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多少萧索的念想掠过心头,从未有过的失落、灰心、失望……突然间一起涌了上来,叶长风颓然闭上双眼,一刹只觉万念俱灰,什么话也不愿再说。
叶长风脸上的表情,端王借着飘摇的烛光,看得一清二楚。端秀的容颜,由迷惑到惊愕,恍然而后愤怒,未了竟出现一股凄凉之极的绝望来,瞧得端王心中也是莫名一颤,欲火却反而燃得更旺,更不肯将臂间这人放开。
手一伸已将叶长风牢牢锁在怀里,拑住下颌,对准那张柔润的双唇便深深吻了下去,舌尖不住在对方口里挑动搅扰,逼得叶长风想装不知也不可得,不一会儿便呼吸困难,时断时续起来。
论起来,这还是端王第一次与叶长风极尽缠绵地口舌相交,之前都只是不管不顾,直接进入……为何此番会改变,端王自已也不甚明白。自从这次知道叶长风被劫起,端王心中就莫名存了烦躁,待见到叶长风与唐悦交好,相互回护时,恼怒之余,心底深处竟是自已也不会承认的嫉羡。想他贵为王爷,又执掌军权,由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一句话下去地动山摇,谁也不敢稍有违抗——却没有一个人,肯如叶长风对待唐悦那样对他,心事磊落,坦荡结交,一言既合,便成终生不渝之知已。
不顾一切将叶长风夺回,安置在身边后,端王心中的烦躁不但没减,反而一日比一日更甚,起初心悬战事,还不觉什么,战事一了,所有的烦躁都化作了熊熊欲火,只想扑倒他,占有他……延至今日,却是再也耐不住了,宴席上见叶长风借故离席,端王暗中嘱了陶威数语,也便跟着赶回……烛光下但见帐下那人丰神如玉,正提笔凝神忖思……端王只觉全身的血都象要沸开了一般,忍无可忍,张开双臂便向叶长风抱去。
“叶长风,你这几日也累了,本王定会在捷报折子里给你请功……”端王意犹未尽地放过叶长风的唇,却滑到了耳衅。一边轻啮着珠玉般的耳垂,一边喃喃地对着耳中吐气,端王说这话原是无心,只单纯地想令怀中惶然僵硬的叶长风心安,乃是好心抚慰之意,听到叶长风耳里却完全成了相反。
这是什么时机?为何来如许恩赐?叶长风一面咬牙承受着端王的轻薄,一面听得端王连声地允诺,凑在一处,竟象是端王以权势利禄换取他卖身一般。
你可以将我当成玩物,却不能将我当成用功名哄骗住的玩物……叶长风冷冷笑着,毫不犹豫便咬了下去。
闷哼一声,似是痛极却又强自压抑。下一刻,叶长风的身躯已腾空而起,被重重掷在床上。端王紧接着压了上去,手臂上一圈齿痕犹在渗血,他却连看都不看,毫不理会,手腕一转,咯嚓一声轻响,叶长风的下颌骨已被拆开,休说咬人,连闭合都有困难。
端王再次肆无忌惮吻了上去,再没有什么能反抗他的唇舌……一丝津液悄无声息地自叶长风的唇角溢出,烛光下闪出暧昧情色的银光,端王轻轻舔舐,手中也不停留,连解带撕三两下便清光叶长风身上衣物,露出一袭象牙似的赤裸肌肤来。
“好美……”端王的喉间,逸出低沉模糊的两个字,震动着空气,叶长风满心绝望,再无兴听他说了些什么,只紧闭着眼,等待着记忆中的那抹剧痛入侵。
却半天没有动静。叶长风疑疑惑惑地睁开眼,正对上上方男人若有所思的一双黑眸。
端王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将叶长风的双腿分得更开,也不急着进入,反而伸出手,悠悠拔弄起他从未碰及的,叶长风的男性所在,看着它由软弱而坚挺,叶长风的表情也由冷漠而转成惶惑,心中竟是说不出地满足:“你还从未尝过这种滋味罢?我教你……”
叶长风怒目而视,身体却仿佛自有主张地反其道而行之,未经人事的男性被端王熟练地抚弄数下,立即坚硬了起来,体内同时充斥满一股陌生的,焦灼又甜美,急切寻找释放口的激流……面颊不由自主染上春色,眼里蒙过一层水雾,叶长风很久后才发现,弥漫在空气中的呻吟竟是从自已口中发出……急急咬唇收住,却被身上那人以指拔开,吟声再度逸出的同时,下身也一阵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追逐渐渐息止,端王欲望发泄后心中安定,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叶长风微颤着身躯,心中较以往哪次都来得恐惧惊怕。以往痛虽痛,神志却清明冷静,这是他唯一的自持,唯一的安慰,却在方才全数被打破。他究竟是怎么了?一被人碰就忘乎所以,这样丑恶的身躯,连自已也要厌恶不已……
下身粘腻冰冷,被大片的液体沾湿,好不难受,腰也如要折断般的疼,最要紧的是,叶长风极不愿再见到身边的男子,哪怕对方已然睡着。悄然挪开端王的手臂,叶长风披起衣物,走出帐外。
狂欢宴后,多数士兵都已疲累睡下了,值勤的岗哨见到叶长风,知是首领的贵客,也不敢阻拦,任其向营外行去。当叶长风强提着精神,若无其事缓步行至无人的潭水边时,全身都象要散开架了,无力地倚坐在潭边的山石旁,再也动不了一步。
月自云层里透出一丝亮边,算不上清澈,却依然映得面前这潭水幽深宁静。稍作停歇,叶长风确定四周无人后,缓缓解开衣物,向水中迈去。
初冬的涧水犹带寒意,在午夜的山间更是冰冷彻骨,然而若非这刺骨的水,又有什么能洗去身上,心上的重重污秽?
