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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4 page 13 作者:风弄

  虽然疼,醉菊却骨禄爬了起来,顾不着看自己手脚上的伤,一把扶了娉婷,急道:“怎么了?摔着了没有?”

  娉婷也摔得懵懵懂懂的,被醉菊扶了起来,又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摇头道:“没什么。”想了想,似乎忆起刚才摔下时也撞了哪里,却也不觉得哪里疼。

  “有没有摔到哪?”

  “没有。”娉婷揉揉手脚,摇头道。

  醉菊这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们快回去吧。”

  两人回到小屋中,厅中屋中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家俱东倒西歪,哑巴大叔呆呆坐在角落里,大娘正哭得伤心,见了娉婷和醉菊,抬起头来,停了哭声,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讷讷道:“姑娘,你们的包袱……”

  “我们都知道了,怪不得大娘和大叔的。再说,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娉婷温言劝了两句,总算让老人家收了眼泪。

  帮着忙重新收拾了屋子,摆好家俱,人都倦了,才入屋里休息。

  想到所剩不多的盘缠已经没有纵彭,连换洗的衣服也不曾留下一件,心下又是彷惶,又不禁觉得好笑。

  “银子衣裳都是小事,人才是最重要的。*也不难,我们一路过去为人看诊也是可以的。”醉菊让娉婷躺上床:“把手伸出来。”

  按了两指上去静心听脉,忽然“嗯”了一声,疑惑地看一眼娉婷,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怎么?孩子不好吗?”娉婷也吃了一惊。

  “你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

  醉菊道:“我再听听。”又侧若颈细致诊了一会,蹙眉道:“这脉象有点奇怪,难道是今天晚上出去着了凉?哎呀,早说了你不该出去找我的。躺着,再不要乱动了。”提了小篮出去。

  娉婷顾念孩子的安危,听话静静躺着,睡意袭来,眼前又朦朦胧胧起来,眼看着亮光在眼中变成细细的一丝,黑暗覆盖上来,那黑色尽头,似乎又有一道不耀眼的柔和的光在婀娜摇曳。

  正觉得舒舒服服,肩膀却被人轻轻摇晃了两下。娉婷睁开眼,看见醉菊捧着满满的药坐在床头,边吹着碗里面冒出的丝丝热气,边柔声道:“喝了药再睡吧,那群黑心的税吏,连药材也不放过,幸亏今天采了新的草药。”

  看着娉婷忍着苦皱眉喝完一碗,醉菊这才满意地收了碗,吹熄烛火,一同睡下。

  第十章

  赶了一天的路,投宿后又去采药,还遇着不断的事故,醉菊实在比娉婷还乏,头一挨枕,瞌睡虫立即汹涌而至,只消一会功夫,将她密密实实埋进梦乡。迷梦中重见师父严肃的脸,眸子却是极慈祥的藏着笑意,一会又似乎回到了隐居别院的梅花中,恍恍惚惚一个影子在前面,仿彿正在看着明月。梦一个连着一个,稀奇古怪,什么都有,都淡淡地散发着温馨的味儿,像面前有几十条道,她却知道每一条道的尽头都是好的。

  正香甜时,一阵刺痛却不知从哪传了过来,醉菊在梦乡中挣扎着体察,像是手疼,又像是脚疼,渐渐地,痛楚宛如从水底浮到了水面,连带着把她也带出梦境。

  醉菊猛然睁开眼睛,又一阵剌痛传过来。

  这次她知道了,手腕上被什么抓得生疼。

  “醉菊……醉菊……”娉婷的呻吟声在漆黑中异常痛苦。

  醉菊惊得立坐起来,月光下,娉婷秀气的眉纠成一团,指甲深深掐入醉菊腕中。

  “姑娘,怎么了?”

