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作一辈子的朋友,好吗?”在他不及意会的时候,这句打破沉寂的言语逸出她口中,委婉而坚定。
“朋友?”突来的打击,震傻他的表情。
“您好,帮两位送上餐点。”
仍是笑容可掬的侍者端上Cappuccino与柳橙汁,不一会儿,刚烤好的水果松饼也送上桌面。四片烤得酥黄的松饼搭上水蜜桃、苹果、樱桃、草莓、鲜奶油,将白色餐盘点缀得缤纷,诱发人的视觉与味觉,但他早失去食欲。
“是,朋友,永远只是朋友。”把话说清楚,是她今天答应他出来的主要原因,再继续牵扯不清,恐怕事情会持续恶化。
他呆坐着,脑子一片空白,培养了数天的勇气在这刻全数瓦解,被一股难言的挫败沮丧取而代之。
毫无预警的拒绝击溃了他的自信,他弄不懂哪里出了问题,在此之前,他还天真的以为净楚会接受他的感情,如今……
“阿帆,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我,但你可知道,你喜欢上的这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你付出感情。”淡淡扯了扯唇角,她搅动着杯里热烫液体,脑中涌起上回与洛航去喝咖啡时的画面,心头一阵激荡,她强吸口气,迫自己平静下来。“我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也不曾想过要去付出真心,更遑论为谁停留。”
“我……”他颓然的想说什么,喉头却发不出话。
“打从我十七岁离家,我便开始浪迹天涯,希望这岛上的每一块土地,都会留有我的足迹。但每个落脚处,都不是永远,有的待上一整年,有的只有半个月,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便会离开这里。”
“不!”好不容易硬逼自己喊出这个字,他急急说道:“虽然我还不了解你的家世背景,但你总有一天要安定下来的,不是吗?”
“或许真有那么一天,但绝不是这里,我十分确信。”尽管不想伤害他,但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让自己彻底无情。
“那么,你为什么对我好?又为什么答应跟我出去?”扭曲着脸,他浑身颤抖的轻问。
“因为我喜欢你这个朋友,想交你这个朋友。”她答的云淡风清,啜饮烫口的卡布奇诺,稍稍纡解眉间的纠结。
像是平白无故挨了几拳,他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与腊黄。
“你认为这样的理由很牵强吗?或者,我从一开始就得和你划清界线,告诉你,约我出去可以,但我们只能作朋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乱了方寸、慌了心情,他已经拾不回镇定与志气,屈居下风不堪一击。
“阿帆,”放下瓷杯,她坦荡荡的直视他的眼睛。“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但无论如何,我不会接受你的感情。如果你不能死心,痛苦的也只是你自己,至于我,挺多同情你,却不会内疚。”
他难过的垂下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别这样!我们又不是在谈分手,而且你不会因为这样,就和我反目成仇吧?”她试着让僵凝的气氛好一些。
“净楚……我真的很喜欢你,”他低低地道。“虽然你已经说了这么多,但我实在无法接受……对不起,我不是个很聪明的男人,不擅于处理自己的感情……我想,我想过阵子就会没事。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再来缠着你的。”他的声音听来哑哑的,似乎有些哽咽。
F谁说你缠着我来着?阿帆,你已经不小了,要试着成熟点,感情这东西本来就勉强不了,但我们还会是朋友,不是吗?”
“我知道,”他吸着鼻子,还是垂着脸。“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没有办法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我真的……真的没办法。”
“好吧,我明白了,我不逼你。说不定我们再也见不着面,我没必要非让你点头和我继续作朋友。”
他却猛然抬起头。“你……你真的会走吗?”
“难不成你还认为我在说笑吗?”她无奈的。“我不是为了拒绝你才故意说那种话,我今天说的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事已至此,阿帆即使想多作挣扎也是徒劳无功。这会儿,他突然间挺直腰杆,一口气将那杯柳橙汁喝完,仿佛他渴了许久、饿了许久。
“还有松饼,记得吃完。”她提醒他。
他没有吭声,只向女侍者多叫来一杯柳橙汁。
于是这顿下午茶,就在阿帆狼吞虎咽中草草结束。
这算不算是解决了问题?
对曲净楚而言,说清楚讲明白,是她该做的事;但阿帆是否听进心底,她是管不着的。
最起码在面对顾洛航时,她可以问心无愧、理直气壮了。
第六章
台中 冷楼征信社
将一只牛皮纸袋搁到桌上,一个戴茶色墨镜、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坐进擦得油亮的皮椅里。
“我们要委托贵社找的人的资料,都在这纸袋里头。”平板的声音没半点情绪,只陈述着简单字句。“由于她高中毕业后便离家出走,因此除了幼年时的几张学生照,我们没有她成人以后的相片。”
关冷楼拿起牛皮纸袋,沉稳抽出里边的资料夹,翻开第一页,入眼的第一行字,也就是托寻的人名,使他有些震惊。
曲净楚?!