身子疲弱,究竟不太禁得住寒意,叶长风立在齐腰深的水中,一阵昏眩,再不敢向下走,水寒越重,从脚下而起,如利刃一般,整个人还是摇了摇,几乎便要一头栽下潭里。
一阵柔风拂过。叶长风愕然睁开眼,只不过一瞬间,已有人飞掠过水面,揽住自已,再掠回岸边。
这等轻功,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及。待到全身被大衣裹起,搂进一处温暖的怀里时,耳边传来一声低责:“你这算是不想活了么?”叶长风更无怀疑。也不抬头,低声道:“你来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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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手指轻柔地顺过叶长风披散的黑发,月辉朦胧,草木瑟瑟,唐悦内心翻腾起伏,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叶长风无力偎在唐悦怀中,耳听山风吹卷林叶,阵阵声响如潮,心中渐渐安定,清明恢复,泛上胸口的却是越来越深的苦涩。
此地就在大营一侧,山顶守卫身影隐约可见,唐悦无声无息现身,若说只是巧合,叶长风决计不信。
“你……你是为刺杀他来的?”
“嗯。”这个他是谁,唐悦自然理会。低低应了一声,将叶长风冰凉的手抓在掌间揉搓,直到它转成温热。
叶长风默然半晌,也不避忌,抽出手抚上唐悦左肩:“你肩上的箭伤呢?都好了么?让我瞧瞧。”
唐悦的外衣早披在叶长风身上,现在所着,不过薄薄数件单衣,叶长风手指抚过,轻易就能摸出衣下绷带厚厚的轮廓。眉头微皱,叶长风还没来得及说话,唐悦心中甚甜,已笑道:“这是小伤呢,无碍的。要不是箭上有麻药,前两日就该好了。”
“幸好箭上有麻药。”叶长风停住手,喃喃道了一句。
“我却宁愿没有。”乌云数点,半遮住了月华,唐悦仰望天空,神情有些抑郁,“如果我能早些赶到,他们或还不至落到个全队战死。”
当日唐悦中的那箭,是端王亲手射出,力沉势猛,箭簇又淬过麻药,换作一般人,当场就要倒下了。唐悦仗着武艺卓绝安然逃脱,但事后还是足足在山林里昏睡了三天,也因此错过了与张余嘉部会合的时机。
端王率军包围山顶,之中没有唐悦,正是此故。
叶长风见他沉痛,又想起前日那战的惨烈,心中也不好受,微叹口气:“你不用自责。别人不知,你总该明白的,所谓兵败如山,张余嘉再强,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眼下数省合围大军压境,你就算赶上,领他们躲过这次,能躲过下次?何况,我瞧张余嘉也未必肯听你的。先闹个窝里反,很有意思么?”
唐悦微微一震,叶长风说的没错,张余嘉为人优柔,又颇多疑,原先跟唐悦就相处平平,那时去见他,十有九成他倒要防着自已夺权,原也是心底的麻烦事一件,只不过,这种在内部也算得隐密的关节,叶长风又如何得知?再推想开来,叶长风尚是文职,他知了,那些带兵的将领知不知?端王知不知?
想到起义军内部的种种混乱,初时还不觉得,势力越大越发明显,目光短浅一意为私调度失衡……哪里是得天下的气象,想越是心寒,怔怔半晌,无声地长出一口气:“果然是大势已去了。”
叶长风将手压在唐悦肩上,简洁道了一句:“鸟栖高枝。”
唐悦摇摇头,目注叶长风,唇角漾起一抹浅笑:“长风,你为我好,我很感激,但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我们今日虽败了,他赵家江山,却也未必就能太平。别的不论,就这宋辽之战,赵光义便没法摆平,你看他十数年来敛了多少财,征了多少兵,冗员积弊,军马粮草耗了无数,却总是个败,被打怕了,没奈何只得拿钱买平安——瑶役赋税一加重,被他逼苦的还是百姓。长风,你瞧着,这天下,还会有反的人在。”
叶长风读史无数,又身居枢要,唐悦所说属实自然明了。犹豫了一下,低低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不顾君臣伦常,助端王得了江山……会怎样?”
