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要不要紧、要不要紧呢?”
“他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快去吧。”
“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孟湘菱转头飞快地跑出茅屋。
“真……真是抱歉,要这样麻烦两位。”即便疼痛难当,梁玄儒仍试图说些什么感激的话。
“这样的客套话请免了吧,你现下受了伤,倒不如闭嘴乖乖地等着大夫来为你上药包扎。”
“嗯……谢谢。”
“漾影,麻烦你去弄盆干净的水来,他的伤口不先处理不行。”路寒袖对秋漾影说道。
秋漾影愣了一下,因为他顺口而出的“漾影”两字,叫得恁般亲近自然,仿佛他们关系十分密切要好。
但她没去纠正他的叫法,反而乖乖地嗯了一声便寻到灶房去。
他和她之间的奇怪关系,好像突然之间有了论定一样,而她竟出奇温驯地接受了,虽然她想问问他,为什么突然喊了自己的名字?
却忘了问自己,干吗乐不思蜀地边走边窃笑?
寻着了一只水盆,陶缸里的水已经快没了,她想起适才走来时远远便听见流水潺潺声,知道这临近就有一条溪河,于是便出了屋外。
“嘻嘻……哈哈哈……”
人还没走到溪边,一对约莫七岁上下的漂亮娃儿正在岸边玩耍,她不觉眼睛一亮,很快地来到他们面前。
“你们好!”她笑容亲切地打着招呼。
男娃儿与女娃儿纷纷抬起粉粉的一张脸蛋看她,然后也绽出灿烂的笑颜,但这笑容来得快去得快,小男孩警戒地护在妹妹面前。
“你是谁?”
“你们应该是那位大哥的儿女吧!长得真漂亮。”她欣羡地说着。
女娃娃瑟缩在哥哥身后,却忍不住一再望着这个亲近可人的大姐姐。
“怎么不说话?哇,瞧你们玩得全身脏兮兮的。”
“你……我不认识你。”
小男孩理直气壮的以为说这一句话就可以把她赶走,但她却又靠近他们一些。
“喂,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我是小……”话说一半被哥哥粗鲁的手给捣住了口,小涓儿可怜兮兮地看着秋漾影,露出无辜的表情。
“不说就算了,不过,你们的爹受了伤躺在床上,你们要不要快回去看看他呀?”
两个小娃儿同时因她一句话而瞪大了眼,突然间,小男孩拉着妹妹的手就往茅屋方向跑去,倒把秋漾影给吓一大跳,呆伫一阵,差点被大太阳给晒昏头,赶紧捞了水也跟着返回。
不久,孟湘菱带着大夫来替梁玄儒看了伤势,表明未伤及筋骨,并无大碍,只是这皮肉伤也够他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愈合。
大夫走后,孟湘菱泪眼汪汪地坐在床榻边,不明白天未亮就接下一笔大生意而出门的丈夫,怎会落得如此狼狈?
她心疼地为丈夫擦拭身上多处脏污,看他疲惫的倦容沉沉睡去。
然而不论心里有多么难过,还是得强打起精神张罗晚餐,可不能让两位好心救了丈夫的恩人饿了肚子。
见他们打算离去,她仓促的起身挽留。
“两位恩人千万留步,家里虽然没什么好菜色,但这顿还请务必赏个脸。”
“那怎么好意思呢?”秋漾影摇头,一再推辞。“何况我们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将他扶回来而已。”“您这么说,就是不给我面子,要是他醒了知道我没留住你们,肯定会怪我的。”孟湘菱坚持。
此时,小涓儿与小溪儿知道这两个人是救了爹爹的好人,满脸崇拜地望着他们,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不吵也不闹。
看着这两个小娃儿希冀的眼神,秋漾影再说不出一个不字。
“唉,好吧,那我们只好叨扰了。”
然而这一留,却也留出了希望曙光来。
第七章 情愫作怪
暮色降临,野雁归返,茅屋顶上冒出袅袅炊烟,屋内厅堂灯火通明,孟湘菱特别多做了几样拿手好菜来招待这两位恩人。
在为两个宝贝子女梳洗干净后,他们乖乖地坐在椅凳上也没吵着要吃饭,只是睁圆了眼睛看着秋漾影。
“姐姐……”突然间,小男孩忸怩地喊出这一句。
“终于肯喊我了?”秋漾影莞尔一笑,摸摸男娃儿细嫩的头发。“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小溪。”
“我是小涓。”怕被忽略的女娃儿急忙随后说着。
“小溪和小涓这两个名字都和水有关呢,真有意思。”望着他们,秋漾影不禁流露出一抹好和蔼好温柔的浅笑。
同时间,路寒袖却为她脸上出现的奇异笑容所迷惑,他不明白为何每当一碰上小孩子,她就会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眼底涌现幸福与向往的光采,让人也被感染,原本焦躁的心情一下子平缓下来。
看得出她是喜欢亲近小孩子的,但她却讨厌婚嫁,讨厌安定的生活……路寒袖一方面想着这其间的矛盾,一方面不免在想,将来会不会有一个男人能改变她鄙视婚嫁的想法,让她全心全意的愿意下嫁?
