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他平静地说。「姜士及何警探会照顾你。」
「我担心的不是我的安危。」她靠向他,放轻声音。「不知为何,我对这整件事有很不好的感觉。请不要独自进去,我不需要两个人保护。我求你让一个人跟著你。」
「我有手枪。」
「据说手枪在紧急时常发挥不了作用。」
这么不安的表现很不像她,他想。他没时间说服她别担心,安抚她比较容易。
「好,只要能使你安心,我就让何警探跟著我,姜士留下来保护你和马车。」
「谢谢你。」她说。她的放心及感激比她的话更让他担心。
他关上车门,看著姜士。「给我们一盏灯。何警探和我进去,你留在这里陪罗小姐。」
「是,爵爷。」姜士拿了一盏灯给他们。
何警探点起灯,从大口袋里拿出一把可怕的刀。
亚瑟看著闪亮的刀锋。「除非必要,请先小心收好。」
「我会的,爵爷。」何警探顺从地将刀塞回隐藏的鞘里。「伊毕的住处在楼上后方。」
亚瑟率先走进脏污的走廊,一楼唯一的房间门下没有丝一毫灯光。
「几个酒馆女孩住在这里。」何警探解释。「我看到她们在数小时前离开,黎明之前应该不会回来。」
亚瑟点点头,快速上楼。何警探拿著灯紧跟在后。
短短的梯廊一片昏暗。何警探把灯抬高,淡黄色火焰照在紧闭的门上。
亚瑟穿过走廊,握起拳用力敲门。
没有回应。他试试门把,却轻易转开,太轻易了。这时他便知道艾琳的预感并非毫无缘由。他打开门。四溅的鲜血、弥漫的烟硝及死亡的臭味从黑暗中飘散过来。
「该死的。」何警探低语。
亚瑟接过灯,拿得更高。散落的灯光照在地板上的躯体。伊毕的脸有部分被毁,但仍足以一让人辨识他的身分。衬衫身前的血迹显示他被射击了两次。
「无论那坏蛋是谁,他是决心要完成工作。」亚瑟平静地说。
「对,他做到了。」何警探环视小小的空间。「看来有小小的打斗。」
亚瑟端详翻转的椅子。「对。」他走近尸体,灯光照在伊毕手旁的刀。「他想自卫。」
「刀锋上没有血迹。」何警探发出啧啧声。「他没刺中目标,可怜的混蛋,连划伤都没有。」
亚瑟蹲下来仔细看著刀。如何警探所说,上面没有血迹,只有几缕黑色长丝线卡在刀锋及刀柄间。「看来他割裂了杀人犯的斗篷。」
他起身,尖锐的恐惧感攫住内脏。他想到艾琳在楼下的马车里,立刻转身冲下门口。
「快,何警探,我们得走了,之后再匿名向有关单位通知这项谋杀。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希望罗小姐受到牵连,明白吗?」
「是,爵爷。」何警探跟著他走出门外。「请您放心,爵爷。我非常敬重罗小姐,绝不会让她惹上麻烦。她受过许多苦了。」
何警探赞赏的语气很真诚,亚瑟确定这件事可以信任警探去处理。
他快速下了楼梯并诅咒自己。他怎么会傻得让艾琳说服,并带她过来?和他一起在城里不太安宁的地区被人目睹是一回事,最糟只会再引起一些丑闻,但不会有什么重大伤害。
可是若有人注意到她坐在马车里,停在谋杀地点门前,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和何警探一到达门厅,他先调暗灯光才走出门外。
「不要跑。」他对何警探说。「但千万也别拖拖拉拉。」
他们踏出屋外,快步走向等待的马车。何警探跳上姜士身旁的驾驶座。亚瑟听到他低声解释情况。亚瑟尚未关上门,姜士便启动马车。
「怎么了?」艾琳问。
「伊毕死了。」他重重地坐到她的对面。「是被谋杀的。」
「老天。」她停了一秒。「是何警探稍早看到的那个人?等待伊毕又匆忙离去的人?」
「很有可能。」
「但谁会想杀伊毕,而且为什么?」
「我猜恶徒得到想要的消息后,决定能让伊毕封口的唯一方法是死亡。」
他手上仍拿著枪,看著街道,搜寻每个昏暗的门廊,想分辨出阴影中的形迹。杀人犯有可能还在这里、隐藏在小巷中吗?他看到艾琳了吗?
