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经理先用吧,我去洗个手。”丁香草淡淡将话扔下,起身往盥洗室而去。
走出来时,她意识到有道目光一直若有似无的跟随着自己。
在以往,这种无聊注视她是不会在意的,但她却忍不住往目光来源瞥了眼,然后,惊讶的低喊出声:“恐龙?!”
想把自己藏起来已是来不及(事实上也藏不住),孔民龙窘困地打着招呼。
“好……好巧啊!”
“嘿,是你呀,真的很巧哦!”阿标喜出望外的跟着喊,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
丁香草灵机一动,站到孔民龙身后,双手放在他肩上,对那些目瞪口呆的人笑着征询:“可以跟你们借一下人吗?十分钟就好。”
“那有什么问题!这可是恐龙的荣幸。”阿标一口允准,把好友推出去。
“我……”可以说不吗?他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呀!
“走吧。”获得高度支持后,丁香草大方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往窗边的座位,后头则纷纷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声。
“齐经理,我在这儿遇到朋友,所以就请他一块过来聊,您不会介意吧?”她笑容可掬的问。
怎么可能不介意!齐敬禹面呈铁灰色,一副强忍不爽的模样。
不过在看到来人后,他刚毅的嘴角微微松动,马上露出热忱欢迎的表情。
“原来是你呀,请坐请坐!”
“是啊,恐龙来坐我旁边。”丁香草拍拍身旁的座位。
他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就怕吨位太大挤到佳人,两只手则平放在膝上,显得局促不安。
“怎么这么巧,你也来这里吃饭?”齐敬禹和蔼可亲的率先问道。
“是啊,同事家餐。”
“吃饱了吗?不然再多叫点东西好了,我请客。”他故作慷慨的举手唤来服务生,自作主张点了一大堆吃的。
孔民龙想摇手说不,但丁香草的手却暗地里阻止了他。
温度微冷的细嫩掌心压在他手背上,传递着若有似无的暗流。
也在这刹那,他蓦地想起那天淡水之行他们打勾勾的事,一思及此,他潜意识的挺直腰杆,不再畏畏缩缩。
“我记得你姓孔是吧?”齐敬禹爽朗开问。
“是,我也记得您姓齐。”他不卑不亢的答。
情敌相见应该分外眼红,但齐敬禹显然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你记性不错嘛,但不知孔先生在哪高就?”
“我刚失业。”他实话实答。
“哦?”齐敬禹笑得更诡异了。“这真是太遗憾了,现在工作可不好找,但我想以孔先生的高学历,应该随便找都找得到吧?”
“我没有高兴历,我只有专科毕业而已。”
“这……抱歉哪,我以为……”他歉疚的把玩着手中的叉子。
“齐先生不需要抱歉,因为我并不觉得专科毕业有什么值得人同情的地方。”孔民龙平心静气的说道。
刚把开胃菜解决掉的丁香草,听到他的巧妙回答,不禁发出会心一笑。
收走空盘,紧接着陆续送上一堆餐点。
平白无故碰了一鼻子灰的齐敬禹,总算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个身材痴肥、脑袋空空的大草包。
“香草,你怎么不说说话?”
“喔,”她笑了笑。“我瞧你们聊得挺开心,不好意思插话嘛!”
“果真就像你说的,你交往的朋友都十分‘特别’。”他依旧刻薄着言语。“尤其是在外形这方面。”
“是啊,”她顺水推舟的接话:“恐龙不只是外形‘特别’,他的内在也非常‘特别’,最起码,他很有自知之明。”
“哦?什么样的自知之明?”会问这句话,表示他真的非常没有自知之明。
他更加恶劣的假笑揶揄:“难道你指的是孔先生长得不怎么样,所以绝对不会妄想追求你这事吗?”明明是张英俊好看的脸孔,此时却邪佞得教人作呕。
丁香草的假面具快戴不下去了,她很想祭出泼妇骂街的架势当众发标。
“不对。”
她怔愕着,听到这两字从孔民龙口中缓缓迸出。
“就算我只是一个又丑又畔又笨的大恐龙,还是会对她存有妄想,”他郑重而不失真诚的说:“但就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没有展开攻势热烈追求她,只要能和她做个朋友,我就心满意足了。”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促成他说完这些话,呼吸也有些沉重,胸膛仿佛压了千斤重的铅块。
“恐龙……”她动容的凝望着他。
“你……你说什么?”齐敬禹震撼得险些说不出话,半晌,他干笑两声表达了强烈不屑。
“没想到你这么会讲话。哼,不过你也够厚脸皮的,香草稍微赞美你两句,你就想装可怜博得她的同情心。”
餐桌上的火药味一触及发,丁香草不想收拾残局,但也不想让齐敬禹占上风,赶紧用笑容和缓这一切。
“这么多菜只看不吃太可惜了,两位如果要为我争风吃醋,填饱肚子后再继续吧!”
