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与不是又如何。”叶长风已脱开宁非手掌,拭去欢爱痕迹,将衣衫一一穿起,从容道,“王爷在军,下官在政,我朝律法,军不干政,王爷不是不知。”
道理是这样说没错,但宁非此人,又岂能以世俗礼法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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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一带,已将手中的清俊男子再度拉回怀中。看着叶长风眼中不可置信,又惊又怒的神色,宁非突然觉得心情大好。
端王赵宁非天性深沉,幼年丧父,长于宫庭,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将相城府,年纪虽然轻,论到手腕多端机巧之变,满朝竟是谁也及他不上。十数年来,文武百官凡有与他作对的,能笼络的便笼络,不能笼络的想尽法子都一一除了去,明里暗里,不知扫清了多少政敌,只等时机成熟,便要夺回本属于他家的江山。
偏在此时遇到了叶长风。这新甲进士人品出众文才风流,更难得的是见事清晰处置果敢,绝非一般书呆子可比,宁非本是爱才之人,一见心喜,多次言语试探,重金结交,想将叶长风纳于羽下,谁知这叶长风却是儒家正统,眼里心中,只知忠君二字,宁非再三示意,不过淡淡一笑,似近还远。
既收不了,自然要毁了去。赵宁非向来心狠手辣,倒也没在这事上多作犹豫,隔日便罗织了罪名,要置叶长风于死地。谁知丹凤学士为人机警善思,又正得皇上宠信,宁非一连设了几次局都告失败。这一来宁非更加大怒,但倒底不敢做的太明显,虽恨极叶长风,也只得暂敛锋锐。
见到叶长风愤怒挣扎,宁非极是快意,低笑着,一手抚过那张冷清淡漠,看不出半点情事痕迹的白晰面庞:“叶长风啊叶长风,你真是大事聪明,小事糊涂了,你以为本王真跟你一样在乎那点子国法么?犯人逃狱,与本王又有何干,本王为什么要舍下欢爱,放你出去?”
“你不是已经——”叶长风清澈的双目如蒙了层寒霜,怒视着宁非,终究面皮薄,没将那做完两字说出口。
“那点怎么够,”瞧见叶长风倔强忿怒微带羞辱的眼神,宁非不觉腹中一热,欲望迅速挺立,“本王可是多日没有碰过女人了……”一边说,一边粗暴地扯去叶长风下衣,不由分说,按倒在床上便重新开始。
叶长风连日政务劳累,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傲气,突如其来又被侵袭,恼怒屈辱愤恨焦急……一齐冲了上来,脑中一晕,就此昏了过去。
及至叶长风醒来,已是窗棂透白天光大亮,床上被褥凌乱,污迹宛然,端王宁非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室内空荡荡再无半个人影。
挣扎着想坐起,才一动,下身便是一阵钻心的痛,腰也如折断一样,使不上半分力气。叶长风颓然一叹,再次倒回枕上。那不可一世,如虎如豹的男子,终究还是弄伤了自已——他答应过的话,几时又有过算数了。
怔怔地瞧着枕畔不远处的一块玉佩,绿光莹莹,想是那男子匆忙中无意遗失的。
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记得自已与宁非初遇时,对本朝这最年轻,最有势力的权贵还吃了一惊。那样俊美,言辞风趣行动利落,儒雅中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英武,风采真真叫醉人,将多少皇子亲王都压了下去……艳羡之心油然而生,却也同时深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果不其然,数回出游后,那人就隐约透出了话意,欲得江山——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端王啊,这天下烽烟四起离乱正苦,大宋河山还经得住你与太宗这两只老虎相斗么?反倒要叫异邦趁机捡了便宜去,我虽视你为友,却实是没法帮你——
叶长风勉力伸手握住玉佩,面上掠过一丝苦笑。宁非拉拢不成,要杀自已乃是在情理之中,自已也早有提防对策,唯有他气恨之下,对自已施暴,却是所料不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叶长风苟颜活到今日,已是忤逆了,受此惩罚,或许也是天意。
思绪漫漫,一时飘远,半晌才突然醒过神来,想起牢狱那边,不知情形如何,又有些奇怪,怎地没人来唤醒自已,平日这时辰,等着回禀接见的官员早就挤满一厅了……
正试着缓缓翻身,门外传来熟悉的笑声:“大人还没起么?这可是准准的日上三竿了。”
呆了一呆,叶长风身体虽痛,脑中却灵动如常,前后一推究已知端倪,长叹一声:“子若,你已经进来过了,是么?”