「好,这表示有人真的想知道你是否在调查你叔公的谋杀案。」她平静地说。
「对。」他紧握住手枪。「这件事已经变成捉迷藏游戏了。若恶徒进入及离开伊毕住处时,何警探曾明确看到他的样貌就好了。」
「谋杀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吗?」
「我没时间彻底搜查,唯一明显的线索是伊毕曾想用刀自卫。」
「啊,你想他割伤恶徒了吗?」她的声音中充满热情。「只要他伤到攻击者,也许有一丝希望。」
「可惜他可能只割裂了杀人者的斗篷。刀子上有黑色丝线,但没有血迹。」
对面座位突然沉默得很怪异。
「黑色丝线?」艾琳重复的语调很怪异。「长斗篷上的吗?」
「对。我想在打斗中,伊毕的刀子缠到了布料。但我看不出这线索能有什么帮助。真希望能有别的目击者。」
艾琳大声吸气。「也许的确有别的目击者,爵爷。」
「请问是谁?」
「我。」她低声说,仍有些惊恐。「我相信谋杀案后不久,我曾和杀人者共舞。」
第十二章
她坐在最靠近炉火的椅子上,想让身体温暖,亚瑟则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她感觉得到他全身散发著不安与呼之欲出的精力。
「你确定他的斗篷上有裂痕?」他问。
「对,很确定。」她朝火焰伸出手,但热气似乎无法温暖房间。「我的手拂过裂痕。」
大房子里昏暗沉静,只有书房的炉火在燃烧。亚瑟没叫醒仆人,玛格也尚未返家。
自从她说出惊人的消息后,亚瑟没说几句话,回家的路上几乎没有交谈。她知道他正在思考她提供的资料,一定做了推断,也可能已经有结论。她不发一语,任他陷入沉思。
但他们一走进门廊,他便带她到书房,生起炉火。
「我们得谈谈。」他把黑色披风抛在椅背上。
「好。」
亚瑟不耐地迅速解开领巾,任它随意挂在外套前,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你曾提到他衣服破损的事吗?」他问。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老实说,我完全不想和他谈话。」她一颤。「那时候,我一心只想尽快结束那支舞。」
「他对你说话了吗?」
「完全没有。」她咬著唇,回想舞厅那一幕。「我觉得他并不想给我将来能认出他的任何线索。」
亚瑟同时脱掉外套及背心,再把衣服丢在独脚圆桌上。
她深吸口气,专注地看著炉火。那男人似乎并未发觉他正在她面前宽衣。
镇定,她想。亚瑟只是想让自己舒服一些。绅士在家中当然有权这么做。他的心思显然全想著谋杀案,而非激情。也不知道他对她的神经造成的影响。
「那表示你可能在别处见过他。」亚瑟说。「他也许怕一开口就会被你认出。」
「对,很有可能。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我确信以前没和他跳过舞。」
「你如何确定?」
她望了他一眼。他仍在房里走来走去,有如笼子里精力充沛但惴惴不安的狮子。
「很难解释。」她说。「一开始他穿过人群向我走来时,我还以为是你。」
听到这句话,亚瑟猛然停步。「你为何会认错?」
「他穿戴的披风、面具几乎和你一模一样。」
「该死。他故意要混淆你,服装类似绝不只是个巧合。」
她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觉得。那很可能真的只是巧合,舞会里有许多绅士都穿戴著类似的披风及面具。」
「今晚你曾把其他男人误认成我吗?」
他的一针见血令她苦笑。「没有,真的没有。只有披风破掉的人,而且只有一下子。」
「你又如何确定那不是我?」
他的语气怪异,混合了好奇及怀疑,彷佛他问的是另一个问题。在昏暗拥挤的房间里,你真的认得出我吗?你有那么了解我吗……
我可以,她想,但她不可能那样说。
她想了想要如何告诉他才合理。她当然不能说杀人者的气味完全不像他的,这种说话太私密、太亲昵,也显示她有多注意他。
「他和你不一样高。」她只能说。「我和你跳过舞,爵爷。你的肩膀比他高一点,」她可以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她依恋地想。「也比较宽。」亚瑟的肩膀肌肉滑顺又诱人。「还有,他的手指比你的长。」
亚瑟脸色一暗。「你注意到他的手指?」
「真是的,爵爷。女人对碰触她的男人都会很注意他的手。男人不会吗?」
他发出模糊的声音,有点像「哈」。
「噢,我还注意到两件事。」她又说。「他左手戴著戒指,穿著黑森靴(译注:黑森士兵的长靴:黑森是德国西南部一州。黑森士兵穿的长靴,膝前有精致、优美的饰穗)。」
「城里有上千个男人都穿黑森靴。」他低声说,接著又回头看她,扬起一道黑眉。「你也会留意靴子?」
「我一发现他不是你,就开始猜他是谁。」她望著炉火。「无论他是谁,绝不会是老人。他跳舞的动作时髦而轻松,毫不僵硬或迟疑。我保证他不是你叔公那一代的人。」
「这个线索很有用,」他缓缓地说。「我会仔细想想。你还注意到别的事吗?」
「我不知该怎么说,但当时我觉得他的行为有些怪异,似乎兴奋得异常。」