“香草,你和齐先生慢慢吃吧,我想我待在这儿只是杀风景。”深吸口气,孔民龙压根儿不想吃情敌点的任何东西。
“不行,你非吃不可!”她忙不迭用公筷替他夹了块香酥可口的比萨到盘里。
“为什么?”他愈来愈弄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因为今天是我请客,所以我宁愿你多吃一点,这样我付钱时比较不心痛呀。”她眨眨眼,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丁香草,”听出弦外之音,齐敬禹的脸沉了下来。“你是什么意思?”他竟然连个死胖子都比不上?
“齐经理,你也快点吃吧,别像小孩子一样怄气了。”她安抚道。
“把话说清楚!你难道觉得他的条件比我好吗?”他愤怒追问。
事情发展至此,丁香草轻轻地叹了口气,眸光无奈地转暗。
“我只能说,你找错人了。”
“我找错人?”
“因为我对长得帅的人没兴趣。”她郑重说着。
“有没有搞错啊你!你的眼光有问题吗?”
“就算我的眼光真有问题,那又如何?我难道不能挑自己喜欢的人吗?”她理直气壮的昂高下颌,黑眸里的固执清晰可见。
“好!我明白了!”来回瞪着两人,齐敬禹怒火中烧的拍桌子起身上既然多余的人是我,恕我不奉陪,你们慢慢吃吧!”
若非亲眼所见,孔民龙实在无法想象,这么俊逸潇洒又彬彬有礼的一个人,会有如此狰狞的一面。
“也好,”她的声音清脆如故。“讨厌鬼被我气走了,总算可以好好吃顿饭。”夹了块鱼排细细品尝。
这样好吗?”他忧心忡忡的,“他是你的经理,你得罪了他,这对你日后工作上会不会有影响?”“你在替我担心吗?”停下进食的动作,她转头凝视他,那眼神异常深邃。
两人目光缠绕纠葛、绵密环扣,形成交错复杂的难解死结。
“就算我的眼光真有问题,那又如何?我难道不能挑自己喜欢的人吗?”
在他的脑中,她说的这句话正反复不断的回荡着。
她所谓的“喜欢的人”,指的是他——这只迅猛龙吗?
“我……”
“你……”不约而同的开口,又很有默契的推让——
“还是你先说吧。”
“不,还是你先说吧,女士优先。”他忙推回,总觉自己的心脏也比别人大了两倍,噗通噗通地,跳得格外用力。
“还、还是吃饭吧,我……我好饿哦!”她突然反常的埋头开始囫囵吞枣,结果吃得太快噎着喉咙,赶紧拿起水一口气喝完。
他是不是看花了眼?
从侧面看过去,她的脸……好像一片烧红。
是因为灯光的关系吗?还是……
“你很热吗?”
“啊?”丁香草无措的斜着身子瞥他一眼,慌张中伸手拿水杯。
见状,他好心的把水杯拿过来,说道:“水杯里已经没水了,我请服务生再替你加水吧。”
“不用、不用,我不渴!”强迫自己镇定的挤出优雅微笑,殊不知她美丽的容颜已是颗燃烧的火球。
“可是你的脸很红……”
“什么?”她激动的按住双颊。难怪她觉得脸好热好热。“我……我真的脸红了吗?”
“是啊。”她到底怎么了?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担心的摸摸她额头。“还是你不舒服?”
“我……”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成熟外表下有颗清纯少女心,他会不会不客气的放声大笑?
“唉哟,你们俩是猪头哦!”
蓦地,在邻桌偷听的阿标像《打地鼠游戏》中的那只地鼠蹦了出来。
“马的咧,国中生都比你们两个还要上道,笨喏!她在害羞啦!还不赶快把她!”受不了的一古脑儿的咆哮着。
然后,慢动作中,就看到另一张圆脸也整个爆红。
第七章
暧昧又诡谲的气氛僵持了好一阵,就看到两张烧红的脸都低垂着。
自知存在已是多余的阿标,在把话点明后便自行消失,把这事仍回给两位纯情无知的“少男少女”身上。
此刻,两人手上动作都已停住,却是默然不语,任凭时间无言流逝。
孔民龙不自在的抿着干燥的唇,实在坐立难安。
臭阿标,美女当前怎能说“把”这么个粗俗字眼,害他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
拉锯战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因侍者前来添水,而中断了沉默。
喉咙干涩得不像话呀!她慌忙的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握着玻璃杯的手隐隐轻颤。看来,她比他还紧张呢!
好!拿出男子汉的气魄,他抬头挺胸,将脸一转,带着壮士断腕的精神,豁出去的问了:“香草,你先前说的那句话,指的是我吗?”
