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算,宇文凌烈也在算,雨势有增无减,焦将军若是能摆脱追兵回去兵营,再点将列队,怎么也需要不少的时间,自己能拖到那个时候么?
侧脸回头,璨冀正抱着血剑紧张地看着自己,眼底的担忧一览无遗,即使五指已因过于提心深深陷入臂内,他却没有哼声半句,只用眼神给予自己最坚定的信任。宇文凌烈点头一笑,力气似乎又回笼了,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加害于璨冀,这是他用性命起的誓言。
立下决心,宇文凌烈不再往后看,把已经破损的外袍脱下扭成一团,吃透水而显得重的袍子立刻『滴滴答答』地掉下不少水份,不明白宇文凌烈此举用意的镇国公下意识地看向滴落的水花,就在此时,扭成一团的袍子突然张了开来,直直向他扑去。
第十四章
一个翻身闪过挟着呼呼风声飞来的袍子,镇国公还没站定宇文凌烈已经一个飞踢直向他心门而来。镇国公临危不乱,口一吸气丹田聚力,竟用胸膛接下宇文凌烈这一飞踢,趁宇文凌烈姿势用老之极,镇国公手刀一砍就要废了这腿,宇文凌烈见状已无法在空中翻身,他一运气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把身体急速下压,这才勉强躲过了那雷霆万钧的一击。
就地滚了两圈,宇文凌烈在不远处重又站起,满意地看着镇国公口边那线红丝,这回总算是扳回一局了。
在宇文凌烈的视线下擦了擦嘴边的血,镇国公只觉那被踢中的胸膛一伸缩就疼痛非常,已好久没有尝过痛楚的他突然感觉,自己是在活着的,面露了一个惬意的笑容,他享受这种痛楚,手上的云刺随着他的心情晃动不定,似也在替主人高兴。
「宇文凌烈,多少年了,未曾有人给予我这样的痛楚过,今日,我很愉快!」
宇文凌烈只以为他在讽刺话,脸皮动了动却不予理会,脑筋一个劲思索下步棋该怎么走,才能保住自己不失。
「为了感激你这一腿给予我的痛楚,我会让你死得毫无痛苦的。」自大地说着,镇国公一扬云刺,扑来的身形竟又比方才快了些许。
宇文凌烈却显得比方才镇定多了,虽寒星随教过『敌快己更快』来克制敌手,但怎么也无法与之速度对衡的话倒不如以『以慢打快』,这样至少不至于让自己耗损过多。
徐徐闭上双目,心沉浸到无尽的虚无当中,四周突然显得一片寂静,连雨声也慢慢褪却,只余耳边呼呼的风声在旋动,猛然身形一动,稍稍退后了一步,迎面扑来的气息便落了个空。一击不中镇国公有些愣然,但经验老到的他随即变招,又与宇文凌烈近身游斗了起来。
旁人来看来,这并不像是打斗,一快一慢,恰到好处的闪躲、力度十足姿势优美的攻击,这似场舞蹈,让人赏心悦目恨不得他们永远别停下来,就这样一直打下去,连雨点也似在附和,时急时缓的雨势在这夜半不曾停过,呼呼的拳脚声在烦杂的雨声中显得那么细微,几乎让人以为这是场无声的表演。
璨冀看得屏声息气,只在胸肺真的受不住的时候才稍稍透了口气,复又敛紧,宇文凌烈越打越慢,镇国公的速度却没丝毫减缓,明眼人都明白,宇文凌烈只是在拖,只是在苦撑,他没有任何反击之力!
