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第一位雇主,这位女士不只对他宠爱有加、支付丰厚薪水,更重要的是,她常大手笔送他礼物。
数年间,他很勤奋努力工作。工作时,他除了应付过数个如狼似虎的女士,也曾服侍过一、两位富有的绅士。他们和女人一样,非常喜章爱他的两项资产。
但一年前,灾难降临了。没错,他早就厌於应付雇主的需求。原本愉快的工作真的就变成,呃,工作。但是,他告诉自己,那些薪水及礼物值得他努力。
但突然有天晚上,他的终极恶梦出现,问题发生了。正确来说,应该是他的第二项有利资产没有发生作用。他的美貌也许曾是财富,但光有美貌并不够。他杰出的事业更要仰赖他在床上的勇猛及持久。
令他灰心的是他竟被不名誉地解雇,但幸运之神仍眷顾著他。七个月前,他在大雨街的宅邸找到目前的工作。雇用他的年迈代理人只交代几项简单的命令。伊毕必须监督一小群员工,维护这楝大房子,并确保伯爵的伦敦居所随时都能迎接主人,虽然圣梅林绝少来此做短暂停留。
伊毕发现新工作无论怎么看都很理想。非但不用满足卧室里的雇主,圣梅林甚至不曾出现。在此之前,伊毕一直在大宅里为所欲为。他利用机会开始安排提早退休的舒适生活。
事情的进展原本很顺利,但圣梅林突然在几天前抵达,并期待所有仆人都准备好接待他。伯爵住进来后的二十四小时,伊毕极度恐慌。因为雇主从未出现,伊毕大胆解雇了一些仆人,结果宅邸根本无法维持最佳状态。
他做这些改变都是为了省钱。既然主人不在房子里,当然不需要留下厨子、管家、第二个女仆或园丁。
他只期望圣梅林不会久待,伊毕想。同时,他将尽可能探取伯爵的私事。
工作这么久,他早已发现贩一买雇主的秘密有很好的市场。
班宁坐在亚瑟对面的椅子上,又回头看了眼正要离开俱乐部那位愤怒的高瘦年轻人。「原来今天下午彭若南在这里。」
「对。」亚瑟仍低头看著报纸。
「我看到他几分钟前直盯著你。我发誓,眼神若能杀人,你现在已经死了。」
亚瑟翻翻报纸。「幸好眼神对我没那种效力。至少,彭若南的眼神杀不了我。」
「我想他对你怀有很深的恨意。」班宁悄悄警告。
「我不懂为什么。是他赢得美人归,又不是我。」
班宁叹口气,靠在椅背上。他很担心亚瑟对彭若南明显且坚持的厌恶置之不理。但,现下他的朋友的注意力都在猎捕他叔公的谋杀者。只要亚瑟专注於一项冒险,便会全心全意直到完成。
这样强烈的一意孤行,有时真是令人厌恶的特质,班宁想。但他不得不承认,亚瑟正是因此才能在数年间把已没落的圣梅林产业重振到现今的地位。
虽然他知道亚瑟没兴趣再听与彭若南有关的警告,班宁觉得还是应该再提醒他。
「据说彭若南的经济状况已经跌到最谷底。」他从别的角度切入主题。「他想在赌场收回之前赌博的损失。」
「如果他想靠赌博赚钱,经济状况只会更恶化。」
「的确。」班宁靠回椅背,双手摆成三角形。「我不喜欢你们同处一室时他的表情。」
「那就不要看他的脸。」
班宁叹气。「很好,但我建议你注意暗箭。」
「谢谢你的建议。」
班宁摇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如果我的表现不够感激,我道歉。老实说,我有别的事,也正准备进行下步计划。」
亚瑟一旦设定好横扫千军的计划,任何力量也阻止不了,班宁提醒自己。通常他的朋友只对财务投资费心规划,但有时他也会在别种策略上展现才华,且绝对弹无虚发。不管亚瑟的目标是什么,聪明人绝不会挡在他面前。
「传说你那位神秘未婚妻将进城数周上享受社交季。」班宁说。「当然,已有许多跟她有关的揣测。依你的指示,我已经让特定消息来源得知她来自北方富有的地主世家。」
「有谣言提到我是在介绍所找到她的吗?」
「当然没有。」班宁轻哼。「没错,谁都记得你去年发的誓,但那时大家都觉得那只是个大笑话。当时没人信,现在也不会有人认为你这种地位的人真会去做这种荒谬事。」
「很好。一切都照我计划的方向在进行。」
「我还是无法相信你真要让伴护协助这怪异的计划。」班宁皱眉。「她长什么样子?」
「你很快就会见到罗小姐。」亚瑟放下报纸,满意地微笑。「她很聪明,也出社会够久,拥有一些有用的经验。」
「原来如此。」班宁低语。换句话说,罗小姐不是会脸红的处女。
「她很突出,」亚瑟对这话题似乎很热切。「极度沉著。有一种权威感,让人不敢冒昧提出鲁莽的问题。此外,她的外婆是演员,我希望那会遗传。总而言之,她十分完美。」