窗外静了一静。空气里尴尬、羞愧……多种莫名情绪隐隐流转。
“大人要伤药么?我本来还在想,不知如何才能拿给大人。”张子若默然片刻,也叹了声,坦然承认,“早晨三儿喊大人起床,房里一些动静也无,三儿猜想大人是过累了,又怕大人生病,便喊了我来。我等了两个时辰,大人仍无回答,这才开门进去,一进去便出来了——大人放心,这件事连三儿也不知道。”
叶长风拉起被褥,遮住狼狈景象,慨然道:“进来说话吧,这一里一外,让人看见,反倒不好。”
吱呀一声,木门静静推开,张子若跨了进来,反身将门掩上,目不斜视,将药放在房中央的桌上。
叶长风苦笑:“子若,何必如此,我这般情形,怎拿得到那里的药——你是觉得我太卑污了,不愿靠近么?”
“大人言重。”张子若全身微微一颤,连忙将伤药拿起,递到床头,眼光触及叶长风慵然无力,欲起不能起的神态,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比起女人,别有一股风流蕴秀的情致,心中一震,急急转开眼去。
“你那边椅上坐吧。”叶长风接过药,在被中自行艰难地敷上,勉强笑道,“你我虽同为男子,奈何我这模样……实是羞于见人,子若休要见笑。”
张子若依言坐下,见叶长风强撑笑颜的神情,忍不住心中一酸:“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敢将妄念动到大人头上?”他见识极广,一眼便瞧出叶长风乃是被迫,并非自愿。
叶长风思至前因后果,不由惘然:“这件事,唉,知道了,只怕会给你招来无妄之灾。不过你既然已经看见……是端王。”
张子若点了点头,也不吃惊:“我猜到了。方圆数百里之内,也只有他敢,他会。大人风骨刚烈,却为何不反抗,任由得他侮辱?”
“不想如他愿而已。”叶长风静静道,声音清冽,在屋内缓缓回转,“我力单,推拒不过他。以死相拼,不是不可以,而是没有用,也是不屑为——我叶长风大好男儿,难道就死在这种事上?得一个烈女的名号,很光彩么?”
张子若顿了一顿,沉声道:“据我所知,端王久有叛心,大人深得圣上宠爱,为何不搜寻证据,私密上奏,趁端王羽翼未丰,减除了他?”
端王有谋反之意,这件事何等机密,叶长风倒料不到张子若也会得知,且敢直说出来,重新凝注了他两眼,才深深道出自已的心事:“子若,当今天下如何,你也知道,北面契丹狼烟一直未息,中间西夏李继迁鼠尾小人,一忽儿降宋,一忽儿降辽,反复不定,连归宋的女真族也依附了契丹,仅这些边患已是无穷,中原又有诸多叛乱纷起,就说眼前的王李之乱,调兵百万,耗时若干,还留了个张余嘉擒之不下——那些奏折上一叠声的海晏河清,太平无事,竟不知从何说起了!端王反心昭然,我并非不知,要找证据,倒也不算太难,但——”
渐说得激昂,叶子风忘了身上伤痛,便要坐起,一阵锐痛又摇摇欲倒,张子若忙扶住他,端了杯茶,虽有些冷,也顾不得了,递在唇边服下,叶子风又继续道:“端王此人,谋略深沉,行事谨慎,不到万全之境,他不会先行夺位,若我此时将证据上奏,圣上必定大怒,下旨追查——这不是反逼得端王动兵么?两边都各有势力军马,圣上追随太袓,半生戎马未歇,端王初生牛犊,宝剑新芒才砺,谁赢谁输虽不可知,这天下乱成一团,却是必然无疑,子若兄,我能么?我能看着天下就因我一言,而更搅得血流成河,动荡不安么?”
说到最后,叶子风的声音透出疲倦,闭了目小憩,张子若默不作声,良久,才淡淡道了一句:“那大人就是要装作不知,冷眼看着端王势成,夺取皇位了?这岂非也等于在暗里助他?”
“不是。”叶子风睁开眼睛,看住身边的幕僚,摇了摇头,“我之所以隐忍,只是不愿将事件推到尖锐不可挽回之处,圣上对我恩重如山,子风万难报答其一,端王需要时日来巩固他的权位,我则会尽全力阻拦,让他顾此失彼,发展不得——至于能拖到几时,做到几成,那是天意,非我叶子风所能知,但求问心无碍,俯仰无愧于天地,如此而已!”
“好个俯仰无愧天地!”张子若肃然变色,竟放开叶子风,站在床前,深深作下揖去,“认识大人一年有余,平日只当大人是个廉正的好官,今日才知大人胸怀天下,气度恢宏,有如皎皎红日千里!子若愿一生跟随大人,惮精竭虑,此命敢不足惜!”
叶子风不由愕然,挣扎着伸手去扶张子若:“子若,你——你这是做什么?”
张子若却不抬头,低声道:“事至如此,我也实不相瞒,大人,你可知我是谁派来的?”
“不是二皇子么?”叶子风奇道。这张子若原是二皇子府上的清客,一年前二皇子遣了来,说是性甚细慎,要自已看看是否合用,自已与他一席谈,爱他见识胸襟,便留下了,莫非还有内情?
