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食欲,也拿不惯那些复杂的刀叉杯匙,听着她这些“好”同事们的笑闹谈话声,她只觉义愤填膺,若非林擎元在场,她早就发作了。
用完餐,众家女同事再度发挥“坑人”的最高本领,一个个吃完快乐兼潇洒地说声再见,留着账单给他们付,七个人总共吃了将近五万元的晚餐,险些没让她心痛到当场吐血。
当然,卡是林擎元刷的,眨也没眨一眼。
在他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们俩一直没开口交谈。
他心事重重、她耿耿于怀,没人确定这样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顿饭算什么。
“我会跟她们要钱的。”
一下车刚脱掉安全帽,她便平空冒出了这句话。
他推起面罩怔忡地注视她理直气壮的脸,霎时领悟她那句话的意思。
“不必了,就当是我请客吧。”
“才不要呢!五万多块耶,再怎么说我也不能让你白白请这一顿。”
他在皱眉之余摘下了安全帽与她平视。“她们是你的同事,我请她们吃个饭是应该的。”
“如果一开始是我提议请她们吃饭的,OK,那我无话可说;问题这分明是她们存心敲诈,所以才故意找这么贵的法国餐厅。”
“但我负担得起……”话未说完,便被她怄气的话给截断。
“与其如此,这五万块不如我来出,毕竟她们是我的同事,不是你的!”她知道不该把气发在他身上,但是,他的反应愈是淡漠,她愈是无法忍受。“我明天领了薪水先凑一半给你,另一半我下个月再给你。”
“葭屿……”他很难得轻唤了她的名字,只不过那表情仍是出乎平常的超然与平和。“我们之间不需要分得如此清楚。”
“你错了!我们非亲非故,非分清楚不可!”她执拗地说。望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心脏在一瞬间隐隐地收缩抽痛。
他抿了抿薄唇,刚毅的五官线条在这会儿慢慢颓弱下来,眸光亦沉得低柔。“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请你和你的朋友吃顿饭,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何况……”欲言又止的停住。
“何况什么?”
“……没什么。”他只是扯动嘴角试图一笑置之。
“什么叫没什么?”
反正他是凯子不是吗?他有些苦涩地在心底轻轻回答。
“没事了,你快进去吧。”
她心知肚明“没事”两字是用来敷衍她的字句,但她却不想逼问,她的心头沉甸甸的,连带拖垮了精神气力,令她感到疲惫。
“我进去了。”不想去争执什么,她也不舍得多去责怪他什么。
他的眼神在晕黄街灯的背光处显得有些凄冷。“晚安。”
“你回去小心点。”
“嗯。”
仍是按照往常一样目送他消失在街角拐弯处,她的鼻头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也突然发现,要去爱一个人,光是花时间相处是没用的,她还不够了解爱情,不够了解如何用心去了解他。
面对爱情这个课题,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和“无知”有多么接近。
“快点!拨电话呀!”
双手叉腰摆出凶神恶煞状,丁香草难得如此张牙舞爪,洗好未吹干的秀发挂在头皮上活像海藻似。
“有什么好拨的,就这样了咩。”萎靡着,童葭屿有气无力地斜躺在沙发上,两手掌心合握着一杯热可可。
“怎么可以不拨?你们才刚在一起就出现这么大的危机,你还一副意兴阑珊的死样子。”听完她的阐述,丁香草又气又急,想用力摇动她又怕她杯里的可可溅洒在裤子上。
“是危机吗?我不知道……”她郁闷的低语。“反正他在想什么,我一点也猜不出来。”
“别装忧郁了,你可从来不是这一型的女人,况且你好好的、温柔的打个电话给他,又有什么损失呢!就当是聊聊天增进彼此感情呀,否则你刚刚这么敷衍的放他回去,两人心里稳留疙瘩的!”真不明白好友在ㄍㄥ什么,急坏她这个旁观者。
“就算打了能说什么呢?你明知道我的脾气,要我惺惺作态的娇声细语,门都没有!”童葭屿深吸一气啜饮着烫舌的热可可,那浓郁的巧克力香味令她不自觉放松了肩头的紧绷。
“拜托!五万块耶,如果我是他,肯定觉得自己像凯子!”两手交错搁在胸前的她不耐地在一旁踱步。
“所以我没有要他付啊,”她烦躁地挑眉。“我会把钱分两次还他的。”
这会儿的丁香草却击掌低嚷了声:“啊啊……凯子!我是不是也用过这两个字在他身上?”
“什么?”
“凯子啊!那些女人的心态不就是如此?把他当凯子一样的坑!”
童葭屿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基本上,她压根儿没想过要坑他,即使他是富家公子,即使他家财万贯,她仍然只当他是个平凡男子。
“我会去跟她们要钱的,什么凯子不凯子,都是她们自己在想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你的态度也很重要啊,要是他误以为你也把他当凯子怎么办?”