  “好疼。”娉婷按着腹部。黄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来,滚落在枕上。

  醉菊也慌了:“我在这呢,别怕。”声音也不由颤抖了起来,摸索着抓住娉婷的手,默听片刻,脸色煞白:“我的针呢?”翻身去找,才记起包袱已经被人抢了。连外衣也不披,匆匆忙忙去到老夫妻的房门前,把门敲得咚咚作响,喊道:“大娘!大娘!快醒醒!”

  “什么事啊,姑娘?”

  醉菊一把抓住大娘的手:“银针!你们有没有银针?”

  大娘刚被吵醒,迷迷糊糊道:“我们穷人,哪里会有什么银针?”

  “那那……普通的针呢?绣花针呢?”醉菊急得差点掉泪。

  “缝衣服的破针倒是有一根的。你们这是怎……”

  “别问了,快借我!”

  醉菊取了针,匆匆回房,点起烛火。火光下的娉婷大汗淋漓,枕头上已经几乎全湿了,脸色蜡黄,见醉菊进来,忍着疼,气若游丝地一字一字挤着问道:“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醉菊匆匆将生锈的绣花针在火上灼烧,快速地答道:“只要扎了针就好,姑娘别怕。”口气笃定,手却抖个不停。

  眼见那针烧到将近发红,醉菊却一点也不察觉烫似的,捏了针尾走到床前,轻声哄道:“别担心,扎了针就不疼了。”叫娉婷躺好,轻轻掀开娉婷的亵衣。

  娉婷腹中一阵一阵抽疼,像有一匹发疯的马匹在里面胡乱撒蹄似的,怎么忍也止不住一刻的痛。见醉菊捏了针,要对腹中刺下,吃了一惊,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劲,猛然半坐起来,拦住醉菊道:“你不会伤了孩子吧?”

  醉菊毫不迟疑道:“不会的,信我吧。”

  娉婷这才松手,她早疼得浑身无,一松手,便迳自倒了下去,被汗黏湿的青丝散了一床。闭上眼睛,腹中微微一热,随即又是一热,醉菊仿彿连续着扎了几处,轰然的,痛楚似从潜伏的地下一股脑剧烈地涌了出来。

  娉婷“啊!”一声惨叫起来,蜷缩得虾米似的挣扎一下,待缓过劲,又似乎好了一点。她蹙眉感受着,腹中的痛楚似乎涌出来后,又从涌出来的裂口悄悄缩回去了。

  “好点了吗?”耳膜里飘进醉菊的声音,幽远幽远的。

  良久,娉婷才徐徐呼出一口气:“嗯……”

  醉菊也是满头大汗,听娉婷应了一声,才放下手中的针,虚脱似的坐下来。

  “孩子……没有事吧?”

  醉菊道:“我早说了,你身子骨顶弱的,不要逞强。唉……”

  “醉菊?”

  “你快躺好,孩子没事呢。”醉菊一抬头,瞧见被吵醒的大娘在房门外探头,忙迎了出去,抱歉道:“吵了大娘和大叔了,真对不起。”

  “姑娘……”

  “我姐姐病了。”

  “哦。”大娘担忧地朝房里看看,小声地问:“现在好点了吧?”

  “好多了。大娘睡去吧,没事的。”

  劝走了大娘,醉菊又坐回床边:“不能再赶路了。你要好好静养几天才行。”

  娉婷半天没作声。

  “不能留在这,一早就要走。那些人拿走了我们的包袱,谁知道这些东西会落到什么人手里?”娉婷刚刚耗尽了力气,声音很低:“万一他们追来,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酢菊叹了一声。

  娉婷又问:“我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了?你有事可不要瞒我。”

  醉菊又是气恼又是伤心,不知不觉哽咽起来:“姑娘自己还不明白?本来底质就不好,一路上劳心又劳力,受得了吗?一定要想法弄些上好的药材,老山参也好,够本色的灵芝也好。”

  娉婷出了一身大汗,此刻停了腹中痛楚,反而觉得一身冷浸浸的,缓缓扯了被子盖在身上,微笑着道:“我听你的话,离开这里后不再匆忙赶路,好好休养就是。何必哭呢?”