“我先支付贵社五万块基本费,徜若你们能在一个月内找到人,筹金就是一百万;两个月内找到人,筹金五十万;三个月内才找到人,筹金二十万;如果过了三个月都还未找到人的话,那么很抱歉,我们就会取消托寻。”语毕,中年男人自雪白衬衫里取出一张支票,平实到桌上:“这是五万元即期支票,你看看有没有别的问题。”
关冷楼怔忡着望向那张支票,心里震愕至极,一百万?这曲净楚的行踪价值这么多钱?
“有问题吗?”中年男人冷冷问道。
“没有。”他很快抬头。“我没有任何问题。”
“好,若你找到了她,纸袋上有我的电话和名字可供联络。就这样,希望很快能有你的消息。”
锐利眼神透过镜面注视着他,关冷楼竟感受到一丝寒意。
“我尽量。”
待那位中年男人走了后,关冷楼仔细读着关于曲净楚的资料
曲净楚,一九七九年三月四日生,AB型双鱼座。
父亲曲云刀,曾名列人口湾十大风云人物排名第一,为金融界叱咤风云的龙头老大。年轻时操作“曲氏集团”在业界呼风唤雨,手执牛耳,举足轻重;后因金屋藏娇的风流韵事曝光,致使事业走下坡。
母亲欧阳曼萝,别号“冷风女罗刹”,在业界是个女强人,其能力手腕堪与曲云刀并驾齐驱,同样是个不可一世的人。
在曲云刀耗资上忆辟建“云梦山庄”小兀王后,这位“绝色情妇”丁梦蔷被揭发于世人面前,竟是名年不过二十三岁的失明少女,但其美貌令人惊艳。
在谈判破裂后,欧阳曼萝要求曲云刀支付她天价的赡养费,于是曲云刀将其名下财产全转移到她名下,会一告破产,两人正式签字离婚。
五年后,欧阳曼萝因公事搭机欲到纽约,结果飞机失事,尸骨无存。
此外,曲净楚尚有一个哥哥曲飞,及一个姐姐曲净安。
而她于一九九七年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大名鼎鼎的曲云刀和欧阳曼萝?关冷楼简直呆掉了。
那个曲净楚是他们的女儿?
是同一个人吗?会不会只是同名同姓?
他瞪着手中那张国中毕业照,相识的轮廓与五官,清楚表示他认识的曲净楚,就是照片里的曲净楚!
没错,是同一个人呀!何况姓曲的人不多,奇怪的地方只在于她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
一百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从开社到现在,他还没接过条件这么优渥的case,而且唾手可得!摸着下巴沉思许久,关冷楼站起身,毅然而然的离开办公室。
打定主意,开车往彰化秀水镇而去。
关冷楼开着他那辆宝蓝色的日产轿车,一路奔驰在公路上,沿途行过稻田、树林、溪流、弯道、小路,看尽田园风光,来到那栋田寮边的楼房。
循着阶梯上二楼,看看手表,时间下午三点半,虽然不确定她会在,但还是决心碰碰运气。
有四间房,他毫不考虑的步向最后一间,因为他知道曲净楚就住在徐丽洁住过的那间房,完全不需要考虑。
敲门等了半晌,里头静悄悄的没任何反应,看来他扑了个空,只好转身下楼回到车里,扭开音响收听广播,预备捺着性子等她回来。
时间分秒过去,太阳已快下山,周围的光景变得昏黄荒凉,却还是没瞧见她的人影。想想,先去吃个晚饭再回来找她好了,饿着肚子不好办事。
启动引擎后,他以缓慢的速度前进,就在快驶离这片稻田之时,瞧见前面不远的水泥桥上站了个人。远看是个身材高轨的女孩子,穿着米白色洋装,一双均匀白宫的美腿交叉站立着,在晚霞彩云的笼罩下,有着难言的气质美感。
即使他无法确认这女孩就是曲净楚,但他还是迅速将车停到干旱的土地上,下车朝女孩的方向走进。
在距离女孩约莫一百公尺的时候,她突然回头,让他原本稍显不安的情绪落定下来。
“嗨!”故作潇洒的举手打了招呼,关冷楼露出迷死人的俊朗笑容。
看着来人,除了意外还是意外,曲净楚只是平和的淡笑。“怎么是你!”
“一个人在这里看夕阳也太寂寞了。”停步站定在她面前,他刻意保持五十公分的安全距离。
“寂寞是很好打发的东西,我只是在享受难得的安详。”
“安详?”他莞尔一笑。“等你死了便可以安详一辈子,何须现在享受?”