老天爷,班宁想,亚瑟一口气列了罗小姐的一长串优点,令他震惊。这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好几年没听到朋友这么热切地提起任何女人。不,那样说不对。他非常确定他们认识这么久,他完全不曾听过亚瑟这么明显地赞美过任何女士。
当然,班宁想,亚瑟对这种事有独特的见解,所以也是他所知唯一会把成熟世故及演技精湛当成是淑女应有的条件。别的男人都会觉得那比较适合交际花或情人。
「正是你想找的女人。」班宁低语。
「的确。」
班宁轻弹两次手指。「我还是觉得,你该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当然不行。她知道得愈少,在错误时机不小心说出实情的机会就愈小。」
「我了解你的担心,但我觉得把她蒙在鼓里并不公平。」班宁停了停,才提出最有力的说辞。「更何况,你是否想过,若把故事全盘托出,她也许可以协助你调查?」
亚瑟眯起眼。「那是我最不希望的事。这和她没关系。」
「看得出再和你争论也没用。」班宁长叹口气。「她的伴护到了吗?!」
「到了。」亚瑟伸长腿,手放在椅子两侧。「老实告诉你,我今天下午曾对玛格产生了疑虑。」
「我以为你说她是唯一你能忍受住在家里较长时间的女性亲戚。」
「没错。但我一提到要她处理介绍我的未婚妻进入社交界的任务,就看出她对那些事一窍不通。真的,我十分确定她很恐慌。」
「不用大惊小怪。你曾告诉我除了几年前的短暂社交季,蓝夫人没住过城里。」
「对。」亚瑟脸一皱。「我之前假设结婚十四年的女士自然会处理那些事。但今天我立即发现玛格才是乡下来的无知女孩,不是罗小姐。」
班宁皱著眉想起去世已久的妻子每次在舞会或晚会前做的繁琐准备。「你需要有人处理所有的细节。」他警告。「时髦的女士必须有合适的礼服、手套、舞鞋等等,还要有发型师或女仆帮她处理头饰,同时必须到最流行的店里买东西。」
「那些我都知道。」
「亚瑟,如果蓝夫人应付不了这项任务,你必须另找有能力处理的亲戚,否则你将会面对社交大灾难。相信我,你应该还记得我之前的经验。」
「没必要再把其他人扯进来。」亚瑟显得平静而满意。「我家里必须有另一个女人才符合礼节,所以玛格会留下。幸好我交游广阔,认识不少名流人士,所以我会负责筛选罗小姐的宴会邀请函。你则负责护送她们参加前几次的宴会,并把我的未婚妻介绍给合适的人。我不要她成为壁花。」
「我很乐意尽力做好介绍工作,但服装怎么办,老兄?我保证那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亚瑟耸耸肩。「我相信罗小姐可以处理服装问题。」
对他人有如此不可动摇的信心,更别说是女人,真的完全不像亚瑟,班宁好奇地想。每当他要执行错综复杂的计划时,很少会完全信任别人,不管男女。
班宁自认是亚瑟能信任的少数人之一,现在罗小姐似乎也加入那少数人之中。真是有趣。
「社交方面怎么办?」班宁追问。「你也知道舞会大厅的暗潮有多汹涌。要是罗小姐和不适当的人交谈,就会摧毁你想营造的印象。若她挑错舞伴,甚至和他到花园里去主会更糟。年轻淑女有妈妈或经验丰富的伴护护卫,但照你所说,罗小姐并没人看著她。」
「这样说不太对,班宁。」亚瑟微笑。「我希望你能看著她。」
班宁闭上眼睛,发出痛苦的呻吟。「我就怕你会这么说。」
第五章
隔天早上艾琳扫视卧室,双手擦腰,脚尖点著地。
晦暗的深色家具,包括雕刻华丽的衣橱、垂著厚帘子的大床,及肮脏的深色地毯。壁纸则是早期流行的外国花样,可惜颜色已褪到分辨不出纠缠的藤蔓及花饰。
这房间和她在宅邸里四处看到的一样肮脏,只稍稍拂过灰尘、扫过地板及擦过家具。八角窗的窗格及床头板积了厚厚的尘垢,窗外朦胧的景象显示玻璃许久不曾清洗。
她若要在这里住上几个星期,一定得想办法改善它可悲的状态,她想。
打开门,她走进昏暗的走廊,一点也不期待早餐。前一天的晚餐包括食之无味的炖鸡肉、可充当船底压舱沙袋的饺子、煮到分不出形状的灰色蔬菜,及牛油布丁。
她和玛格两人独自在肮脏的餐厅用餐,亚瑟明智地选择去俱乐部。她不怪他,因为她也宁可到别处用餐。她下楼时又注意到栏杆间堆积的灰尘,之后才开始寻找早餐室。她走进两间窗帘紧闭的房间,看到覆著盖布的家具,接著才遇见尼德。
