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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4 page 12 作者:风弄

  “嗯,就这样吧。”耀天放下帘子,靠回软枕上。

  桌上的奏报大多看过,这些将军意见虽不相同,却都是忠心耿耿为国家着想。

  都知道何侠剑术超凡,智略过人。

  都知道和疯狂的楚北捷交战,即使获胜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想奋力一战,又悲痛云常儿郎们满地的尸骸。

  耀天含笑,缓缓闭上眼睛。

  她选中的夫君,果然有对抗楚北捷的本领呢。但此时,却不是展现本领的最好时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有化解的办法,何必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白娉婷一去,为她疯狂的楚北捷定去。

  楚北捷若去,天下,都将握在那个总是洋溢着柔和笑容的人手中。

  “公主放心,何侠今生今世,都不会辜负公主。”

  “何侠再此对天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公主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我要亲手为公主戴上四国之后的凤冠。”

  他的眸子如星,如充满魔力的深潭,要将人吸到无边深处。

  新婚当夜,他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握住她的手,对天发誓。

  何侠,那位小敬安王,那位当世的名将。

  他是她的驸马。

  是她千辛万苦,从芸芸众生中挑选出来,托付终身的人。

  每个男人背后,都会有属于他们命中的女人。

  白娉婷,楚北捷为你而战,也将为你而弃战。可惜了,一世英名,凌云壮志,偏为儿女情长断送,毁在你一人手里。

  枉费名将之誉。

  何侠不会这样。在他心中,你只是一个路过的时间长达十五年的过客。

  他是我的夫君,我云常的驸马。

  永远都是。

  连日跋涉,疲倦万分。

  盘缠大部分在都城花去购买打造各种防身玩意,两人一行走来,买马买食,住店打赏,囊中已经羞涩。所幸越往周边,通往北漠的道路越多,云常丞相布置的关卡不再能处处顾及,少了许多危险。

  娉婷和醉菊都消瘦不少,但连日与企图拦截她们的坏人斗法,娉婷主意层出不穷,一一有惊无险过了关,醉菊一生之中未曾试过这般凶险刺激的事,开始还害怕畏惧,几次过后,渐渐乐在其中了。

  “松森山脉!哈,再走一天,就要到达北漠了。”标志北漠云常分割的松森山脉终于进入眼帘,醉菊欢喜得连连指给娉婷看。

  娉婷含笑看了一会,点头道:“确实是松森山脉呢。”走了一天的路,秀气的脸上满是倦意。

  醉菊仔细瞅瞅她的脸色,叮嘱道:“今天不要再赶路了,前面就有一户人家,我们去投宿吧。到了那里,我熬点补胎的药,你可不能嫌苦,要统统喝光才行。”

  “实在是苦。”娉婷皱起眉:“我自己开的方子,从没有这么苦的。这几天我觉得很好,一点也没有反胃呕吐的感觉。”

  “不行,我才是大夫。迷药毒药你比我行,治病救人我可比你行。你现在不比往日,绝不能大意。”醉菊瞪眼道。

  娉婷掩嘴偷笑,点头道:“是,醉菊神医。”

  前面住的是一户靠打猎为生的老夫妇,看见两个姑娘楚楚可怜的前来投宿,爽快的答应下来,让出一间干净的小房让她们过夜。

  醉菊在床上解开包袱,路上买来的药材已经剩得不多,她为娉婷定好的补胎方子,还差了一味草药。于是收拾了包袱,出门请教那老妇人道:“大娘,这附近山里可有小末草?”

  “满山遍野的都是呢,这草粗生,到了冬天也不会冻死,到前面山脚下,拔开雪就能看见,一摘就是一大把。”大娘奇怪地问:“大姑娘要小末草干什么?那不是养孩子的人吃的吗?”

  “哦……”醉菊笑道:“没什么,我和姐姐不是远路去看哥哥吗?嫂子有身子了,我想摘一点过去,到了哥哥家,说不定可以给嫂子补补身子呢。”

  “那倒是。穷人家买不起好药,就用这个补身子,最灵了。我觉得比人参还好呢。”偏僻地方寂寞惯了,难得有个女孩聊上两句,大娘呵呵笑着,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

  “那我去摘点回来。”

  “路上石头多,小心点。”

  醉菊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转回来:“我姐姐走了一天的路累坏了,正在小睡呢。等下她醒了,请大娘转告一声,我摘药去了,很快就回。大娘,你可要帮我照顾一下姐姐啊。”

  “知道了,大姑娘放心吧!”

  醉菊又向她借了一个挖雪挖泥的小铲子,这才去了。

  娉婷甜甜睡了一觉,悠悠醒来,张口唤道:“醉菊。”没有听见声响,不由觉得奇怪。坐起上身,发现脚边放着醉菊的包袱,几样药材零散开来。

  “醉菊?”下了床,又轻轻唤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应。娉婷透过木窗看往外头,天色已经半黑。

  “醉菊,你在哪里?”音量稍微提高了点。

  有人掀帘子进来,娉婷高兴地回头,却发现是屋主之一的大娘。

  “大姑娘,你妹妹采药去了,说要采小末草给你嫂子用呢。”大娘慈祥地笑着:“饭已经做好了,一起吃吧。就是没什么菜。”

  “谢谢大娘。”娉婷柔声应了,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随大娘到了简陋的小厅,那位哑巴大叔已经坐在桌旁。桌上放着干净的碗筷,一碟萝卜丝,一碟蒸咸鱼,半锅杂米熬的稀粥,热气腾腾。

  哑巴大叔打着手势:“啊啊……啊!”

