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了一下手,“别紧张。我现在懂事了,可不会再做那种傻事。不过瞧你这种态度,要说服我牟允中没跟你提过任何事是真的很难。现在,给你机会,只要你肯问,我一定照实回答。”
邹娴的心里正拚命挣扎着。
俗语说:情人眼里素来容不下一粒沙。邹娴年纪尚轻、未历世事,根本就是温室里的花朵,禁不起外界的流风流雨,所以,说她不想窥探牟允中和范姜云之间的私情是做作的,但老在计较过去似乎心窄量薄了些。
几度考虑后,邹娴才问:“你们之间很亲密吗?”
范姜云闻言垂下了浓密的眼睫,迟疑数秒,彷佛不太愿意回答她的问题,最后又改变主意,抬手拨开垂颈的短发,将右领拉开,微弯下身,好让仰躺的邹娴能把她颈项上的玫瑰唇印瞧个仔细,然后她轻声地说:“虽然他提出跟我分手,而我也接受了他的建议,但是相信这个印子应该可以解释我们昨天干了什么样的好事。”
观察到邹娴眉心紧蹙、双唇微颤后,范姜云直起身子,将领子翻正,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我在国中时就已经不是‘女孩’了,你说我们之间还能多亲密?对你来说,这种超友谊的关系可能很难被接受,不过,我既然决定把这么私人的事告诉了你,也就不怕你看轻我。”
“我并没有看轻你。”邹娴低着头,怅然地否认。
“但你心里在笑我笨,对不对?笑我都要被人甩了,还任他糟蹋身子对不对?哈,这也难怪你要笑了,因为你没有那种疯狂陷入爱情的经验,当然体会不出我的感受,自然也不懂牟允中之所以对你着迷的原因。”
邹娴不答腔,一迳地想若昨日苦等一夜电话的情景。她不了解,为什么牟允中要这样耍弄她?
这时,范姜云将音调放软,以过来人的身分告诫她。
“牟允中是个很体贴的情人,他有耐心、肯在小处迁就女孩子,让她们觉得自己是特别的、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宝。因此我对他非常死心塌地,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他,但是在感情上,他毕竟还不稳定、还不成熟,爱情之于他是唾手可得的,因为太容易,也就不怎么珍惜。而你,跟别的女孩不一样,你对他的态度总是冷淡、被动的,甚至一见到他就躲,想想,对一个老是在陷阱里捡起自投罗网的猎物的猎人而言,你是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饵啊!但是你若想栓住他的话,行为和想法可就不能再那么死板了,否则我这样让步不啻白白便宜了其他女孩。”
邹娴仍是不发一语。范姜云的话,她究竟该信多少?因为她所听到的牟允中和她心里的牟允中并不能相叠在一起。
但既而一想,他与范姜云早有肌肤之亲,就连和人家分手时,都还是藕断丝连,这样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会是她心中倾慕已久的男孩吗?但是她这个私下暗恋着他的邻居会比范姜云还了解他吗?
邹娴心中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使她的信心开始动摇。“你说……白白便宜其他女孩是什么意思?”
范姜云颇无奈地摇着头。“你也够天真了。难道你以为我是你唯一的情敌吗?”
邹娴的头仍是发胀难受,所以反应慢了些,必须集中心力才能领会范姜云的意思。
“你是说……”
“我是说,你太不了解牟允中了!咱们省去肤浅的相貌不提吧,单轮他的才情及办事能力就够引人注意了,因此他根本不用招手,自然会有女孩子来亲近他。所以你该了解,我以前那么爱吃醋、那么容易小题大作,并不是平空想像出来的,而这种揪心的感觉留待给你自己去体会了。”
邹娴其实并非耳根子软的人,但这时她已没了主张。“你怎能一下子放得那么开、那么洒脱?”
范姜云苦笑一声,潇洒地甩动俏丽的短发,释然地说:“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啊,也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坦白说,我的心态要一段时间才能平衡过来,原因还是在于我并不讨厌你,反倒欣赏你。所以我希望你知道如何去掌握牟允中的个性、去容忍其他女孩的存在,否则同样的事是会再发生的。”话到此,她起身离座。“我似乎太碎嘴了,但还有件事得跟你说一声,毕业考一结束,我就直飞美国,所以先跟你说声再见了,并祝你们两人的爱情一帆风顺。”
邹娴趁她还没踏出保健室前,唤住了她,“等一等,范姜……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牟允中现在在哪里?”
范姜云顿了一下,才说:“他应该已到家了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邹娴坐在床上,久久无法平息心底的创伤。她知道自己无法度过接下来的几堂课,于是趁护士小姐进来看她情况如何时,跟她要求请病假回家休息。
护土小姐见她的脸色不见转好,反而更苍白,就答应帮她开了一张病假单。
第七章
邹娴付了计程车资后,站在牟家的大门前有三分钟了。她右手竖起的那根食指也伸缩了不下五回,却迟迟没胆去按牟允中他家的门铃。最后,她咬着下唇,鼓起勇气地闭上眼睛,双手俱出,紧紧地将那个小红钮压到最底处。
等了好久,对讲机那端传出了低沉的声音,没睡饱的口气听来并不怎么和蔼,“哪一位?”