「早安。」她说。「能否请你告诉我早餐室的方向?」
尼德一脸迷惑。「我想是在走廊的另一端,小姐。」
她扬起眉毛。「你不知道早餐室在哪里?」
尼德脸一红,开始结巴。「请原谅,小姐,但我来之后都没用过早餐室。」
「原来如此。」她要自己有点耐性。「既然如此,我今早要去哪里用早餐?」
「在餐厅,小姐。」
「很好,谢谢你,尼德。」
她沿著另一道走廊走进餐厅,有点讶异地看到亚瑟坐在长桌的一端。
他抬起头,报纸摊在面前,微皱起眉,彷佛他不知道这么早要如何和她应对。
「艾琳,」他站起身。「早安。」
「早安,爵爷。」
食口叩室的门猛然打开,莎丽的脸比前一天更疲惫、不安,前额沁著汗水,几撮长发散乱在黄色小帽外。她瞪著艾琳,双手在非常污秽的围裙上擦拭。
「小姐,」她说,笨拙地行礼。「我不知道您要下来用早餐。」
「我注意到了。」艾琳说著,故意朝长桌一点头。
女仆冲到餐具橱,用力打开抽屉。
女孩一边准备第二个位子,艾琳则穿过餐厅检查盘里的菜色。
厨房的状况从昨晚就没改善。蛋已经凝结,香肠的颜色一点也引不起食欲,马铃薯则冒著臭油烟味。她绝望地选了两片软吐司,又倒了一杯冷掉的咖啡。
她转回桌子旁,看到莎丽把第二个位子摆在亚瑟所坐的另一端。
她等到女仆离开餐厅才拿起餐巾及食器,移到亚瑟右手边的位子,端著软掉的吐司及咖啡坐下来。尴尬的沉默维持了一阵子。
「我相信你昨晚睡得很好。」亚瑟最后说。
「的确很好,爵爷。」她啜了口咖啡,发现不但冷且难喝,便放下杯子。「我可以问一下,这些仆人都跟你很久了吗?」
她的问题似乎让他有点讶异。「我几天前抵达时才见到他们,以前从未见过。」
「你完全不认识他们?」
他翻翻报纸。「我尽可能不待在这里。事实上,我去年完全没用到这里。我很少来伦敦,来了也都待在俱乐部。」
「原来如此。」他对宅邸的缺乏兴趣解释了一些事,她想。「谁在管理仆人?」
「我祖父的代理人负责所有事务。我继承宅邸时也沿用他,管理这地方是他现在仅存的工作,此外我没要他做别的事。」他拿起杯子。「你为何问?」
「有些琐碎的家事需要人注意。」
他喝了口咖啡,皱起脸。「对,我注意到了,但没时间处理。」
「你当然没有,」她说。「但是我有。你会反对我在你家做几个改变吗?」
「我并不认为这是我家。」他耸耸肩,放下杯子。「事实上,我正考虑卖掉它。但你可以在停留此地的期间随意做任何改变。」
她轻咬垂软的吐司。「我了解你为何想出售,这楝大宅的维护费用很高。」
「那和费用没有丝毫关系。」他的眼神一变。「我只是不喜欢这地方。我结婚后会需要在城里有栋偶尔来住的房子,但我会另外再买。」
不知为何他的话让她完全失去食欲。他当然要考虑真正的婚姻,她想。为何提到这个却让她心情低落?他对爵衔及家族有责任,等他真的必须选择伯爵夫人时,一定会依照与他同等地位那些男人的做法,去找刚离开学校、备受保护的年轻淑女,尽管他认为那些女性太纤细、太单纯,无法担任他的假未婚妻。
圣梅林的新娘——真正的新娘——会是拥有无瑕名声的淑女,家族不曾出过丑闻,也不曾经商,可以带给他土地及财富,尽管两者他都不需要,但这就是上流社会的习俗。
该改变话题了,她决定。「报纸上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吗?」
「只有一些平常的谣言及丑闻。」他的声音充满轻蔑。「没什么大事。你今天有什么计划?」
「玛格和我计划去买东西。」
他点点头。「很好,我要你尽快准备好,现身社交界。」
「我们应该可以参加明晚的第一个宴会。」她向他保证。
伊毕端著前廊不甚干净的名片盘进入餐厅,盘子上堆著名片及帖子。
亚瑟抬起头。「你手里拿什么?」
「另一叠名片及邀请函,爵爷。」伊毕说。「您要我如何处理?」
「我会在书房处理。」
「是,爵爷。」
亚瑟拿开餐巾,站起身。「请恕我告退,亲爱的。」他说。「我必须离开了。今天稍晚我会给你本周的社交活动表。」
「好的,亚瑟。」她低语,声音非常恭顺。不要把他那句亲爱的当真,她告诉自己。他亲密的表现只是为了伊毕。
但她震惊地发现他竟弯身亲吻她的嘴唇而非脸颊。那个吻短暂而极具占有性,是对真正的未婚妻才会有的吻。谁猜得到亚瑟是这么有天分的演员?她有点茫然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