  只有大娘明白他的意思,对娉婷道:“姑娘,坐下来吃点吧。别担心,你妹子说了只到山脚,很快回来的。”

  “谢谢大叔,大娘。”娉婷看一眼窗外将黑的天。

  虽是粗茶淡饭,但老夫妻殷勤相待,令小屋充满了温暖的感觉。娉婷放下碗筷,再看看窗外,天已经黑沉。

  仍不见醉菊身影,不由担忧起来。

  “啧,怎么你妹子还不回来啊?”大娘也焦急地和她一同向外看:“过去就是山脚,没有多长的路。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娉婷心里隐隐不安,在门前小院中来回踱了几圈。想着醉菊虽然伶俐,但夜晚的山区可不是好玩的,野兽们过冬饿狠了,要是刚好撞上还了得?

  她在都城的时候让醉菊在客栈等了一遭,回去时见到醉菊的脸色,还笑她多疑胆小。如今才知道担心别人的滋味比担心自己更不好受。她和醉菊一道出来,几乎是形影不离,此刻分外焦急起来,忍不住道:“大娘,我还是出去找一下吧。”

  哑巴大叔呀呀叫了几声,用力挥着手。

  大娘道:“再等等吧,不然你妹子回来不见了你,又要着急了。”

  “不不,我就在前面山脚转一转,立即就回来。”娉婷借了一根火把,问清楚了醉菊离开的方向,嘱咐道:“大娘,我妹子要是回来,你可千万要她不要再出门。我在山脚不见她,立即就回来的。”

  大娘叹道:“果然是两姐妹呢,她走的时候再三叮嘱我照顾你,你又叮嘱我照看她。好姑娘,就只在山边看一看就好,天黑了,不要上山。”

  “知道了。”

  虽是夜晚,风并不大,娉婷一路急走着,火苗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巴,似乎是追着她的身影直去的。

  不过一会,就到了山脚。

  外面白茫茫一片的月色,到了这里就是头了,再也侵不进这片林子里面去。树枝的黑影一重重向人迎面压来。娉婷举着火把四看,哪里有醉菊的人影?

  “醉菊!醉菊!”看了一会,她放开嗓门叫了两声。

  回音一浪一浪从看不见底的树林深处涌回来。

  娉婷在林边仔细看着,几棵大树下有雪层被挖开的痕迹,她连忙凑上去看,确实有人曾在这里摘过草药,断根还留在土里。娉婷沿着痕迹一个一个找过去,很快发现几个脚印,浅浅的印在雪上,要不是拿着火把,又认真的找,恐怕真会疏忽过去。她缓缓着沿着脚印一步一步地过,到巨大的林影完全遮盖了头上的天,才抬起头来。

  醉菊进了这林子去了。

  不知为何:心蓦然一缩,激灵灵地痛起来。

  “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娉婷大声地喊起来,用劲的喊。

  一种苍凉的悲哀冲进她的心里,似乎从来不曾这么无助。她面对的不是人,是沉静的大山.这没有敌人,没有陷阱的地方比沙场还叫人胆怯,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山峦和林影沉默地敌视着她,娉婷从不曾感觉如此孤独。

  “你在哪里?”她骤然转身,火把照亮她苍白的脸。凭她满腹的智慧,全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为何在几乎望见自由的这个时候,才平白无故胆怯起来。

  站在茫茫白雪中,左边是盈满大地的月色,右边是黑沉沉的森林。冬虫的低语无从听晓,她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孤身一人的。

  “你在哪里?”她低声问,再不复方才的高亢。

  火把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声音。这轻微的声音,却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节奏。

  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双锐利深邃的炯炯黑眸。

  坚定强壮的臂膀,她原以为一辈子都会紧紧搂着她的,怎么如今变了自个在黑夜中徘徊?

  他有无双的剑,惊天的勇,却没有一颗能让她安定的心。

  无人的深夜,情不自禁地低泣起来。连娉婷都不明白,怎么藏在心底的苦,就忽然翻腾过来,让眼泪在这望不尽黑林的入口处滴淌下来,掺入脚下的雪,留不住一点痕迹。

  她低着头,死死咬牙,在火光下将下坠的泪珠一滴一滴看得清楚。猛然间抬头,叫道:“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带着哭腔,凄怅得粟人。

  “姑娘!我在这!”沉默的林子里忽然跳出一个清脆的回音。

  娉婷反而被唬住似的僵了,举着火把怔怔看着。

  果然,一道人影从影影绰绰的林中穿了出来,提着小篮,飞快地跑过来,喘着气:“想不到这山上还有别的好草药,我沿着树根一棵棵过去,不知不觉就进去了。天一黑,差点找不着回路,幸亏姑娘找来了,呀……”看见火光下红通通的眼睛,醉菊猛然停住脚,隔了一会,悄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

  “哭成这样……”醉菊握住娉婷的手,冷冰冰的,没一丝暖意:“都是我不好,害姑娘担心了。”

  娉婷苦笑。

  她平素常被人夸七窍玲珑心,只有自己最明白自己是何等没出息。醉菊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正想着什么呢?

