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针下扎,木荨织脸上的痛苦终于转为平静,腹部的不适也渐渐消弭殆尽。”个时辰过后,她缓缓睁开了眼,一个和蔼亲切的男人脸孔映入眼帘,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但鬓发已经半白。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
“我叫做云井农,你的师父木济渊曾救过我一命。”
她微愕的瞠大眼珠子,也在这瞬间,她发觉自己的两条腿已经恢复了知觉。
“这、这……是你救了我?”
“说来汗颜,自从木老救了在下,我也背起了药筐开始济世救人,只不过医术不精,解不了曹大人所中的毒。”
不知怎的,看着这个人,她的眼眶竟渐渐湿润,仿佛他就是自己的亲人,即使她不曾听师父提过这个名字,毕竟师父救过的人何止一二。
“云……”
“愿意的话,喊我一声云伯伯,我会很高兴的。”云井农微笑说道。
强忍哽咽,她深吸一口气,真诚的喊出声音。“云伯伯。”
“对了,你身上中的化血软骨散,幸好还未侵及五脏六腑,我已经顺利替你解去,不过你最好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让血路畅通。”
“好。”
在云大夫的搀扶下,木荨织慢慢坐起身。刚要下床,外头有人敲门进来。
她蓦地回首,正好对上来人那双急切而忧愁的深眸。
不自觉的浑身轻颤,她避开他灼热幽邃的注视,长睫毛掩去她眸中泄漏的慌张,却掩不住她无措的神情与举止。
她知道自己让他担心了,也知道曹府为救她而折损了不少人命,她无法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迫视目光,也无法故作冷傲的撇清责任。
云井农知他们俩有许多话需要深谈,于是抱着药箱预备离去。
“你们好好谈谈吧,我走了。”
“云大夫请留步!”蔺明争截住去路。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今天在司徒府击出暗器的人是不是你?”
云井农和颜悦色的一笑。“我都这把年纪了,哪来的武功帮你上阵。不过,那人确实是我派去的。”
“他是……”
“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交代他务必为我救日本姑娘,他办到了。”
“还希望云大夫让我知道他是谁,好当面向他道谢。”
“不用了,不用了,这是他欠我的人情,我挪来还木老的救命之恩,你不欠他,木姑娘亦不欠我。”
“云大夫!”
“我想你有许多话要对木姑娘说吧?”云井农不容他反驳的摇头说着。“所以也别为难老夫,老夫还有点事得去忙呢。”
莫可奈何的,蔺明争只好任云井农离去,仅在心中留下疑问。
凝敛的沉瞳在此时盯住她清如秋水的澄眸,瞳光流转间,内蕴的情感软化了刚毅冷峻的面容,他步步走向她。
听着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她忍不住撇过脸,不动声色的用力吸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她却安抚不了心脏的快速跳动。
当他毫无预警的在自己身侧坐下,她惶恐的几乎低嚷出声。
她只能徒劳无功的瞪着自己的手指头,试着不去猜测他准备对她说什么责难的话,也告诫自己必须沉住气,错误是她犯下的,她不能反驳。
“我带了个东西给你。”他的声音温沉柔暖,身上尚有一丝残存的血腥味,她柳眉微蹙,知道他肯定杀了不少人才将她救出。
但,他为什么还要给她东西?
他从袍袖中取出一本泛黄老旧的书籍,压在她冰冷手掌上。
瞪着封面模糊不好辨认的字样,木荨织觉得自己正在发抖,因过度激动而全身战栗。拿起师父倾尽毕生所着的“毒门秘笈”,她极力克制着眼眶中晃动的泪花,可一眨眼,刺烫的泪水便不争气滑落。
她抬起脸,微启不带血色的唇瓣,想对他说些什么,还来不及开口,本能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扑进他的怀抱中,任泪尽情喧哗。
“对不起……对不起……”嘴里呜咽不清的低嘶着。
“你哭得没有道理,知道吗?”用指尖温柔拭去她脸上泪滴,纷乱心境在这刻感到踏实与平静。
“真的对不起。”因为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只好用哭来倾诉心中内疚。
看她毫无保留的在自己面前表现脆弱,他这才体会出,原来被人依赖的感觉是如此喜悦,无怪乎人说这是甜蜜的负担,他现在是大大的认同。
拥着她肩头,他怜惜的将她细长发丝弄整。“不是你的错,况且我已经杀了司徒靳。”
随着抽泣渐渐停歇,她难以置信的吸着鼻子睁大眼。“他真的死了?”
“嗯,我总算为我父母报了仇。”现在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坦然直视她眼眸。“或许你认为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出乎他意料的,她认真的、用力的反抓住他的手。“相反的,他也是我的仇人,我还要谢谢你杀了他!”
“他是你的仇人?”他错愕的一愣。
“司徒靳的本名叫做木济屿,是我师父的师弟,但他一直觊觎‘毒门秘笈’,夺手后硬逼师父隐居深山,他知道我的身份后本想杀了我,可惜机会已失。”
“难怪他会懂得这么多毒药。”
“可你怎么找到这秘笈?”
