“老”新人与近亲的合照。新郎笑得如春天枝头上的花,新娘的笑容则带着淡淡的愁。戴着紫苑的安安与姐姐站在相纸的左下角,在她们后面两排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大伙的目光全是直视前方,一身灰峻的他眼眸却是下垂的,朝安安所站的方向顾盼。
后面几张都是安安的独照,不论坐或站,她都是挂着一副神色哀伤的面容,而失了焦的背景不约而同地都会冒出同一名男子的身影,有两张她依稀认出那不到两公分大的身影,另外三张,他则是别过头去,但从西服的颜色与款式做判断,她知道,常棣华那天是真的一直都在她身旁晃,而她竟视若无睹!
安安忍不住重拍额头两下。“妈,我那天一定是瞎了眼。”
母亲也笑着同意。“可不是吗?因为你一直希望我和吴叔的婚礼只是一场恶梦。”
“妈,我很后悔自己那么不懂事过。”
“没有关系,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了解的。”
第八章
安安面对铁门紧锁的棣园,徘徊良久。日头下山后,被瞬时转凉,加上山区露重雾深,她身上披着的薄外套早已无法抵御寒气,偏偏老天不帮忙,竟又下起毛毛细雨,逼得她不得不退到小径旁的树荫下躲避风雨。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耗在这里自虐,常家大理石墙柱上的电铃又不会人引爆世界危机,为什么她不大大方方的按下去,如果进去后碰上常棣华,假装一切都是巧合不就成了。但她一向不善伪装,如果他又是那种拒人于千里的表情,她绝对会当场崩溃。
“还是打道回你的小窝,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吧!”
安安两手环胸地从树荫下踏了出来,垂头循着来时路而去,走不过十来步,两道光影打在树墙上,只一秒,一辆引擎轰隆隆的保时捷跑车便在她前面紧急煞住了。
电动反光玻璃窗降下后,一个男人的头钻出窗,安安心跳加速好几秒。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撞上鬼了,原来是你!”
听到对方开口,知道跑车里的人是常棣彦后,她含糊地点个头,“对不起,我赶着去搭车。”说完绕过青蛙车头,急欲甩开他。
常棣彦头一缩将车倒停在她身旁,冲着她说:“雨势愈来愈大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下山。上车,我送你到车站。”
安安摸着湿透的衣服,弯身钻进窄小的跑车。
他递上自己的皮夹克。“把湿外套换下,免得着凉了。”
她照着他的意思做。
常棣彦没将车开往北投捷运站,反而来到夜市一家贩售姜母鸭的地方。“我看你抖成这样,先将身子热了后再走。而且,我尿急,得借用一下厕所。”
他将她赶下车,敌动防盗锁后,确定口袋里的手机安在,跟老板点了两碗姜母鸭,便甩下挨坐在圆凳上的她,厕所去了。
几分钟后,常棣彦再度现身,瞧也不瞧安安一眼,面对热食大快哚起来,等到解决完自己的那一份,才点了一根烟催促她,“汤多少喝一点,可驱风寒。”
她瞪着他吐出的烟雾,闷声不响地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慢慢往唇间送。
他趁她进食时,开始闲聊起来,“虽然我们看彼此不顺眼,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因这场春雨感染肺炎而死,毕竟你帮了我一个忙。”
安安执着汤匙的手停在半空中,抬眼扫了常棣彦,不懂他的意思。“我们之问的戏早就被你哥揭穿了,我还能帮你什么忙?难不成你拿到你的一亿元了?”
“一亿元?根本就没有一亿元了。”常橡彦自我嘲解道:“我老爸死前所积压的亏空,卖了股值狂跌的公司可能都不够收尾,哪还有一亿元闲在那里任我养尊处优过日子?我上个月才从我老爸的律师那里探出一点消息,明白常家这些年来的荣景全靠棣华一人撑持着。
“当年为了不让消息外泄引起业界恐慌,他连这种事都瞒着我们,让我和棣思以为自己身价很高,到现在才知是海市屡楼。棣华没向我和棣思回讨这十二年来的血汗钱就要偷笑了,我还好意思跟他提一亿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