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蔼的莎美王妃点头后站直身,其他年幼的女眷虽然想留下来为阿玛济德求情,但碍于愠怒中的父亲,皆不敢稍作逗留,只能鱼贯地尾随两位母亲走出礼拜室,临去时匆匆送给二哥关注的一瞥。
等门一阖上,哈利法曲起一膝,以手撑颚问道:“你怎么说,沙乌岱?”
“父王今早是不是曾经嘱咐我们兄弟要阿玛济德上您的藏宝阁挑份礼物呢?”
哈利法瞄了一眼头垂得低低的二儿子,漫不经心地回道:“是没错!怎么?这回你又要怪到我这个做父亲的头上了?”
“当然不是。父王,老二会迟到全是我们四人只顾自己的事,一直拖到日上三竿才去提醒阿玛济德这件事。您知道的,藏宝阁内奇珍异宝种类之多,教人目不暇给,才眄一下就会眼花缭乱。我想阿玛济德这次迟到应该是不可避免的,请父王再三斟酌,从宽处理。”
从宽处理?他有说过要处罚人吗?他压根儿就没提过嘛!他点名要老二留下来,只是想知道他选了什么东西罢了,又不是要毒打他一顿,瞧这一干儿子紧张成这副德行!
哈利法心里闷闷的,不耐烦地眄了次子一眼。“阿玛侪德,你怎么说?”
跪在厚垫上的阿玛济德将两手摆在膝头上,双目直视父亲,态度坦然的说:
“父王,如果我够聪明的话,或许该附和大哥的善意,好为自己找个脱罪的借口,但是这样做却会陷大哥于不义,陷您于不智的窘境。所以坦白说,我上藏宝阁待不到一刻钟就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是我自己贪玩耽误了参礼的时辰。请父主处罚我吧!迟到就是迟到,我抓不准时间和他们怎么扯得上关系呢?”
在阿玛济德身后的吉夏一听,恨不得猛踢二哥的屁股。他转头和年幼的弟弟咬耳朵,但他的嗓门向来不懂得节制,所说的话大伙是听得一清二楚。
“阿玛真是的!什么节骨眼了,还在逞英雄。我们宫里又没樱桃树可砍,干嘛效法那个笨不隆咚的华盛顿!”
其他人听了都忍不住吃吃笑出声,连收拾东西的御用仆从也咧起嘴无声地笑着,只有紧张的沙乌岱笑不出来。
哈利法则是狠瞪老三一眼,喝道:“出去!统统出去。吉夏,尤其是你!”
吉夏懊恼地看了父亲一眼,他好想看看品行端良的阿玛济德挑了什么样的礼物,都怪他爱耍嘴皮子,现在看不到了。
老实的二哥真是个乏善可陈的怪物,不喝酒,不玩刀枪,不偷看西方进来的花花公子书刊,又不爱和女孩私混。这么没有男人本色的兄长将来怎么带得出去?!
哈利法赶走第二批人后,严厉的眼神稍稍收起。“迟到的人本当受罚,尤其身为兄长的你们若不树立良好典范,教弟妹们如何顺服你们?阿玛济德,看在你仪容整洁,不因贪求方便而废礼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下不为例!”
阿玛济德喜出望外地和沙乌岱交换一瞥,然后两兄弟异口同声说:“谢谢父王。”
哈利法不等儿子磕完头就撑起身子,坐回铺着毛毡的法式躺椅,两手轻轻地招了招,示意两人上前,坐进他身侧的椅子。
两兄弟才刚坐定,腿上的白袍都还没抚平,哈利法便摩拳擦掌,心焦地绚问:
“老二啊!你到底挑了什么东西?赶快告诉父王。——国之君的威严在瞬间消失得毫无踪影。
“就是这幅画,希望父王能割爱。”阿玛济德眉飞色舞地从腰间抽出那幅画,递了出去。
好奇的哈利法边点头边接过画。“当然,当然!”他站挺身子,举高手让画顺滑而下,以便瞧个仔细。当他认出这幅跃然于纸上的美女图时,第三声的“当然”
后而又多加了个“不”字。
见本来点头应允的父王遽妀初衷,阿玛济德的脸不由得板了起来,理直气壮地质问:“为什么不?”
十分钟前还八面威风的哈利法一碰上咄咄逼人的儿子,反而露出理亏的模样。
他无言以对,只得转身劝儿子打消主意。“乖儿子,换个东西好不好?这幅画不是好东西。”
“可是我就只喜欢这件东西!”阿玛济德毫不妥协地嘟起嘴,两个腮帮子鼓得肿肿的。
十八岁的沙乌岱撑着脑袋,懒洋洋地靠在椅臂上,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书中的异国美女。他觉得这个身高比例与真人相当的画中仙虽然颇具姿色,但是缺乏了些现代感。他比较偏好健美窈窕的身段和突出的艳丽五官,而非这种弱不禁风、一碰就倒的女人。
不过每个人的审美观不同,他也不好泼冷水,反正它刚好对上阿玛济德的胃口,也就帮腔道:“爸,反正只是一幅古画,又不是藏宝图,给阿玛济德当生日礼物有何不可?好歹阿玛对女人总是起了兴趣,你不用再担心了啦。”
哈利法苦着一张脸。“如果是藏宝图的话,我又有什么好迟疑的呢?但这幅画是真的不合适!”