蔺明争顿了顿,将事情从头至昆交代一遍。不过,听到司徒昭葛尚在人间未除,木荨织的脸上仍是忧心忡忡。
“他的大势已去,就算他再出现我们面前,也威胁不了曹府任何一个人的性命。至于燕雪娘,我打算把她留在府内,她也算帮了大忙。”
咬着下唇,她眉间的皱折却未见平复。“曹大小姐没事吧?让她为我冒险,真的很过意不去。”
“甭担心,她的伤只需要调养一阵便不碍事。”
“我去看看她……”她想起来,却又被他一把拉回。
“先别忙,我们俩的事还没解决。”他不容她拒绝的圈住她的腰,让她没有逃脱的机会。
“不必解决了。”她有些慌张,干脆板起脸孔,恢复成以往冷傲淡漠的神情。“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他胁迫的逼近她脸孔,几乎鼻尖碰鼻尖,自她眼中找出“口是心非”的蛛丝马迹,他了解她又想躲进自己的保护色里。
“在这个时候,你的倔强与固执对我而言已经没用了。”
他的气息严重扰乱她的思绪,她想别开脸,他的面容却如影随形。在这心乱如麻的同时,她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严重警告你,最好别鱿误我救你义父的时间,这秘笕里就记载救治。钻心斧。的药方,马上就能解他身上的毒。”她凝肃的板着脸说道。
听到她这番话,就算蔺明争想一次把帐算清都莫可奈何。
“好吧,先解去义父身上的毒,咱们的事来日方长。”
第八章
白烟袅袅升起。
凑齐七七四十九种珍稀难寻的奇花异草,再命人快马加鞭至深山中取来源头泉水,煎熬足足十个时辰,配合针灸与按摩,在曹孟轩的周身大穴灸敷住,木荨织不眠不休待在榻边观其动静。
七天过去,凝滞在他印堂处的黑色煞气渐渐散去,衰败的面孔正一点一点恢复血色,气息平顺,梗碍在五脏六腑的毒素也被全数逼出。为了专心一致地替曹孟轩治疗,房内除了燕雪娘进出,就没再让任何人打扰。
焦急等在轩昂园外的蔺明争与曹氏母女,因为不知道情形如何,只能祈求过程一切顺利。
终于,就在第九天的清晨,曹孟轩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了。
听着一声声切切的呼唤,沉睡太久的眼睛疲困的睁开又闭上,感觉爱妻的手正紧紧握住他的,湿湿的水珠滴在手背上,他再度张开颓弱无力的眼皮,总算看清楚爱妻那布满皱纹与泪水的脸庞。
“娟容……”
曹夫人激动得泪流满面,悲喜交加之余,饱受煎熬痛楚的一颗心总算得到了救赎与释放。
“爹!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这明明该是个开心的时刻,但曹影倩还是忍不住流下了酸楚的眼泪,站在母亲身侧哭花了脸。
“倩儿……”扯着又干又涩的喉咙,曹孟轩望着围在床边的人一个个喊着,目光定在女儿背后的男子身上。“明争……”
“义父,都没事了,你别说太多话,得好好休养才行。”连他的眼眶也红红的,只能强自镇定的忍住泪意。
“够久了,”曹孟轩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刻满皱纹的脸上已是云淡风轻。“我休养得已经够久了,能再看到你们,是老天爷给我最大的福报。”
“爹,你肚子饿不饿?我吩咐厨子煮点粥给你吃好不好?”曹影倩胡乱的抹揩泪水,幸而今天素净着一张脸,才不至于弄花了脸。
曹孟轩轻轻的点了头。“当然好,我都快忘了食物的味道。”
“哎呀,我看用不着吩咐他们,我亲自为爹爹煮粥。”高兴之余,曹影倩抡起袖子便往外走。
来到偏厅,一脸疲惫的木荨织拦住了她。“大小姐。”
“木姑娘!”见着她,曹影倩万般感激的拉住她的手,就差没跪下去磕头。“谢谢你医好了我爹,我们曹家上下全都愿意为你做牛做马。”
“先别说这些,”她勉为其难的摇头苦笑。“你爹身体很差,在吃的方面得多费点心思,除了那些个滋补养身的汤汤水水,米粥也要尽量炖煮稀烂,尽量以流质为主,调味愈精简愈好,懂了吗?”
“嗯,我懂,我会注意爹的三餐,让他很快可以健健康康的下床走动。”
“那么你去吧。”
在曹影倩离开的时候,蔺明争原想找机会让义父认识木荨织,还在思忖当时,曹孟轩又喊到他的名字。
“明争哪……”
“义父,”他大步一跨来到床沿。“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
“这事我挂念已久,不快些解决不行,”曹孟轩伸着瘦骨峡胸的手,蔺明争连忙握住。“你和倩儿的婚事——”
“义父!”光听这开头就令人胆战心惊。“这事以后再说,好吗?”