“是我……”邹娴以为应话的人是牟定中,情急之下连连口吃,“邹……娴……”
对方不给她继续咬舌结巴的机会,很快地说:“等等,我马上来!”
不到两分钟的光景,邹娴眼前的那堵门墙霍然被人拉开,来者半裸着胸膛,只着一件运动短裤,正不疾不徐地将套在头上的棉衫往下拉。
邹娴急忙调转眼光,不待看清对方的脸,脱口冒出预先拟好的说辞,“对不起,打扰了。我有事必须找你哥谈,不知道他在不在?”一说完话,她就垂下目光,等着对方自动报出答案。
困在棉衫里的人顿了足足三秒,才泰然自若地将衣服拉正,接着以一种颇带玩味的语气问:“我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兄弟来着了?”
邹娴一听,猛地抬头,接触到他笑意盎然的眼眸后,以手半掩住讶然而张的嘴,难为情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是你弟弟。”
牟允中眼一翻,故意板了一张怪模怪样的嘴脸,不客气的质问:“姑娘,你到底要找谁?是哥哥,还是弟弟?”
邹娴没跟男生拌过嘴,给他这么一逗,嘴一抿,噙着泪,掉头就要离去。
牟允中傻眼了,压根儿没想到邹娴会把这句玩笑话当真。“等等啊,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别又跑了!”
他手一伸,敏捷地扣住邹娴的手臂,将她拉入大铁门,一路越过草皮,直进到屋内才将邹娴的手松开。
“你想喝什么饮料?可别又跟我说随便了。”牟允中打开冰箱四处翻着,有什么便念什么地“唱”给呆坐在客厅的邹娴听,“矿泉水?可乐?果汁?还是茶?”
“果汁好了。”邹娴应了一句后,环顾四周一番,问:“你妈妈人呢?”
“买菜去了。”牟允中将倒好的果汁递给邹娴后,优闲地往沙发上一坐,跷起了二郎腿。
他以十指爬梳那头乱发,两眼湛然地盯着邹娴姣好的面容瞧了片刻,攒眉往她的制服溜了一圈,疑惑地问:“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当然要。只是我没心情上课,所以跷了课。”
他眉微微一掀,吹了一小声口哨,“真不乖啊,这和我印象中的你可不太一样。”
“哦!你所谓的不太一样,是好还是坏?”
牟允中耸了一下肩。“无所谓好与坏,只不过倒让我舒服一点,敢放胆主动去接近你一些。”
邹娴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诧异。“我看起来这么难相处吗?”
“不,当然不是。你只是个性较静,怕羞,才容易让陌生人误会罢了。”牟允中低头轻笑了几声,便一语不发地坐在原处,端详眼前的女孩。
他若有所思地瞅着邹娴,那一心专注的眼神里夹杂着几许的温柔和认真,教一脸腼腆的邹娴无处可躲,只能怯怯然地握着饮料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果汁,承受这种要命的注视。
彷佛意识到邹娴的不安,牟允中大梦初醒般地回了神,稍微挪了一下坐姿,乾涩地问道:“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邹娴被他问倒了,压下心里那份不请自来的尴尬,才说:“我以为是‘你’有事要跟我说?”
牟允中蹙眉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喔,对,我昨晚说要打电话给你的,但等到事情谈完时已两点了,因为怕吵到你家人,所以就没挂电话给你了。真对不起,我有让你等到很晚吗?”
邹娴努了一下嘴,考虑该不该据实以告,但见他露出一副没啥稀奇的表情时,马上改变主意,“不,不很晚。我昨天忙了一天,很累很累,所以大慨十一点一过就睡着了。
你呢,事情谈得顺利吗?”
他轻叹了一声。“该说顺利吧。我跟她提了,她的反应比我预料的稳定,只不过我似乎每次都挑错时间跟她谈这种事;上次是高中联考,这次是大学联考。你知道现在距离联考没几天了,如果她因这件事影响考试成绩的话,未免太冤枉,所以我答应她还是先保持原状,等她大考完后再一并解决清楚……”
邹娴边听边点头,但心里更加疑惑。
牟允中的说法完全不同于范姜云的!
以范姜云倔强好强的个性,有可能任事情这么拖着吗?而且范姜云早决定要出国了,照理而推,牟允中不可能没风闻过,现在他却找了“联考”的藉口来搪塞她。
到底谁的话才是可估的?
“……这段时间……我们就……你说这样好不好?”