“不。是圣上。我原是圣上借二皇子之名,派至大人身边,监察大人举动的眼线。”
7
初春的阳光照进窗棂,融融中犹带三分清寒。
叶长风修长的手指微屈,无意识地轻叩床沿,有些震惊,也有些疑虑,半晌,才淡淡一笑:“我资历尚浅,便身居高职,掌一府钱粮兵马,圣上不放心,也是应当的。”
张子若也平静了心神,重又在椅上落坐,微笑道:“也不是不放心大人……帝王之道,原不过权术心术,圣上想多知道自已臣子的动静,那也没什么出奇。朝中每位重臣的身边都安插有圣上的眼线,叶大人不要过于介意了。”
知道是一回事,接受与否又是另一回事。叶长风回思方才言语,不由微微有些心惊。幸亏自已忠君不二,没有依附端王之意,否则,这张子若一封信传出,自已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又想到张子若跟了自已一年,这一年中,自已一言一行,竟是被人了解得一清二楚,巨细无遗,脸上不觉动容。
张子若何等聪慧人物,见叶长风神色,便知他对自已已有了疏远之心,不再似从前那般肺腑相照,不禁有些后悔,心头泛起淡淡的苦楚。
世事浮沉不由人,若能任自已选择,自已又何尝愿意选择这条路。何尝愿意在面对叶长风坦然明朗笑容时,心中越来越重?
然而各自缘份际遇如此,夫复何言。
只作不知,张子若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大人难得歇下,今日就索性睡足个一日罢,别起床了,午膳我会叫三儿送来,公事上,大人若还信得过我,我跟几个知事合议合议,能办的,便都办了,不能办的,留等大人明天发落,如何?”
“嗯。你看着做便是。”叶长风自忖今日是无论如何起不来床了,张子若原便是他的得力臂助,现又暗自表明身份,有他撑着,一两天清闲应是没有问题,转念又想到自已不能起床的原因,脸色微微一红,“幸好有你在,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一段妩媚羞意,隐隐自眉梢眼角泛起,张子若看着阳光里那微侧了头,露出白生生一截颈肌,神情诱人而不自知的男子,暗中叹息,幸而府台大人这模样只留在私室,否则一旦公诸于众,实在是……叫旁人不想入非非也难。
淡然起身,袍袖舒展一礼:“大人好生休息吧,我会多调一队兵马来此守候,请大人不必为安全多虑。”
叶长风自然知道,安全云云,都是假的,杜绝端王有可乘之机,不至前来侵扰才是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张子若走到门边,叶长风突然想起唐悦一事,忙叫住了,将自已的发现详细道出,请他多加留心。被强吻一节却仍是含糊跳过,张子若自顾沉思,也没有在意。
张子若离去,叶长风心事稍稍放下。他原是豁达果决之人,知道自已无法出力,索性便扔了开去,不再想那些沉冗杂务,倒在枕上,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便是十多个时辰,三儿送了两次饭菜,叶长风惺松睡眼中略一举箸,随即又沉沉睡去,似要将这些时日来的疲倦,都在这一眠中补足。三儿心疼主子,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连门前屋畔巡游的士兵,也被告知不可大声喧哗。
门被敲得震天响时已到了半夜。守在门前的三儿连忙拦阻也没来得及,来人看服饰应是牢狱狱卒,神色极慌乱匆促,衣衫头发也零乱不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张子若送来的伤药果然管用。叶长风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下身虽还隐隐不适,却已可自如行动。听见门外嘈杂声响,知必是出事,却不知是什么事连张子若也不能处置,心中一沉,迅速披衣装束,叫进来人。他记性极好,有过目不忘之能,一眼就认出这狱卒是看守重牢中的一个。
“李虎,有话慢慢说,什么事?”
叫李虎的狱卒惶急之下,冲口而出:“犯人……犯人劫持了张师爷,要逃狱!”
“什么?!”叶长风霍然站起,想了一想,取下裘衣,向外便走,“边走边说,要仔细些,一五一十将你所知全说出来。”
大牢离知府衙门不算远,只转过几道街便到,叶长风一路详加询问,终于自李虎破碎的叙述中,弄清了前因后果。
张子若接手事务后,立即传令大牢,多加一倍人手,将唐悦严加看管起来。下午又亲自去瞧了一瞧。叶长风那夜离去时曾命将唐悦锁上双枷,及至张子若去看时,双枷俱在,颈中铁链冰冷沉重,一端牢牢钉在青石墙中,张子若横看竖看,实在看不出唐悦有何逃脱的机会,例行吩咐几句,也就走了。
外面来势汹汹如临大敌,唐悦却只是懒懒地笑,垂了眼,半躺在墙角,有些象认命,又有些象毫不在乎,直到狱卒送晚饭来,才突然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