“对了,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在为大家添完饭后,孟湘菱总算坐下来礼貌询问道。
“喔,我叫秋漾影,他是路寒袖。那大嫂您呢?”
“我……我丈夫叫做梁玄儒,大家都喊他阿儒,我……我叫孟湘菱。”许久未提自己的本名,她显得有些羞赧。
“那我就喊你湘菱姐,好吗?”秋漾影微微一笑。
“好。这回多亏你们,要不玄儒他也不晓得会不会就这么死在深林里。”想起丈夫所受的伤,眉眼间不禁浮上一层忧色。
“既然都已经没事了,你就别再去想这些了。”
“我只是不懂,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载了一对年轻女子出远门,怎么会受伤回来?”叹气之余,见他们皆露出怔忡的神情,孟湘菱不由得再解释道:
“是这样的,我丈夫是个车夫,经常要载送客人至较远的城镇。今天一大早,就有两位姑娘找上门来说要去杭州,原本玄儒他还有其他客人要接送,所以不大愿意,但她们居然愿意出五倍的车钱雇请他,也就这样,玄儒才接下这笔生意。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会变这样。”
路寒袖与秋漾影大受震惊的互望一眼,一时间不知是忧是喜。
“湘菱姐,那两个姑娘……你、你有见到吗?”她有些激动地追问着。
孟湘菱一怔。“她们……我是有见到没错。”
“她们长什么样?是不是一个穿黑衣服,一个穿白衣服?”
“呃……好像是,而且一看就觉得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身上穿的戴的样样不少。”她思索着道。
秋漾影喜上眉梢地击掌,开心地望向路寒袖。
“你看你看,我走的方向果然是对的,这叫做‘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就给咱们遇上了!”
“是啊,”路寒袖咧嘴一笑又无情地迅速收回。“但你在高兴什么啊?现下她们俩都被带走了,就算知道是梁大哥载她们走的又如何?咱们还是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呀。”
秋漾影一愕,感觉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忍不住歪了歪脑袋。
“呃……说的也是。”
“我——我知道她们的下落。”蓦地,他们身后冒出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
“玄儒?!”孟湘菱骇一大跳,转头发现丈夫柱着根木棍、拐着脚,从房里吃力的走出来,她大惊失色的跑过去搀他一把。“你怎地下床了?”
“躺了一下午,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但是你的伤……”
“我的伤不碍事。”梁玄儒苍白着脸走到桌边凳子上坐下,然后沉着脸望向路寒袖与秋漾影。“我知道那些人是打哪儿来的。”
“你知道?”两人异口同声。
“嗯。当时我从马车上摔下来,大腿被后踢的马给重重踹了一脚,”他缓着气说道。“虽然痛,我还是死命爬进树丛里躲起来,不过我猜想他们知道我藏在那儿,只是他们懒得揪我出来。所以我开始没命的逃跑,逃的时候好像听到他们提到‘龙吟堡’三字,结果跑着跑着一个没注意,又被地上冒出来的树根给绊倒,就这么跌跌撞撞的,也不晓得跑了多少路。到后来腿实在痛得受不了,两脚一拐仆倒在地,才会在地上痛得打滚。”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孟湘菱忧心忡忡地忙为他添了杯水。
“说慢一点,先喝口茶。”
“我不打紧。”知道妻子担心自己伤势,梁玄儒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安抚她。“只是说话比较没力气罢了。”
“龙吟堡?”路寒袖听得全神贯注。“江湖上有这么样一个地方吗?”
“我不确定这个龙吟堡是不是那个藏在山里的神秘组织,但我想,那两个女子肯定是被抓去那个地方。”他神色凝重地再道。
只见秋漾影吃惊的张大嘴巴,眼珠子睁得又圆又亮。半晌,诧异转为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兴奋表情。
“是什么样的神秘组织呀?听起来好刺激!”
“你在想什么?”路寒袖不客气的敲她一记脑袋,白她一眼。“愈是神秘的帮派,愈是杀人不眨眼,你想死是不是?”
“他们真想灭口,今早就不会放咱们走了。”她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往直前状。
“难道你真想追去这个叫什么‘龙吟堡’的地方?”他一怔。
“为什么不?难道你已经放弃寻找叶红萸的下落?”
“我当然没有放弃,但是……万一我们找错线索……”
“别再但是了,相信我的直觉,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叶红萸的。”她打包票的拍着胸脯,斩钉截铁的扬起自信面容。
“你们……”孟湘菱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们要找的那两个姑娘,是你们的什么人啊?”
“喔,”秋漾影停了下。“不是的,其实我们最主要不是要找梁大哥载的那两位姑娘,而是另一个失踪的姑娘。”
“失踪?”