  醉菊抹着泪,咬牙切齿道:“现在想来王爷真是可恨。既是心爱的人,就该好好爱护,怎么竟让姑娘到了这种地步?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娉婷不料她忽然扯出楚北捷来,蓦地一怔,要说她孩子气,却又觉得她字字说中自己心中所思。

  在楚北捷身上花的千般心血,落得如此下场。

  白辜负了当初的无限思量。

  家国与情人的相争,从不会结出好果子。

  她早隐隐料到的,竟没本事阻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算了吧。”娉婷幽幽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别再把心思花在那人身上了,白白可惜了我们自己。”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小腹,虽穿上外衣不易被人察觉,但仔细感触的话,那里已经微微突起了。

  孩子啊,不要再搅和于家国情仇中。

  道义曾是一把尺子,但最后,却往往会变成沉重的锁,血色的布。它会囚住你的心,它会蒙住你的眼睛。

  别像爹,也别像娘。

  孩子啊,爱也好,恨也好,别忘了最初。

  在最初的最初,你为什么而爱,为什么而恨。

  别忘了。

  青紫色的烽烟,在平原一处接一处的燃起,连到天边。烟雾扶摇直上,大剌剌诏告人间,大战在即。

  旌旗蔽日,擂鼓震天。

  号角遥远传来,怎也遮不住藏在晨光中的一分凄厉。

  远远看出,密密麻麻尽是高昂的戴着铁盔的头颅,直向天际的万千兵刃寒光闪闪。平原上浩浩荡荡,被东林大军的铁骑覆盖。

  楚北捷骑着骏马,在最前方迎风而立。镇北王的旗帜就在他头顶上,被风吹展开来,旗上狰狞威猛的图腾,宛如能摄人魂魄一般可怕。

  对面山坡上,远远飘扬着另一色旗帜,同样是庞大的军队。

  云常,那个一直深藏不露,龟缩一地而积蓄力量的国家,也有着不可小瞧的军力。

  楚北捷眯起眼睛,遥望那在最前面俊逸自信的身影,云常大军的主帅。

  他记得的,当日羊肠狭道,从头顶的悬崖处转身出来,悠然一笑的,正是此人。

  昔日的小敬安王,今日的云常驸马。

  那是自他手中,夺走娉婷的男人!

  狂风在两阵中穿梭,但旋即仿彿也畏惧了即将成为修罗场的此处,匆匆离开。

  所有招展的旌旗,因为忽然停止的风而垂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死寂,在无声中传递越来越紧张的节奏。数十万人马矗立的平原,如坟墓一般安静。

  连战马,也不敢嘶叫。

  楚北捷静静看着何侠。隔着那么远,但他们却仍可以察觉对方的视线,那么相同的凌厉,那么相同的锐利。

  他夺了娉婷,夺了怀着我骨肉的娉婷。

  楚北捷的手,默默按在剑上。

  拔剑一麾,就是一往直前,不死不休。

  臣牟就站在楚北捷身边,和其他大将一样,他的掌心已经满是汗水。他知道,只要楚北捷的剑一出鞘,就是千军万马,铺天盖地的血浪翻滚。

  为了一个人。

  只为了一个女人。

  白娉婷,四国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楚北捷的手上。十万军发,在他一挥剑之间。

  空气被紧张的呼吸搓成丝丝,宛如绷紧的弦,在两军对阵的空地上被双方缓缓收紧。

  骏马急奔。

  南边的山坡上,几道影子在晨光中骤现,不顾后果地从侧边驰入两军对阵中的这片空白地带,就像将要被点燃的油画上,有人用刀轻轻划过,掠起一道优美的涟漪;就像凄凉的画上,被忽然描了一笔春意,诡异而格格不入。

  “云常王旗?”臣牟不敢置信地低语。

  楚北捷目力过人,早将那旗帜上的大字看在眼里,眸中精光骤闪。

  最早冲人中空地带的骑士在楚北捷面前勒马,一拱手,朗声问:“这位将军就是东林的镇北王楚北捷?”