说完,他把画递给沙乌岱,示意他卷好画,然后旋身面对怒不可遏的阿玛济德,再次强调,“那东西是真的不适合,再另外桃个东西吧!不过这倒提醒我你也十六岁了,是该行成年礼了,我会派人去寻找一个长相雷同的女人。”
“父王,您说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吉夏,一个礼拜没有女人就会死。”阿玛济德抓着脚踝红着脸说。“父王曾经答应我想要什么就拿什么的,如今却说话不算话。”
哈利法上前想抚儿子的头,但阿玛济德故意躲开不甩他,那只手就僵在半空中,足足三秒才收回。
“我这全是为你好。”他涩然道。
“讲不出来理由就称不上为我好。父王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却言而无信!老莎说得好,一个国王的诈欺是比乞丐更可耻!”
“好了!阿玛济德,父王送我们到英国念书,可不是要你学那些东西来骂人的。”
沙乌岱严厉地板起兄长的面孔教训他。
阿玛济德听而不闻,遗憾的大眼往哥哥手上的挂画瞟去,心里就是舒坦不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笑容好像也被哥哥卷进那幅画里了,除非得到“她”,否则他将永远快乐不起来。
三人就像石膏像似地坐在原地闷不作声。
足足有一分钟那么久,做父亲的才轻咳一下。“好吧!我告诉你们我反对的理由。这得由这幅画的历史谈起……”事情大的发生在四百年前,那时哈利法的祖先——乌秦巴家族——尚未迁徙到巴林岛,而哈利法家也还没有当上族里的酋长,只是一个兼重农牧与在海上经商的世放部落。
族里面有人常常往返印度洋与中国海之间做生意,以交换物资。
在当时,族里纷传着一个神话般的绮丽故事,说在东方有一个富庶得可媲美天堂的丝国,层层山峦和翠绿的草地完全不同于黄沙卷地的沙漠,而且最重要的是,有各式各样的茶叶,如果能以毛皮换些上好的茶回来,就不用花大笔的钱向波斯人买质粗又难喝的茶砖了。
当时航运已很发达,比起陆运是快多了。所以不少人选择海线,但是有的人东航后一去不返,在该国沿海的港口做起买卖来了,有的甚至落地生根,娶妻生子,更绝的是,甚至从俗改成当地的姓氏。
那时的哈利法家族族长对这个传说非常的着迷,也派人招兵买马,大组船队,弄了一大船满满的珍珠、宝石、地毯、香料等,远扬去寻找东方富庶的丝国。
阿玛济德听到这儿,忍不住出声发问:“那些水手有找到那个国家吗?他们有回来吗?”
“这还用问吗?阿玛济德,一定是找到,也回来了,才会有那幅画嘛!”沙乌岱发表意见。没错,但却是在大伙苦等十个月,几乎放弃希望之后。
一天,族长的房子外面聚集了二十来头的骆驼,每只骆驼身上都驮着好几袋的货物,其中有一捆捆黑得像干草的玩意儿,好几百匹雪亮的丝布,当然还有磁器、玉器、金器、银器等东西,而最后被扛下骆驼的是两名奇装异服的异国女子。
她们不是换来的,而是水手们自作主张偷偷抢回来要巴结族长的。
本来水手们的意思是只绑架那个较黑、较壮,看起来较有钱的女子,但是有一部分人坚持在市集里卖药兼替人治病的郎中女儿更美,不带回来可惜。所以大伙决定两个都要,反正族长有的是钱和牲口,多两个妾也不会吃垮他。
结果回来后,没想到他们敬爱的族长的眼睛简直是糊了牛屎。他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那个牙齿整齐、有着一副可生一拖拉库儿子的体态的富家女,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病奄奄的郎中女儿。
总之一句话,他爱上她了,天天护着地,把她当宝疼,于是妻妾争宠的问题便冒了出来。
族长本来就有四个娇俏老婆,外加三个小妾。郎中女儿没来之前大家平分秋色,一个礼拜各讨他欢喜一天,谁也没有怨言。
现在,这个既不会扭腰又不会跳舞戏唱的异国女人,一来就抢尽了风采!这股怨气,任谁都咽不下。
更糟的是,那个被安置到厨房工作的富家女也没安好心眼。于是,阴谋就在此间酝酿了。
八个女人一起以重金买通族里的浪子,要他向外宣称族长的宠妾与他有染,还绘声绘影地描述对方背脊中间的朱砂胎记。
族长闻讹色变,勃然大怒,不假思索就命人追杀浪子,同时狠狠地重鞭了宠妾她幽禁起来,以示惩戒。
孤立无援的女孩哭诉无门,面对昔日的情人冷漠如冰,她悒郁的心不由得沉重起来,含冤莫白的很深深地堆积心中。
她以拒绝进食来抗议昏君的不智,只饮清水来彰明自己的贞洁。她的恨随爱递增,日子一久便渐形消瘦。无论是谁出面喂她食物,她都吐了出来。最后是后悔不已的族长亲自出面探望她,她才勉为其难地吞了口羊奶。但是才将奶吞下肚,就又全部吐了出来。她带着苍白的微笑告诉族长她很高兴他终于来了,但是太迟了,因为她会继续瘦下去,直到咳血为止。
她苦苦请求族长请人为她画一幅画,待画完成之时,若她未死的话,就赐她一副孔雀胆,以结束她的生命。这么做,最起码她还能为他留住一丝美丽。
懊恨不已的族长无计可施,只能点头答应她的要求。
但是整件事并没有因为她的死而结束,族长在查出其相后,几乎发狂,他将所有参与阴谋的人全部活活勒死。
也因为这件事,让他年轻的儿子有了窜位的借口。
在一个月圆夜里,正当壮年的他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惨死在儿子生嫩的刀艺之下。
哈利法说完故事后,不禁重叹出声。“这个故事之所以会流传好几世,实在是因为我们有不少祖先撞过邪,声称他们曾亲眼见过那位族长的鬼魂。阿玛济德,你知道了这幅画的背后有这么一段不幸后,你还是坚持要它做生日礼物吗?”