“嗯,我们受到她爹娘的委托要去探访她的下落,才会一路没头没脑的寻到这里来。”
孟湘菱不禁蹙起新月般的两道细眉。“那么,她是在哪儿失踪的呢?”
“她是在杭州开元寺被一批穿着黑衣的男人给劫走的。”
“这真是太可怕了,”孟湘菱下意识的握住丈夫的一双大手。“这是多久的事了?”
“已经两个半月了,而且一点下落也没有,实在很叫人担心。”
“……你们二位这么好心,一定会有好报的。”抿着唇,孟湘菱忍不住诚挚地说道。
“是的,虽然我们无法帮上什么忙,不过,我倒有几个关于那个神秘组织的线索可以提供给你们。”啜了口茶水后,梁玄儒也说了。
“真的?梁大哥有线索?”
“也不算是真的线索,只是,这十几年在各地跑了一圈,我时常看到有一些奇怪装束的人在景阳峰附近走动,而且江湖盛传景阳峰有个神秘组织迅速窜起,虽不知他们是黑是白,不过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能确定就是你今早遇上的吗?”
“我不大确定,但我接触过那么多的师门名派,就是没听过‘龙吟堡’这个地方,所以我才会觉得,他们可能是来自景阳峰的神秘人士。”
“嗯嗯。”托着下颚微点着头,秋漾影极力思索着这其中的可能性。
“好了,说了这么多,瞧这桌上的饭菜都快凉了,大伙儿别客气,快些动筷吃点饭菜吧。”孟湘菱热络招呼着,顺便照顾着一双儿女。“涓儿、溪儿,你们快吃饭哪。”
“对了,你们两位今晚就住下来吧。”梁玄儒突然说道。
“啊?这……”路寒袖面有难色。
“那也好,都这个时间了,反正晚上要出去找人总是比较难。”比起路寒袖的“难色”,秋漾影倒是爽朗直率的点头说好。
“唉,你——”他瞪她。“你还真好意思!”
“当然啦,我可不想再陪某个人在街上兜来兜去找地方睡觉。”她表情生动地朝他努努嘴,然后小嘴一张,半颗卤蛋塞进口中大力嚼着,再把脸转到另一边去,不疾不徐地冲着两个娃儿猛笑。
路寒袖心中满是无奈,想反驳又不想让这梁氏夫妻俩看笑话,何况人家是一番好意,他若拒绝不也显得小家子气。
“唉,好吧,那我们就叨扰一晚了,希望不会太麻烦你们。”
“不会的,只要您不嫌弃我们这儿简陋就是。”
“怎么会呢?”路寒袖斜瞥秋漾影一眼,见她和孩子们逗逗闹闹玩得好不开心,真想用脚踹她椅凳。
这女人哟!满脑子都是玩玩玩。
“今天晚上,就屈就你们小两口在这儿睡—一晚上。”
当孟湘菱带他们来到茅屋后方的一间客房时,她口中说出的这句话,震呆了站在门口的两人。小两口?
他们俩这种吵吵闹闹兼斗嘴的相处模式,压根儿不像那种甜甜蜜蜜的“小两口”吧?
秋漾影和路寒袖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对望一眼,不屑又窘迫的哼一声,各自别过脸。
虽然没有立刻撇清关系,但孟湘菱一见他们满脸不自在的忸怩神态,便悟出了其中道理。将手中枕头搁在床板上,她会心一笑,目光定在秋漾影身上。
“真对不住,如果是我弄错了,还请两位不要介意。”
“呃……不……”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嫣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羞赧。
“或者秋姑娘要和我那对儿女一块睡?看你们这么尴尬的样子,也许真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的,”路寒袖伸手阻止,倒把秋漾影吓一跳,他紧跟着解释。“我打地铺就行了,这床让给她睡。”
“咦?”秋漾影瞪大眼。
“这样可好?硬把你们留下来,反而让你委屈的睡在地板上。”孟湘菱有些内疚地蹙眉道。
“不会不会,有个地方遮风蔽雨已是极好,况且我一个人飘泊惯了,哪儿都好睡。”
“那么……那么我再去找块草席过来。”
“就麻烦大嫂了。”
“哪里。”孟湘菱温柔一笑,语毕便转身离开房间。
一时间,两人共处一室竟显得局促忸怩起来。旋过身,秋漾影用力将紧闭的窗子推开,夜风凉凉地灌进来,冲散一室的霉湿味与闷气。
抬首望天,皎洁月光曳洒在整片竹林里,耳里听得见蝉呜虫叫声,掺着绿草泥土香味的风阵阵拂过脸庞,教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路寒袖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仰首露出光滑细致的粉颈。耳垂上那对碧绿色的玉石耳坠子,在月照下显得格外醒目。
“其实,我不是很介意的。”背对着他,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耸肩道。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还挺相信你的为人,就算共睡一张床,我也不担心你会对我怎么样。”她故作潇洒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