她挑了挑眉。“你还没说出你来的目的。”
“一定要有目的?”他不置可否。
“你看到了,洛航没和我在一起,或许他去了茶坊,或许他回家里……”
“我不是找他。”关冷楼扯开一个高深莫测的哂笑。“我,可是专程来找你的,‘曲净楚’。”
他把曲净楚三字特别强调发音,她只觉无趣,不想理会。
“找我有事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家不都是这么说的?”
“那你就说吧,单刀直入会痛快些。”今天的她其实没什么心情与他谈笑风生,这一秒更愉快不起来。
意识到她眼眉间凝了层忧郁,他敛住嘻笑脸庞。“看来你先前说的喜子受安详*是个借口,怎么,心情不好?”
“不好也不想跟你报告。”简单一句就叫他吃了闭门羹。
“好吧,我不拐弯抹角了,你是不是双鱼座AB型的?”
“专程跑来研究星座血型?”她微哼,望向红霞满天的边际。
“一九七九年三月四日生的?”
“那又如何?”
“大名鼎鼎的曲云刀是你父亲?”
当他再补上这句,她浑身一震,神情不变,转过身,目光炯炯的望住他,嗓音屈地寒冽。
“你调查我?!”
她这一刻的转变让他头顶发麻,打自心底的感到恐惧,却不得不强自镇定。
“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
“你确实很像!”她一字一字不留余地。
“别、别这样,虽然咱们不见得是朋友,但是……”他有些惊慌。
“我不想听废话。”
她这个样子实在吓人,在害怕中,他硬逼自己挤出一抹无奈苦笑。
“我猜你一定没看我给你的名片吧?我开了家征信社,而今天有人带了你的资料来托寻,所以我才知道这些。”
蓦地,曲净楚突然一声不吭的掉头离开,而且走的速度很快,快得教人措手不及。
他当下一惊,忙追过去喊她:“喂!喂!你要干嘛?”
“离开这里。”她头也不回的冷声答。
“没、没这么严重吧?”他震骇的。
“多少钱?”她倏地停步回头瞪视他。
“什么?”
“找到我可以为你赚多少钱?”
“这……”
“到底值多少?”她更加不脱的打断他。
“好,我说,一个月内是一百万。”他想他不说是不行的。
“很好!”她高傲地把脸一昂,继续往前走。“你可以立刻去说,赚取这一百万。”
“曲净楚!我有说要出卖你吗?”关冷楼没好气的喊。
“一百万不是笔小数目,没人抵得住这个诱惑。”
“别把任何人都想得这么市侩好不好?至少我不是这种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解释,本来他是很动心那一百万的,但一到她面前,再想到阿航,忍不住又为自己辩护起来。
“是不是这种人你心里明白,我不相信任何人。”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如果我真要说,还用得跑来通知你吗?”
“哼,你只是想来证实我是否真是那个曲净楚,因为你确实想得到那一百万。”她轻易的就透视他的动机,正确无误的料中他当初的想法。
“你……唉……你不会是真要马上离开这里吧?”他焦急万分的跟在她身旁,脸上十足懊恼。
“对!”她斩钉截铁,人已进了楼房步上阶梯。
“那阿航怎么办?你连一声再见都不跟他说吗?”关冷楼急出一头汗,使出浑身解数想说服她别说走就走,他不想成为罪人呀。
“游戏结束时,他自会明白的。”开门进房,从床底下找出一只行李袋。
压抑在心底的不满这刻爆发,关冷楼愤慨的拉住她,一个反转钳制住她的双手。
“你好残忍!你说走就走,有没有想过阿航的感受?你嘴里强调这不过是场游戏,有没有想过大家相处久了都有感情,不管是不是爱,至少你们也过了段快乐的日子,你难道不应该和他说声再见吗?”他忍无可忍的低吼。
受钳制的手腕传来痛意,曲净楚咬着唇不吭声,但她心里明白,关冷楼说的不无道理,何况……何况她答应过洛航,要离开一定会告诉他。
“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
“不会的,他们委托我找的地方是台中,而这儿是彰化,他们即使要找,也不会今天就找上门。”
反复平息着胸口剧烈的起伏,曲净楚挫败的颓坐在地,关冷楼也跟着松开手,蹲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
“无论如何,你和阿航的这场游戏总该做个完美的句点,假如连你也一声不吭的离开他,我怕他会承受不住。”
猛被点醒的曲净楚,听到他这句话,终于同意的点了头。
是的,她不能和那个徐丽洁一样,因为她和徐丽洁是不一样的。
“谢谢你。”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值得信任,但说了这三个字,她便决定冒险了。
出于直觉的反应,关冷楼感激地朝她一抱,属于朋友间的温暖拥抱。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真怕你一走了之,那么我闯的祸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