良久,两人还是没分出胜负,焦晋霄也仍旧没有出现,璨冀力持稳定的心终于浮燥了起来,望眼仍盘膝在地助寒星随一臂之力的月洛,他又看看一旁紧张不己的元尚罄与焦明秀,然后把视线移到了没有主人命令而一直呆立的铜人,他心里突然有了主意,虽然冒险,却也行得通。
「元公子,你可还有力气?」
一把抓住身旁的元尚罄,璨冀现在全部希冀都放在他身上,他小声道:「如今凌烈与镇国公缠斗,虽一时半刻不显败像,但迟早也是会支撑不住的。焦将军逃脱已久可没有半分消息,如若再不搬救兵,今夜我们定会丧生这些人手里。」
「我明白。」头脑不差的元尚罄立刻明白璨冀的用意,他也压低声量:「那二皇子是想让我去搬救兵?只是,我尚未在兵营出没过,就算我能逃到去兵营,可要怎么让他们信服?」
「把焦夫人一块带去,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有一定官职的将士都会认识她,她说的话自能服众。时不宜迟,你们快走,如今镇国公无法发号司令,铜人不会追杀你们!」
「二皇子分析得极是,那我与焦夫人先行一步了。」
明白此刻是迟疑不得,元尚罄与一旁听着的焦明秀点头示意,两人便仓皇地朝着大门奔去,一路奔忙果真不见铜人跳下追赶,这时元尚罄不由感谢起这些铜人必须有命令才会动的特性了,眼看大门在即,元尚罄更是加快脚步,不顾雨势便冲到了大门前,与焦明秀对望一眼,两人用力拉开大门,意想中的敌人并没有守在门外,空荡荡的街上只有一男子坐着,面向将军府双目紧闭,一身华衣早已湿透,却无显这人半分狼狈。
焦明秀一看此情此境立刻跳下台阶便朝兵营方向奔去,元尚罄原本也与她一起奔走,只是在经过那名男子时他不由多望了一眼,只一眼,他的脚步便停住无法动弹了。
「元尚罄,你怎么了?还不快快走?」奔出了许远,焦明秀才发现元尚罄并没有与她一道,叫唤几声仍不见元尚罄有何动作后,焦明秀一顿脚,便继续跑了起来,如今哪来顾得了元尚罄,救兵要紧……
却说元尚罄站在了男子面前,好一会才蹲下与男子齐平,他颤着手指轻触了一下柔软的肌肤,嘴里喃喃着:「怎么会在这里,安国公,你怎么会在这里……」
###
语音刚落,男子突然一睁双眼,寒光四溢的双眸如刀如剑,似要将元尚罄切割,元尚罄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慢慢挪动向后退着,竟怕得无法爬起来。
「元尚罄!元小公子,你好大的胆子啊!」说话的语调很温柔,似乎只是一般的调笑,没有任何的力度,却让元尚罄更怕了。
他手忙脚乱地自地上站起,再转头看了一眼也慢慢站立起来的安国公后,不由惨叫了一声便又奔回了将军府。
刚目送他离开的璨冀转瞬又看到他奔了回来不由吓了一跳,伸手一手扶住被吓得脸无人色的元尚罄:「怎么了?你怎么回来了?焦夫人呢?」
「她,她走了……快,快小心,安国公他……他来了!」
还没把话说完,将军府的大门便传来『呯』的一声,两扇重重的大门就这样被卸了摔在地面,溅起的水花扑向在场拼斗的二人,二人立刻跳开,分了开来。
跳回厅前的宇文凌烈一脸青白,原本还算浅红的薄唇已是紫青一片,看着那并肩站着的镇国公与安国公,宇文凌烈那原本跳得激烈的心慢慢地沉了下来。
忽然一件温暖的袍子盖头盖脸地由后扑来,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拥住了他:「你可以歇会了。」
熟悉地语音在耳旁亲昵地响起,热气让冷僵的耳朵感觉一阵酥麻,宇文凌烈一卸全身力度,缓缓靠了向后。
「你醒了……」
感叹道着,宇文凌烈发觉自己是怎么也无法再提起一手一脚了,任由背后人紧紧地抱了自己一会,然后将自己转交到了别人的怀中,宇文凌烈一愣,稍稍侧头在看到那人另一手里紧紧握着的血剑后,释然地把身体完全交与了身后的璨冀。
「寒星随醒了……」
「嗯!」
感觉到自己被平放在大厅的长椅上,然后一阵清香飘了过来,月洛的脸出现在自己上方,两手不断地在自己身上动着,似乎在包扎伤口,他勉强扯动嘴角:「我有多少处伤?」
「连被星随打伤的背部,你整整有十五处伤口,其中五处被兵器所伤。」
「我从未这么狼狈过,也从未这么多伤口,此刻不用再淋雨,我才发觉身上冷如冰霜。」喃语着,在体内慢慢回温后,那身外的层层湿气便让宇文凌烈十分难受,他扯了扯璨冀的衣服示意他靠过来。
「怎么了?乖乖让月监国疗伤,你都战得皮开肉裂了,特别是大腿,根本是血肉模糊,你居然还撑得下去……」说到最后逸出了一丝哽咽,璨冀说不下去了,看到被月洛扯开的裤管下那被雨打湿后清晰得让人心颤的伤口,璨冀真恨不得替他受罪,这会是多疼啊!