“不成、不成,”曹孟轩固执的摇头。“我就这个心愿没完成,一旦你们成亲,我即使是死也毫无遗憾了。”
“别说这样的话,何况义母还需要您,大小姐也需要您!”
“是啊,这节骨眼说这些干嘛呢?”擦干眼泪后,曹夫人温柔而细心的拨着丈夫的额发。“他们俩都不急,你别担这个心。”
“倩儿不小了,我也才这么个女儿。明争哪,义父从未要求你什么,但倩儿这颗心你是明白的,我若不为她作主,还不知这事要拖延到几时。”
“义父,您的身体尚未痊愈,先别为这些事忧愁。”他说不出口自己爱的并不是曹影倩,毕竟这么多年来,义父一心要撮合他们俩,也认定了这是最美好的结局。
“那么你答应我,绝对不会负了倩儿。”
“这……”
曹夫人看得出蔺明争的心不在女儿身上,他中意的是外面那位女恩人,她忖度着不知该不该说,这对丈夫而言,肯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唉,现下这情形,还是别刺激他,等他身体完全康复了再说。
“明争,你就答应了你义父吧,免得他又睡不好吃不好。”曹夫人一叹。
蔺明争的心中天人交战,百般挣扎究竟要不要作出承诺,好让义父可以安心养病。然而义父好不容易才清醒,他怎能在这时候言明自己的立场,而让义父伤心?
但,一想到木荨织夜以继日的救治义父,不曾躺在床上好眠,那疲惫憔悴的身影,又怎不令他心疼难当?
“明争,难道你不想娶倩儿吗?”见他犹豫半天,曹孟轩瞪大眼,一时动气,捣着胸口咳嗽起来。
蔺明争犹若惊弓之鸟,义父这么一咳,再执着的儿女私情也得暂抛脑后。
“没有的事!”为了安抚义父,他战战兢兢又言不由衷地答。“我当然不会负了倩儿妹妹,请义父放心吧。”
他再咬了咳,虚弱的抬起眼皮。“真的?”
“真的。”
在得到蔺明争的保证后,曹孟轩总算放下心中大石。轻吁一口气,顿了顿,忽尔忆起什么。
“对了,你们是如何解了我身上这毒?”
这问题来得太晚,蔺明争无心解释,只要他先好好休息,待往后会仔仔细细告诉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眼角瞥向偏厅,她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想,她是听到那些话了。
大雪过后,漫山皆白。
层层愁云深锁住蛾眉,一圈一圈的黑影缚住眼眸,忧愤缠上脑袋里每个思绪,她郁抑难欢的倚在窗台前。微微仰首,凝神注目那澄澈宛若碧绿湖面的万里晴空,眺望着一座座不知名的山脉峰峦,当她收回视线转而停驻在庭园里的雪白景致,蓦然察觉园中雪地上有足迹踩过的迹象。
霍地撤过脸,蔺明争竟像尊雕像似的杵在身后。他深深地、定定地注视着她,那俊朗玉立的脸孔,辗过深沉的歉疚与不忍。
“你怎么在这里?”她无措地退后一步,背脊抵住了窗台。
“我来道歉。”他轻轻地说,同时挪动步履靠近她,心疼地捧起她瘦到凹陷的脸庞,细细端详着她眼底的苦涩与落寞。
黯下眼睫,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的任他将自己拥入好温暖、好有安全感的怀抱里,贪婪地独享这一切。
“等义父的身体整个康复,我会让他明白我真正要娶的人是你。”摩挲着她细滑双颊,她飘散未绾的发丝搔得他有些儿痒,他微微俯身与她平视,对于她此刻的温驯平静有些不习惯。“怎地不说话?”
垂下的羽睫掩饰了所有哀怨,她的声音听来软弱无力。“还能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我想听你说说话。”
然而她还是默然无语,倔强的紧抿着唇瓣。
“你在怪我吗?”
很轻很轻的摇了摇头。事实上,她一点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如果多说了什么允诺的话,只让事情加倍复杂。
他凝重的拉着她的手坐到圆凳上,按住她的肩膀。“荨织,我一点都不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
寂静无声的僵持好一会儿,木荨织惆怅百折的苦涩一笑。
“到最后,我还是孤单一人。”
“不许这么说!”他不悦的薄斥她。“我说过不会让你孤单一人,你难道信不过我吗?”
抬起脸,她淡然反问:“那么,你是真心爱我吗?”
“我以为‘爱’这个字无须挂在嘴边,只需用行动表示你便感受得到。”没被她单刀直入的问题给吓到,他发自内心的真诚回答。
“你只是想报答我吧?救了你、救了你义父,”她努力不让自己的语调上扬。“但我想咱们也算扯平了,你和大小姐冒险闯入司徒府救我,杀了司徒靳,我们已是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