  “本王楚北捷。你是何人?”楚北捷沉声问。

  “我是云常王宫侍卫队长容安。我主耀天公主命我传话,请求和王爷私下一见。”

  “大战在即,耀天公主现在身在何处?”

  “就在这里。”容安向后一指。

  众人极目远眺,山坡上,一辆华丽马车出现在晨曦中,正朝两军对峙的中心地带飞驰而来。

  楚北捷的心里被看不见的线微微一扯,黑眸深处颤了遗颤。

  耀天要和谈。

  除了娉婷,她还有什么筹码能够拿来和谈?耀天在大军临阵前匆忙赶到,从中插入而不经过何侠统领的那方人马,定与娉婷有关。

  一直在发冷的心,忽然被熊熊烈火灼烧起来,一时激动,不知该如何排解。

  马车越驶越近,对方大军显然也认出马车上的王旗,赫然震动。

  容安策马到了马车前,俯身在窗边请示了一会,又策马回来:“公主请王爷到车上一会。”

  马车停在空地上,四匹浑身雪白的骏马驻步低头,车夫似乎接了车中人的命令,自行下车离开,在百余步的地方才停下垂手等待吩咐。

  臣牟警觉地道:“王爷小心,何侠诡计多端,小心中了埋伏。”

  楚北捷冷笑道:“区区一辆马车,就算上面藏满了人,又怎敌得过本王手中宝剑?”

  策马到了马车前,从容问道:“车内可是云常耀天公主?楚北捷在此,公主有何话要说?”

  耀天掀开帘子,抬眼一瞅,楚北捷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气势迫人:心中暗赞,柔声道:“耀天受人之托,有一封书信要交给王爷。”

  “只有书信?”楚北捷瞳孔骤缩,身边空气蓦地冰冷:“那人呢?”

  “人已经不在我云常。”耀天道:“王爷看过书信,自然就知道了。”

  楚北捷眼神更加冷冽,隔着帘子,竟也让里面的耀天打个冷战,道:“公主太小看本王了。我东林大军千里跋涉,不过是为了讨回此人。云常不将人还给我,只凭一封书信就想让本王退兵,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别怪本王不有言在先,此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本王誓让鲜血染红云常王宫。”

  耀天在马车中沉默半晌,幽幽叹道:“久闻镇北王是位有卓识的英雄,耀天想请教镇北王几个问题。”

  楚北捷本想拂袖而去,回心一想,事关娉婷,不可大意,勒马道:“公主请问。”

  耀天道:“请问王爷,此次领兵大战,是否只为了白娉婷一人?”

  “不错。”

  “那么,东林大王是否不允。”

  楚北捷冷冷道:“这是我东林内务,大军已经在此,与公主无关。”

  “王爷和白姑娘之间的事,似乎总免不了卷入家仇国恨。国重还是情重,为了国家是否要舍弃自身的幸福,永远都是残忍的难题。”

  “公主要说的就是这些?”

  耀天叹道:“伦理道德,常被放在一起,其实两者并不完全相同。道德出自内心,而伦理出自道德。当伦理自成体系后,偏偏又凌驾于道德。于是,人们从此麻木地信服大条道理,反而不能自由地听从心声行事,所谓国家大义,舍己而为国,若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发自内心的去做,仅仅是受限于伦理的枷锁,那是多么可惜。王爷当日舍娉婷而选择国家大义,致使违了初六之约,又何尝不是如此?”

  楚北捷初时无动于衷,听到后面,蓦然动容,肃声道:“公主请说下去。”

  “其实国家与个人,谁重谁轻,并不是取舍的问题。”耀天顿了一顿,悠然道:“王爷可曾想过,古代的先人们是为了能够活得更好,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幸福,而决定团结在一起共同抵御外敌,抗拒侵略,从此之后,才有国家之说。国的根本,从来都是人。一个剥夺人的幸福而得以保全的国家,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一个只知道保全国家而不懂得珍惜幸福的男人,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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