「扶凌烈回内堂换身衣裳,然后用些温水把药丸化开,不然晚些他会更疼,也会受寒发热。」
料理好宇文凌烈的伤势,月洛回到了星随身边,做一个让他安心的手势,月洛望向远处,镇国公也正被安国公扯到小桥边疗伤,她默然看向寒星随,只见寒星随双唇紧抿,眼露怒光,衣衫下的掌头攥得死紧,那怒气张狂的表情让月洛大吃一惊,有多少年了,寒星随从没如此愤怒过。
「是谁伤了他的?」阴深深地发问道,寒星随只觉怒从心上起,当他睁眼,他看到宇文凌烈站在大厅边上,身上早已湿透的他脚下积的是一滩血水,还在不断滴落的同样颜色的雨水让人触目心惊,他到底伤了多少处,伤得多重,他竟有点怕了起来,怕到不敢去细看。
「是镇国公。」没有想到竟能看见情绪如此外露的寒星随,往日如霜如冰的淡漠全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烈火,这样的寒星随让人更为惊艳,元尚罄回答着寒星随的疑问,一边在心里如此赞叹。
「是么?」利目扫向闻说是伤害宇文凌烈的凶手,只见两位身份尊贵的皇公这时正窃窃私语,互通有无,一副视他们无物的姿态。
被人如此瞪望自有感觉,只是镇国公明白此时不是对这些在意之际,当务之急,是要抢到那把血剑!他一把扯住正在帮他疗伤的安国公,轻声地道了起来:「翡,宇文凌烈聚了『天雷』之力在血剑当中,据月洛所说,『天雷』只可凝聚两次,先前宇文凌烈已经用过一回了,如今你只要抢夺过来,铜人便能所向无敌!」
闻言安国公的双眼一亮,手也不由停顿了下,这才接着帮镇国公洒上自制的药粉,那药融入解开衣衫所露出的胸膛上,竟冒出缕缕青烟,只是片刻又被雨势打散,没有让月洛他们发现。
又料理了片刻,镇国公的伤势几乎全部上了药,安国公这才丢开已经空荡的药瓶,慢慢转过身来面对即使隔得如此之远也能感觉到那股怒气的寒星随。
「旭升……」怀念地轻轻唤着那个自婴孩怀上时便想好的名字,安国公——前世的『翡』慢慢一步步走了上前。
「娘亲大人,别来无恙!」
冷冷地招呼着,不理会元尚罄在听到他那声应答时的错愕表情,寒星随一把推开了他,也慢慢步上了前方,站在了与安国公相隔半尺的地方。
「你长大了,旭升。长得很像你爹,你可还记得你爹是何模样?」语气虽是询问,可安国公探手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慢慢在手中把玩。
寒星随还没答话,月洛已脸色一变,密语传音道:那块玉佩是我送予平王隽霖,而隽霖是你爹的转世。你定要想法探知这玉佩为何落到翡的手里。
闻言寒星随稍稍皱眉,而后对着安国公正色道:「爹早已归西百年,娘亲大人不必玩欲盖弥彰的把戏,有什么就直说吧,你该明白前世种种如昔日黄花,无法重来的。」
「是么?那你是不认我这个母亲了。」意料中事,只是在寒星随干脆地点头时,安国公还是不由感觉到了心被揪痛的感觉,「我这个娘你可以不认,只是隽霖,你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么?」
「他死于我何干!」
没有料到寒星随竟会如此绝情,安国公一时也不由语塞,抬眼看向月洛,只她紧皱娥眉双手交握,心里复又定了下来。
「他死确也与你无关,那我问另一人好了。碧!」
高声一叫,惹来月洛注目,迎上安国公那熟悉的挑衅目光,月洛真有仿如隔世之感,一晃眼,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这双眼睛了。
「翡,多年不见,过得可好!」
月洛自问这句说得异常诚恳,可惜仍旧让『翡』火冒三丈。
「若我说过得不好,你当如何?不管是前世或是今生,你无时无刻不在阻挡我,我又怎么能过得好?」咬牙切齿地说着,手上不由用劲把那块玉佩捏得死紧,却没想到这块玉佩异常坚硬,不管如何施力竟无法将其粉碎。
「那我无法。」摊摊手,月洛没有理会『翡』那歇斯底里的神态,她明白激怒『翡』远比让『翡』冷静好,盛怒中的人总会有些无法藏住的话要倾吐出来。
「废话少说,月洛,你可认识这玉佩?」把那龙形玉佩举高,安国公伴以一声轻笑,「你可别装傻,你再装下去,我可不保证这玉佩的主人会怎样!」
月洛看着安国公,幽幽叹了一声道:「你都把话说绝了,我又怎能装傻,只是你该明白,他是何人,你是断不会轻易伤害于他的,别拿他来说项。」
「他是谁,我倒真不晓得,你倒是说说,他会是谁?」把玉佩抛耍着,安国公慢慢绽开了笑脸,身上的气息为之一变,变得宁静温和,昔前的妒忌嘴脸全数淹没在面具之下,这时的他,是『安国公』。
没有想到安国公忽然变了个样,月洛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如若她面对的是『翡』,她懂得『翡』的弱处,能轻易击垮她,只是如今面前这人是如此的陌生,她竟不知道该拿出哪样手段来对待。
沉默了一会,月洛这才回答道:「你是安国公,那他自然是平王隽霖。你是『翡』,那他自然是『衡靖』。我说得可对?」
安国公听后不慌不忙,眼神望向月洛竟颇有赞许之意:「当年输那一仗我虽有不甘却也明白,你知我甚深,能赢我是绝非难事。如今看来,你仍旧是聪慧依旧,也难怪,活了百余年,也该成人精了。今日我来,以的是『安国公』身份,新皇登机已有数月,二皇子尚滞留在外不肯回宫也不肯称臣,我身为新帝国辅,自然要领二皇子回宫,免得遗下一个祸根;而平王隽霖身为国之栋梁却在京城结党营私,这样祸国的行为身为国辅的我又岂能容下,自然是要囚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