唐悦笑了一笑,神情颇为古怪:“这个,你自已尽知的罢,何必来问我?”
“我自已,自然是节义尽毁,永为贰臣了,只是天下呢?天下会不会好些?”叶长风苦笑,抬起头,看向唐悦的双眸中隐现求恳,“鸾鸟凤凰日以远,燕雀乌雀巢堂坛,唉,我……我心里有些乱,这种话……也只能对你说,你帮帮我,成不成?”
月色映在叶长风的侧脸上,线条柔和动人,一双凤眼清亮深邃,却多了平日里不会有的无助茫然。
看在唐悦眼里,不由心中一软,搂过叶长风,叹道:“为何我一遇到你,就甚么法子也没了……我只能就事论事,端王此人,凭心而论,杀伐果断,大有其祖赵匡胤的遗风,做皇帝,原比赵光义要强,可惜他生不逢时——十数年前,赵光义为防藩镇割据,就将支郡都撤了,三十九州俱直辖于朝庭中央,财政人事兵权……统统由他一手调控,所谓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端王的鹰军也算特例了,但鹰军就再勇猛,可抗得过天下之兵?他若要逼宫,或弑君而自立——太子尚在,京师的那十万禁军,难道是摆着好看的么?”
“密锁宫门,斧声烛影,本朝也不是没有先例……”叶长风垂下头,喃喃道。
唐悦只是一笑:“可一不可再二。赵光义以此起家,又怎会给别人同样的可乘之机。退一步说,端王就算能将他杀了,也终是个两败俱伤,天下大乱的格局——宫帏里的事,你比我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倒是想问你,你不是素以儒家正统自居的么,怎会有此谋逆之念,莫非,你竟——?”
说到末尾,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酸溜溜的口气,本想说是否爱上了他,随即觉察,笑而不言。
叶长风只当唐悦在笑自已,不由脸一红:“是我学术不纯,多有疑惑,你莫见笑。”
“这点就该笑,那我们明火执仗扯旗造反的要怎样?”唐悦懒懒一笑,指尖若有若无,滑过叶长风面上的绯色,“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事已至此,我也不愿再多说,但端王,我是一定要杀的,所谓生死之仇,不共戴天,你不要拦我。”
“只怕我想拦也拦不了。”叶长风苦笑了一声,对这两人间的事,深觉头疼。
家国大事说完,两人不知不觉都沉默了下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这样寂静相对,也是极好的。
风声呼啸,山石后却是一片宁静。怕叶长风禀赋薄弱受了凉,唐悦细心地将他揽在怀里。虽然大不合常规,但比这更羞窘的场面都经历过了,叶长风也不甚在意,半合了眼,似睡非睡。
不知过了多久,叶长风突然淡淡道了一句:“我该回营了。”
“回到他身边?”
叶长风也不惊讶,幽幽道:“你是去刺杀他的,却没动手……都看见了罢?”
抓着叶长风的手一紧,唐悦哼了一声:“我见你也挺享受的,便没打扰你们。”
叶长风垂了头,半晌没有出声。
唐悦自知说重,也明白叶长风不是那种贪恋情欲之人,有心赔罪,想到那幕被翻红浪的欢爱场面,一阵恼怒,硬起心肠,所有的话都又咽了回去。
远处突然传来隐约的人声嘈杂,火把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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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底来了。”叶长风静静望着远处喧闹,唇角微笑似讽非讽。
唐悦突然觉得这样的叶长风有些不对,可是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却一时也想不出来。一瞬间,只觉面前的人如此孤清,象这深山一样,有说不出的寂寞,很……遥远。
不由自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冲口而出:“长风,我带你走。”
叶长风凝视唐悦,修长凤眼黑亮深邃,含笑摇了摇头。唐悦自知失言,脸微微一红,不再勉强:“那你小心了。”
“我没事,总也是开衙立府一方大员,”叶长风站起身整理衣物,自若道,“他就算再怎样,也不敢杀我的。”
唐悦心道这世上比杀更恶毒的法子可还有很多,却也不愿提,见叶长风神色宁静一如往日,放下心来,笑道:“今日我便不跟他照面了,你先回去罢,我自有法子走开——以后不许半夜三更出来洗澡了,寒侵脏腑呢,知道么?”
唐悦省略了半句话,房事后入冷水,才是寒最易侵入脏腑,为道家养真之忌的,叶长风熟读书札,学富五车,怎会不知,心中虽酸楚,面上只是淡淡一笑:“你才该保重。能说不能说的,我都与你说了,你是聪明人,自然有斟酌,我也不劝你,只盼我们不必在刑堂相见罢。”
“那自然。会向瑶台月下逢,要见你,原该在草色烟光里。”唐悦轻轻一笑,化解去若有若无的末一句肃杀意。
火把人声渐近。叶长风镇定地迎上前去,直到每个人都将他收入眼底。
端王被簇拥在人群中,并不靠前,一双带着锋芒的眼却比谁都犀利森寒,阴沉沉地扫视着叶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