  眼睛一眨,又一滴泪珠无声淌了下来。

  醉菊心疼地道:“姑娘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下次再也不敢了。”

  娉婷别过脸,轻声道:“这些草药又不是急用,这么冷的天,你也应该爱惜着自己。”两人慢慢往回走。

  醉菊道:“我来拿。”接过娉婷手中的火把,一手提着小篮。她心中不安,不断转头看娉婷的红肿的眼睛,试探地问:“姑娘在想什么呢?”

  娉婷低头静静走着,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可过了一会,又开口答道:“我在想我留给他的信。”

  听娉婷主动提起“他”,醉菊更是大奇,又生怕触动她的伤心处,不敢造次乱问,沉默地走着。

  不一会,又听见娉婷幽幽道:“我那日提笔一挥而就,虽写了许多东西,脑子里面却全是乱的。现在想起来,那也许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心声吧。”

  醉菊忍不住问:“姑娘到底写了什么?”

  娉婷似乎打算坦言相告,嘴唇微动,却只从里面逸出一声叹息:“说了给你,只让你白添烦恼罢了。”

  两人便又默不作声,继续往回走。抬头一看,窗户亮着灯光的小屋就在远处,忽然听见一把尖锐凶暴的声音吼道:“老小死的,还敢多嘴!”清脆的巴掌声在夜空中连响两下。

  娉婷和醉菊心中一凛,她们近日连番逃出敌人魔掌,神经被锻炼得警惕万分,忙将火把往雪地里一插,灭了火光,躲到路边的石后。

  悄悄探头一看,月色下,模糊地看见几个男人的身影气势汹汹阻在小屋门前。

  “要不是官爷们和楚北捷顶着,东林人一路杀过来,你们的头早被东林人当球踢了。打仗就要养兵,这时候还敢不纳税,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

  大娘慈祥的声音此刻变得惊惶恐惧:“官大爷,今年的税,我们前天才交上去啊……”

  “那是前天的,现在是今天的!”凶横地截断了话。

  卡勒的断裂声传来,似乎是谁将老旧的木门踹烂了。

  “实在是没有啊。”

  “没有?哼,这是什么?”又一把跋扈的声音插了进来,早闯进屋子搜刮的男人捧着一堆东西出来,嗤笑若:“看不出你们这老不死的,倒还有一些好东西。”

  “啊!啊啊……呀啊……”哑巴大叔激动地舞动若双手,拦在男人面前。

  大娘急道:“大爷,大爷,这不是我们的东西。这是两位留宿的姑娘……”

  “去你的!”男人一脚将哑巴大叔踢到地上,恶狠狠道:“在你屋里,怎么不是你的东西?老子告诉你,这些东西勉强算今天的份额,过两天来,你们还敢抵赖不给,一把烧了你们这破房子!”

  抱着娉婷和醉菊的包袱,一行人骂骂咧咧,扬长而去。

  他们经过大石旁,娉婷和醉菊把头一缩,待他们远去了,才探头看他们的背影。

  “狠心歹毒的小吏。”醉菊低声骂道:“哪都有这些东西,我们东林也常有的,瞧见达官贵人像狗一样,瞧见穷人就狠得像狼一样。什么时候撞我师父手里,一定狠狠修理他们一顿。”

  娉婷瞧着那些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低声道:“有什么法子呢?这些天我就常常后悔,学琴学舞有什么用,早该学点武艺剑术,真路见不平了,也能拔刀相助。可恨我自己无用,连自己都帮不了,又怎么帮别人?”

  醉菊不满道:“姑娘最近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患得患失起来?天下比你有能耐的有几个呀?”

  嘴里说苦,却忽然想起王爷。倒也个假,真遇到短兵相接的时候,再聪明的女人也会害怕。如果王爷在身边,自然是会呵护备至,不让别人伤她一丝一毫的。

  没了能保护自己的人,只能盼望着自己能保护自己。

  两人一同从石后站起来。娉婷起来猛了,一阵头昏,脚步未曾站稳,肩膀晃了两晃。

  “姑娘小心!”  醉菊忙道,就要伸手去扶。

  “没事。”娉婷随口应了一声,骤然像是站定了,一抬脚,却忽然觉得大旋地转,这次再不像刚才一样还能站住,就仿彿浑身力气蓦然被偷个空荡荡似的,身子直软下去。

  这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醉菊慌忙去扶,手已经抓到娉婷的手腕,却不料娉婷这次是整个摔下去,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无所支撑似的。醉菊也是刚刚站起来,猝不及防,哪里抓得住。醉菊惊叫一声,被娉婷的身子一带,倒随着娉婷摔了下去,膝盖恰好撞了脚边一块石头,手脚都擦了石子,火辣辣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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