“我?”她有些懒洋洋地抬起眼。“我才不会当他是凯子,谁稀罕他爸妈赚的那些钱。”见好友一脸不看可否样,她翻个白眼再道:“好,就算我确实有点稀罕,但我还是不会想去坑他。”
“既然这样,那就打电话啊,又不会要了你的命。”看不惯她拖拖拉拉的习性,丁香草一股作气抓起话筒。“电话号码?”
“忘了。”
“电、话、号、码!”高分贝的吼声直抵童葭屿的耳膜,还有一两滴口水喷在脸颊上。
“知道了,”扶着嗡嗡叫的耳朵,童葭屿惊骇地放下杯子。“我自己打总行了吧?”再拍过话筒。“好,这一通的电话费我付,随你爱讲多久讲多久!”她阿莎力地拍胸脯。平时她们可是根据电话明细单来摊分电话费的。
她扬起眉毛没说啥,而丁香草也像是了了一桩心愿地开心回房去,留下她一个人在客厅。
没想太多就拨了牢记在脑海里的那组数字,在静谧的夜里聆听着一次次嘟嘟声,却奇怪怎地都没人接,直至转到语音信箱。
她纳闷地挂掉再重拨一次,怎知这回才刚响了一声便有人接了。
“喂?呃……我找……”
“我是……你是葭屿吗?”话筒那方传来林擎元带点浓浊鼻音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困的样子。“你在睡觉吗?”
“嗯……有点不舒服。”他的喉咙干干的,说话时咬字十分不清楚。
“没事吧?”两道深深的郁痕立即烙在眼眉之处,她关切地急问:“怎么怀叔没照顾你呢?”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怎么会没事?你晚上来的时候就很不对劲了,还说没事?!”
他的声音停顿了好久,她仿佛看见他噙在嘴角的那抹苦笑,心也跟着绞痛。
怎么会变这样?她想扮演好女朋友的角色,却总是抓不到要诀。
“你在担心我吗?”
“我当然担心你啊!”她急切地脱口而出。
“真的?”他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孩子,要到一点糖吃便觉得幸福。“那就好了……我睡上一觉,便没事了……”微弱无力的声音像自远方幽幽飘荡而来,虚渺空茫,没有半点活力。
“不行不行,你要看医生,要是你发烧感冒了怎么办?”她满心焦灼地从沙发上跳起,双手捏紧了话筒。
“我真的没事……你早点睡,别担心我了。”
害怕他会在下一秒就挂断电话,她紧张地对着话筒叫:“林擎天,你这种病恹恹的死样子……教我、教我怎么睡得着?不然你把家里电话号码给我,我把你的情况告诉怀叔。”情急之下又口不择言,当场只想撕烂自己的嘴巴。
“不用了,”他顿了顿,明显在呼气。“一点点小病痛不需要劳烦到怀叔。”
“为什么不用?”她开始气恼他对自己健康毫不在乎。“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病得很严重,而你竟然不愿意看医生?”
“……我不是生病……”
“还说不是生病?!你不是怀着头痛吗?这会儿又虚弱成这样,你还说自己没生病?”
“我是……”
“是什么?”她竖直耳朵皱着脸注意听。
“我只是有点累……”
“林擎天!拜托你别这样吓我好吗?我、我……不然我现在过去找你好了!”终于明白为一个人担心难过的感觉有多折磨人,童葭屿痛恨这种只能听到声音的关心,不直接去看看他怎么了,她放不下心。
他愕住了吗?好半晌听不见他的声音。
“喂喂?你还在听吗?”抓着话筒,她懊恼这电话不是无线的,让她无法先冲进房里拿车钥匙。“……我还在。”他低沉的嗓音在此时传来。
“你先好好休息,我现在马上出门,知道了吗?”
“你……你真的要过来找我?”
“废话!我是你的女朋友啊,你真生病的话,我一定会照顾你的。”她涨红着脸喊。
“嗯……那么我等你来。”他再没有拒绝,像个亟待救赎的人,等着他生命里的天使降临。
撂下电话,她飞快地冲去拿车钥匙,出房门时,却被丁香草给拦了下来。
“我没时间和你开杠,快让开!”她急如热锅上蚂蚁嚷道。
“我知道你很急,但我奉劝你最好换件衣服,”牺牲美容觉的丁香草正经八百瞄了眼她胸部。“另外,补穿一下内衣。”
“啊!”蓦地想起自己洗完澡便没有穿内衣的习惯,童葭屿低叫一声又撞回房里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柜。
“虽然你若没穿也许会有助于你和他感情的发展,不过,我还是不希望被他父母看到你这个样子冲去找他。”丁香草存心说着纳凉话,但童葭屿知道她的善意,匆匆忙忙就将内衣补套上去。
“好了好了,我出门了!”