牟允中仍是滔滔不绝地说着,最后才瞄到发呆的邹娴两眼无神地瞪着自己,不太确定地唤了她一声,“邹娴?你有在听吗?”
“什么?”邹娴恍然回神,含糊地应了句。“喔,好啊!”但她根本不知道牟允中说了什么,想来应该不太重要才是。
不过她的答案对牟允中来说却深藏如释重负的效果。“太好了,我正担心自己这样要求你太自私了,不过你能谅解我的难处,足以显示你满懂得替人想的。”
邹娴完全不懂他为何会冒出这些话,只觉得现在追问他刚才究竟说了什么似乎略嫌晚了点,只得附和:“互相嘛!”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瞄了一下表,语带遗憾的说:“我想多留你下来聊一聊,但是我十一点有堂主修裸,跷了是会被教授杀头的……”
“喔!”邹娴闻言,遽然从沙发上弹身而起,急急地背起书包,“那么我还是先离开好了。”
牟允中眼尖地看着邹娴委屈的表情,思索片刻后,建议道:“这样好了,你跟我一起去学校吧!”
“啊?跟你去学校?!不好吧,我穿着制服呢!”
“又没关系,你就到图书馆温书,等我一个小时。我下午没课,可以带你到郊外走走。你说去东北角晒晒太阳,看海上落日好不好?”
邹娴没跟他说她一大早就晒过太阳了,而且还中了暑,反而如不怕死的飞蛾一般,硬要往“他”这盏活灯扑了过去。
“好!”是她唯一能说的一句话。
现在,邹娴发现自己非常渴望能和牟允中相处,就算他真的说了假话、刻意玩弄她的感情,她也不那么在乎了。
◎◎◎
这一个下午,在东北角岸边,邹娴方才明白,要范姜云把牟允中这样一个温柔的男孩主动割爱给别人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因为她终于体会到被人捧在手心上疼、处处呵护的感受了。她也开始懂得在言行举止上偶尔淘气、放肆一下,并且发现这样做不仅不惹人厌,反而添加了些趣味性。
在浅海里游了一阵子的牟允中破浪而出,朝坐在远处岩石上观海的邹娴挥了挥手,“邹娴,你过来这里一下,我要给你看样东西!”
邹娴闻声,提着鞋,摇摇晃晃地从坑洞满布的岩石边走向浅滩处,见他手里拎了一个布袋,便问:“你要给我看什么?”
他拉掉蛙镜后,掏开了布袋口,命令着:“先把眼睛闭上,再转过身去。”
“什么东西那么神秘?”邹娴踮脚要去偷睨。
牟允中大力地将邹娴的肩一扳。“你马上就知道了。好,行了,现在可以把手伸进袋子了。”
“不要!”邹娴马上将手缩了回去。“里面一定有怪东西。”
“也有好东西。不冒险是拿不到好东西的。”他哄着她。
“不要,不要!你也许放了小蛇在里面。”邹娴说着急忙要走。
“我还大白鲨哩!”他白了她一眼,很快地攫住她的手往布袋里“一扔”,害不设防的邹娴尖叫起来,她想抽回手却被紧紧地包住,急得她跳脚、迸泪。
牟允中被她孩子气的行为惹得发笑,但仍语带安抚,“放心,里面的东西又没长牙,不用那么紧张,你先试着用指头去触摸看看。”
淌着泪的邹娴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照他的话去做,心想,若他要拿东西吓她的话,就死也不要理他了。
结果,她摸到的第一样东西是硬的,有如石头一般,不过形状却如树枝,有长有短,邹娴灵机一动,马上联想到一样东西,“珊瑚!”说着忙不迭取了出来,果然就是一小截珊瑚。
邹娴得意地举着珊瑚跟牟允中示威。
牟允中一副老神在在。“瞧,里面根本没有可怕的东西。来,再试试看,有更多有趣的东西哦。”
照以前的个性,邹娴会视这种把戏无聊透顶,但现在,她不再这么想了。邹娴的兴致至此被挑动了起来,开始勤快地摸索袋子里的东西。
几个贝壳,被他们认为是海龙王的牙齿,其中有个缺了一小角,邹娴煞有介事地告诉牟允中,想来海龙王也有蛀牙。一个漂亮的玻璃瓶,被他们塞了一张小字条,给丢回海里。最可笑的是,里面竟有一个奶嘴!这是打死她都猜不出来的东西。
最后,是一个黏呼呼的玩意儿,稠稠滑滑的,让她眼睛一亮。“海草,对不对?”
牟允中一脸思索,“海草?我不记得自己有丢海草进去。”
“一定是海草!”邹娴一口咬定,自得意满地把东西给抓了出来,定睛一看,只见一团白白透明如胶状的圆伞下伸出了几根细长的须脚,教邹娴的神经末梢顿时毛了起来。
她猛然将手一揪,两脚踢踏地跺着,大力甩着手,嘶声喊道:“拿开!拿开!好恶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