「他刚杀了人。」亚瑟停在窗前,望著月光下的花园。「恐怖的兴奋感绝对仍刺激著他,并强烈地支配著他。所以他才会找上你,和你共舞。」
「那似乎很古怪,不是吗?」她颤抖。「一般人在犯下谋杀案后,应该会想要回家泡个热水澡,而不是去舞会跳舞。」
「他去樊家舞会,不是想随便和某个女人跳舞,」亚瑟平静地说。「他是去那里和你共舞的。」
她又一颤。「我承认他似乎是故意找上我,但我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
「我懂。」
她迅速回头,震惊於他森冷的语调。「你了解他的动机?」
「今晚他一定从伊毕那里得知我在猎捕他。所以他傲慢地决定向我示威,做为庆祝。」
她抿起唇。「也许你说得对,爵爷,但仍解释不了为何他会和我共舞。」
亚瑟转身面向她。看到他眼中野蛮的光芒,她几乎无法呼吸。
「你不了解吗?」他说。「这是男人彼此争斗时古老而丑陋的传统。大多时候,胜者会以占有敌人的女人宣告他的胜利。」
「占有?爵爷,你说的是强暴。」她跳起来。「我保证,我们只有跳舞。」
「我也保证,罗小姐,在恶棍的脑中,那支舞正是另一种行为的象徵。」
「这实在荒谬!」她激动地说,但又想起陌生人揽住她的腰时,她有多讨厌那种感觉。她深吸口气。「不管他如何看待这件事,在我看来,那只是和讨厌的舞伴跳了一支短暂的华尔滋。」
「我知道,但你的看法并不重要。」
「我不同意。」她激烈地说。
他彷佛没听到她的话。「我必须想出另一个计划。」
她看得出他已经在思考新策略。「很好,我们要怎么做,爵爷?」
「你什么都不用做,艾琳,只要上楼收拾行李。你在这里的工作就到今晚为止,我会把薪水送去给你。」
「什么?」她气愤地瞪著他。「你要解雇我?」
「对,在这件事结束前,我要送你到我的另一处产业。」
她的全身涌起纯然的恐慌。她不要再回乡下,她的新生活在伦敦。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要再被人送到偏避的乡村产业,在那里枯等到地老天荒。
但歇斯底里只会让事情恶化,她告诉自己。他是亚瑟,逻辑最能够说服他。
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而镇定。「只因为恶棍和我跳过舞,你就要把我送走?」
「我告诉过你,他认为那不只是一支舞。」
她红了脸。「老天,爵爷,他并未强迫我做任何事。」
「他的行为,」亚瑟的声音强硬得吓人。「正表示他把你当成这场游戏中的人质,我不会允许他那样利用你。」
她必须容忍他冥顽不灵的态度,她告诉自己。毕竟他只是想保护她。
「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她努力保持耐性。「但那已经太迟了。无论你喜不喜欢,我已介入这件事。爵爷,我想你现在的思绪并不如平常那么清楚。」
他非常专注地看著她。「是吗?」
至少她引起了他的注意。「爵爷,你显然非常担心我的安危,你真的很有骑士风度。但就算你把我送到乡下去,你真以为恶棍会忘了我吗?」
「只要他知道我改变策略,就不会再对你有兴趣。」
「我想你并无法确定结果必定会如此。但你可曾想过,也许杀人者会认为我比伊毕更了解你及你的计划?」
一阵短暂但不安的沉默降临。她看到亚瑟因领悟而脸色一凛,知道他无法反驳她的推理。
「我会加派武装守卫保护你。」他说。
「这样也不一定阻止得了恶徒。他可以自由进出社交界,我要怎么办?躲避所有的绅士?躲多久?数星期?数个月?你不可能永远派人守著我。不,我最好还是留在你身边,帮你找出杀人犯。」
「该死,艾琳——」
「还有玛格怎么办?如果不能利用我,也许杀人犯会转而利用她。毕竟,她不只住在这里,更是你的家族成员。让我脱离这场游戏可能会使她成为恶徒的下一个目标。」
「该死。」他又说了一次,这次声音轻了些。「你说得对,我想得不够清楚。」
「那是因为你今晚承受很大的压力。」她安抚他。「你绝不能苛责自己。任何人走进谋杀案现场后,推理能力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他露出怪异的笑容。「当然,我早该想到这就是我今晚缺乏逻辑的原因。」
「别担心。」她想鼓励他。「我确定你立刻就会恢复平常的推理能力。」
「我也只能这么希望。」
她不相信那语气,她想。
「爵爷,我想提醒你,我对这次调查提供不少帮助。」她继续说,急著想回到重要主题。「你若允许我继续协助你,而非由你独自奋斗,我们一定能更快解开谜题。」
「这我就不太确定了。」他低声说。
「再加上,如果你让我留在你身边继续扮演未婚妻,不只可以保护我,也会让杀人犯以为我们现在知道的事并不比伊毕被谋杀之前更多。」
他咬紧牙。「可惜,事实正是如此。」
「不,事实并非如此。」现在轮到她在房里踱步了。「我和恶徒共舞时仔细观察过他。只要能再接近他,我非常有可能认出他。至少,我可以排除许多绅士,只要知道他们的年龄、身高、体型及动作,更别提手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