“喂,还有还有!”都已经开了门,丁香草又在身后嚷道。
“你还有什么事啊?”她有些烦躁地停在门口回头。
“四个字,”丁香草压低音量夸张着嘴型:“安全第一!”
“什么?”
“哎呀!该说你纯情还是蠢?”丁香草快速过去,塞了个小布袋到她手里。“拿去啦!身为好朋友的我只能这么帮你了。”
“这是什么啊?”童葭屿纳闷地拿起小布袋,想打开却被好友制止。
“先不要看啦!等你觉得需要什么时再打开。”
“嗄?”她还是一头雾水。
“别浪费时间了,快去快去!”丁香草催促着她出门。
“好,那我去了。”她也不再去想那么多,将小布袋塞进裤袋里便跃上摩托车飞快走人。
第十章
飞车冲抵林家那雕花的黑色大门时,已是入夜十二点的事了。
正打算去把门铃,侧边的铁门却呀地打开,骤见一个衣着整齐的妇人探头出来朝她摆手。
“是童小姐吗?这边请!”
她愣了一下随即会意过来,于是便满脸歉疚且四肢僵硬地走过去微揖个身: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
“不打紧的,老爷已经睡了,是怀叔吩咐我在这儿等您的。”妇人礼貌和善地微笑。
“怀叔知道我要来?”
“是的,是少爷跟怀叔说的。”
童葭屿尾随着妇人走在偌大的庭园花圃里,心里忐忐忑忑的。“那么怀叔知道你家少爷人不舒服吗?”
“不舒服?”妇人惊讶地扬起眉。“有吗?呃……这个我不大清楚。”
“喔。”
循着铺有红地毯的回旋梯拾阶而上,她来到林擎元的房门前,妇人十分识相地离去,而怀叔也未如预期地出现。
深吸口气,她用弯起的指节轻敲门板。
“……请进。”
在隔了五秒后,他的声音极细微又极低沉地自里头传出来。
打开们进去,整个主厅及书房皆是漆黑不着光,偌大的落地窗只留一小个缝隙让月光照进,但无啥帮助,惟有里头的卧房透出一抹幽黯的光亮,指引她步伐该行的方向。
拂开悬吊的布帘子,微低的室温令人不禁打了个冷哆嗦,而他瘦削颀长的身形就坐在床头。在她对上他的双眸时,他正若有所思地望向她,那眼神深深地、浓浓地、强烈地带着某种无从研判的情绪。
“你来了。”
就这样简单且带着沙哑的一句话,却惹得她喉头紧缩、心跳急速加快,所有恋爱时会出现的反应统统挤在这会儿冲上四肢百骸。
他们的头发都很乱、身上的衣服也都不整,但脸色一个红一个白,神情一个紧张一个从容,她不由分说地走向前,用掌心触摸他额头的温度,想确认他究竟有没有发烧或者不舒服。
怎么——竟然没有!他的体温没有过高,脸色虽然白了些,但并没有如预期的病恹恹或死气沉沉。
“我说了我没有事……”他再轻声提醒她。
这么没头没脑的跑来,已不算是理性下的行为,如今在发现他确实“没事”后,她更有一种被耍的感觉。
“但你先前说你头痛。”
“但我也说我吃过药了,不是吗?”
“可是听话筒里的声音,你分明就像极不舒服的样子。”
“我只是有些困,不代表我生病了。”他温柔地拉住她停在额上的手,那眼光不再困惑黯淡。“坐吧。”拍拍身侧的床缘一角。
她闷闷不乐地坐了,脸也垮了下来。但转念一想,他没生病是件好事,她不应该觉得不爽才对。“……算了,你没事就好,害我白担心一场。”
“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跑来。”
“为什么不会?”扬起眉,她不争气地红了耳根子。“你、你是我的……男朋友,你如果真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再晚我也会跑来的。”极不自在地说完后,她局促不安地紧盯着膝盖,试图忽略他深具魅力的男性气息干扰自己的情绪。然而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因发热而隐隐冒汗——适才的凉意到哪儿去了?
“你肚子饿吗?我请人做些消夜给你吃。”
她垂头丧气地摇了摇。“不必了,我可没有这么好的食欲。”
“你不高兴?”
“我才没有咧,不高兴的该是你才对。”她有些快快不乐地瞥他一眼。
“我?”他握了握她的手,那细腻光滑的触感总令她不自觉呼吸一窒。“我为什么应该不高兴?”“你自己心知肚明。”她咬了咬唇。
“你不会以为我会为了那五万块生气吧?”
“香草说你一定会,因为没人想被当凯子。”说罢这句,她察觉他的身体明显震颤了下,她迅速抬起头看他,那神情郁结的侧脸,隐约可以看到他眼底的消沉,令她微感震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