“啊?哪句话?”她脸红心跳的用眼角偷觑他。哇!他看起来好有男子气概啊!粗犷英挺的浓眉、努力睁大的眼睛、圆润福气的脸形,加上那头可爱的卷发,噢!真符合她心中“胖马王子”的形象。
他强咽口唾液,狭长的眼眸紧盯她不放。“你说‘就算你的眼光有问题,也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骤见她粉颊再度灼灼燃起火焰,更添明艳霞光。
逮住机会,他毫不懈怠的热切追问:“是真的吗?你愿意接受我这么个又丑又胖的恐龙吗?”
“又来了!”扬起丽容,她佯装嗔怒的板起脸。“不要老是这么说自己,在我眼里,你可比齐经理那个衣冠禽兽好多了!”
“可是,你不把话说清楚,我没办法确定你的心意……”
“我才不确定你的心意,”她闷闷的把头一别,声音透着倔强:“我总觉得你不喜欢我。”所以至今仍是什么表示暗示明示也没有,气的咧!
瞠大眼,他无比惶措的喊:“你说什么呀!我当然……”窘了两秒,“当然喜欢你呀!你长得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加上个性好、待人和善,是男人都会喜欢你的!”别怀疑,我也是男人,虽然大家总觉得我是头迅猛龙。
“不见得。”她表情严肃的摇头,秀眉微拢。“每回来追我的,不是傲慢自大长得好看的男人、有财有势想在外头包养的老男人,就是色欲熏心不怀好意的男人,从没有像你这样的男人正眼瞧过我。”
“怎么会?”孔民龙一愕,脑中立刻蹦出个想法:“其实不是这样的,身为恐龙一族,我们总认为像你这样的美女是遥不可及、可远观不可亵渎的,所以即使心里存有幻想,也不敢贸然靠近。”
“可是,若不追追看,又怎么知道有没有那个可能?”
“话虽如此,不会有几个男人想当炮灰吧?即使有,十之八九也都牺牲了,毕竟长得美一点的女孩子,眼光都比人要高一点,谁会想带个带不出去的丑男友出去给人取笑呢?”他黯然的叹息。
“我就不是这么想的呀!”她懊恼地将脸正对着他,颊上匀了层淡绯,面色却是沉严。“对我来说,内在与人品比什么都还重要,其余的全是——狗屁!她强忍住没迸出口。
“全是什么?”
“全、全是空谈!总之,做人要有自信,我相信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以貌取人’的,而且……只要你对我是真心的,我……我就心满意足了。”睁着水汪汪的凤眸,她定定注视他,深情款款,执拗而坚定。
如果不是怕在场的人反胃呕吐,他真想狠狠搂住她,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话说回来,他这么庞大的身躯若是一抱抱得太用力,真怕她这娇弱身躯会禁不起撞击而致骨头散掉。
“香草……”
“恐龙……”
“阿标说得对,我早就应该把你的。”他选择握住她细嫩小手,同样含情脉脉。
“什么?”
“喔,不是!”该死!他怎么不知不觉就把那个字说出来了!急忙更正道:“我说我早就该追求你的。”
“那你说吧。”她噘起樱桃小嘴。
这四字令他如坠五里迷雾中。
“呃……要说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问我这种问题?”睁圆凤眼儿,她满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惨了惨了!他没谈过恋爱、没看过言情小说、对狗血连续剧更是没兴趣,怎么知道在这当头应该说什么?
啊,莫非……
“香草,这顿饭由我来请吧。”他试着摆出彬彬有礼的表情。
“不是这个!你在说什么呀!”她皱起整张脸。
“呃……要不,下一回由我请客吧。”
她的眉毛蹙得更紧了。
“不对?那、那……”他一慌立即口吃。“那我们今天各付各的,好吗?”
“笨恐龙!你真的是大猪头!”扯开嗓门,她气呼呼的嚷,全然不顾优雅气质美少女的形象。
“唔,”孔民龙可怜又悲情的扁扁嘴,“我是很笨没错呀!可是,我真的不介意这顿饭是由谁付钱……”愈说愈觉得她的面色益发难看。
“我……我……”她又气又窘的把脸朝向窗外,声音突然间变得细不可闻:“不过是要你说一句喜欢我。”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唉呀呀呀——对哦!在这浪漫感性的时刻,他确实该说点甜言蜜语,怎么还讲了堆五四三又不相干的屁话,真是猪头!
“我喜欢你!”他马上说了,但看她的表情显然还不满意。
情急下,他把内心里的肺腑之言全数托出:“我、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啦!从第一次看到你在店里出现,我就被你给电到了!从此,每次做梦都希望梦到你。”
屏息了五秒,看到她恼怒神情慢慢转为娇俏羞涩的甜笑,他大大地松了口气,也跟着咧嘴笑了。
“真的?”她终于能体会,为何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听这类恶心的话,尤其一旦听到心仪对象对自己亲口说出,莫不让人心化朵朵开。
“当然是真的!你有听过恐龙撒谎吗?”
她好用力的把头一点,笑容如百合怒放,“嗯,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