阿玛济德毫不犹豫的点头,“是的,父王。我还是希望您能把它让给我。”
哈利法沉默不语。
半天没吭气的沙乌岱虽然认为这个故事不可思议,但还是帮腔地劝着父亲。
“听了这个故事后,我倒觉得这份礼物不差,起码可以给我们一个警惕——当头的人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要先搞清楚青红皂白,将事情调查到水落石出才能定人罪,对不对?而且红频祸水,最好是少沉湎于女色。”
虽然大哥已经在帮腔了,阿玛济德仍是不吭气地静坐在原地。
最后,哈利法无奈地将手举了起来,竖起食指朝阿玛济德的方向点了点。“我真是拿你们这对兄弟没辙!要的话,就好好收藏起来吧!”
第二章
当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在爱上一个男人长达二十几年之久,好不容易才盼到披上嫁衣的那一刻时,那种快乐该是世上的财富都换不走的。但是新郎却轻而易举地把新娘的那份美丽换成了哀愁。
邹妍只要一想起一年前受尽屈辱的那一日——那最最最长的一日,便忍不住长叹一声。从牟定中逃婚那日迄今也有一年了,她对他的愤恨早随着日历一张张地撕去渐渐地淡化,如今她沉得像一池死寂的水,根本不想和他计较。人的意志毕竟是勉强不得的。
只是……牟定中也未免太没胆了吧,在外流浪了一整年,竟然连封信都不捎回家,他当她邹妍那么没出息,会亲自出马去把他捉回来吗?哼,他也未免太自我膨胀了!
她又没丑到乏人问津的地步,最起码,那个死缠烂打的石白滔就对她求了七次婚……
“恶!嫁石白滔!”邹妍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忍不住要将胃里的烧饼、豆浆全都吐出来。“我宁愿被牟定中弃婚十次,也不要和姓石的有任何瓜葛!”
这时她桌上电话的内线灯闪了起来,打断她的自言自语,不及一秒扩音随即响起。“邹小姐,请接二线电话。”
邹妍把手上的豆浆往桌面一搁,然后戴上黑框眼镜,让自己清醒些后,缓缓执起话筒,不客气地冲着话筒大喊一声:“喂!找哪一位?”
“小妍啊!是我白滔啦!”这声音听在邹妍耳里仿佛是猪仔在猪圈里吱吱叫。
“我今天中午到你公司接你,我们吃个便饭好吗?”
吃!吃个头啦!现在才上午十点半,离她解决早点才过三十分,连面粉都还没发酵哩!他当她母猪啊,一天到晚吃吃吃!尽管百般不想吭气,心烦的邹妍还是轻声地回答:“真是抱歉,石先生,我今天好忙喔,得赶好几张信用状;中午有一个货柜进港,得到基隆去提货;下午有客户要来参观,晚上又得加班,我实在不知道得忙到什么时候呢。”
“那明天呢?”
“啊!明天也一样啊!而且还得到台中出差,后天则是高雄。忙啊!忙得不得了!”
“小妍啊!我早说过了,你何必窝在那种小公司呢?只要你肯跟董事长提一声,最坏也有个课长的职务可做。不过,女孩子嘛,还是嫁人得好……”
真是三句不离老话!邹妍忍不住将话筒拿离耳朵,对它龇牙咧嘴一番,然后佯装有同事询问她,“喔!什么?石先生,对不起,电话上还有两条线在等我,不能跟你谈了。拜拜!”喀一声,她像甩开毒蛇似地把话筒往电话上一放,就搓起泛着鸡皮疙瘩的手臂,甚至从抽屉里拿出一瓶酒精,将话筒彻底消毒一番。
人,是暂时打发了,但有待解决的问题还是一大堆,她双掌含十,拱在鼻梁间,喃喃地念着:“万能的天神啊!请赐给我神奇的力量,让我弹一下手指,就能把这一桩桩磨人的事变得无影无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