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会认识我的未婚妻,柯先生?」亚瑟问,艾琳刚学会辨认那随意但危险的语调。
杰瑞一脸茫然,有如一大张白纸。「未婚妻?」他重复,彷佛那个字让他呛到。「你和艾琳订婚了,爵爷?怎么可能?我不懂。不可能——」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亚瑟打断他,控制灰马绕过另一辆车。「你怎会认识我的未婚妻?」
「我们是,呃,老朋友。」杰瑞不得不催促坐骑跟上马车。
「原来如此。」亚瑟点点头,彷佛明白了一切。「你一定是那个贪荣慕利的男人,一发现艾琳失去继承权就和她解除婚约。我听说你后来和一名女继承人私奔,精明的做法。」
杰瑞一僵,怒气一定直接传送到缰绳,因为敏感的马不安地甩头,开始急躁地蹭动。
「艾琳告诉你的事实显然被扭曲了。」杰瑞用力地拉著缰绳。「我们的关系之所以结束绝不是因为她的财务遭到危机。」他意有所指地一停。「可惜,因为罗小姐的私人交际,我不得不结束婚约是有原因的。」
他暗示她和另一个男人有关系,让艾琳气到几乎无法呼吸。
「什么原因?」亚瑟问,彷佛完全听不懂杰瑞在暗示什么。
「我建议你问罗小姐。」杰瑞挣扎著想控制住侧走甩头的坐骑。「毕竟,绅士不该讨论淑女的私事,是吧?」
「除非他想来场黎明之约。」亚瑟同意。
听到这么清楚的挑战,不少人立刻转头看著马车。艾琳发现她、亚瑟及杰瑞顿时成为周围社交界成员的注目焦点,简直像被置於灼热的放大镜底下。
杰瑞目瞪口呆。艾琳不怪他,她很确定自己应该也张大了嘴。
她几乎无法相信刚才听到的话,亚瑟威胁要和杰瑞决斗。
「呃,那个,爵爷,我不知道——」杰瑞停下来猛力拉扯暴躁马儿的缰绳。
那匹马再也受不了更多侮辱,狂野地人立而起,马蹄猛踢。
杰瑞失去平衡,无可避免地滑到侧边。他非常努力想恢复骑姿,但马儿开始全力奔跑,他一点机会也没有,重重地摔在小路上,臀部著地。
女人的轻笑声及男人粗哑的哄笑声从过往的马车及坐骑上传来,每个人都看到这场不幸。
亚瑟不理会这场闹剧,用力一拉缰绳,灰马便开始奔跑。
艾琳转过头,看到杰瑞起身拍去身上尘土,大步穿过草地。瞥见他胀红的脸,已足让她全身一颤。杰瑞很生气。
她快速回头,紧握住洋伞直视前方。「很抱歉引起这场难堪。」她直言。「我也很震惊,完全没预料到会在伦敦和杰瑞碰面。」
亚瑟引导马匹走向大门。「我想我们该回家了。感谢柯杰瑞,我们达成了目的。今天下午在公园现身已经引起众人瞩目,今晚城里的每个舞厅绝对会热烈讨论这件事。」
「绝对会。」她吞咽著快速看了他一眼,不确定他心情如何。「你能正面看待这件事,真有雅量。」
「我的好脾气也有限度。」他说。「我希望你和柯杰瑞保持距离。」
「当然。」他会认为她想和杰瑞再有牵扯,让她很惊讶。「我保证,我一点也不想再和他说话。」
「我相信你,但他也许会想和你再续前缘。」
她皱眉。「为什么?」
「我相信你自己也注意到了,柯杰瑞根本是个机会主义者。他也许会以为他可以想办法藉由你的关系谋取利益。」
他居然认为该警告她,让她深受伤害。「我保证,我会小心。」
「感激不尽,现在的情况已经够复杂了。」
她的心一沉。他很生气,她想。说起来,他为什么要开心?遇见杰瑞是她今天制造的第二次复杂状况了。
若她再惹上什么讨人厌的问题,也许亚瑟会认为她不值得费心。看著他沉思的表情,或许他也正有类似的想法。她决定最好是换个话题,便抓住第一个出现在脑海的想法。
「我必须称赞你的演技真是不错,爵爷。」她深表赞同地说。「你暗示杰瑞若他敢散布我的谣言就要找他决斗,非常令人信服。」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短短一句话,但你说得非常有说服力,爵爷。我真的得说,你冷酷的言外之意恰到好处。天,那些话甚至让我全身打颤。」
「柯杰瑞是否也有相同反应则是未知数。」亚瑟若有所思地说。
「我敢说他一定也是。」她轻笑。「有一下子,你真的让我信以为真。我发誓,若非早知道你只是照我们的剧本在演戏,我会以为你真的要跟他决斗。」
他神秘地望了她一眼。「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认真的?」
「真是的,爵爷,你别说笑了。」她说。
他们彼此都知道那个威胁不是认真的,她想。毕竟,亚瑟真正的未婚妻和另一个男人逃跑时,他都没去追了,当然不可能为了假未婚妻的名誉和人决斗。
许久之后,她上楼准备回卧室时,才想起亚瑟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他仍未告诉她他做什么让自已开心?
第九章
袒胸露乳的女服务生看到他走向门口要离开烟雾弥漫的酒馆,想再次引起他的注意。伊毕轻蔑地扫了她」眼,表示看到她丰满的胸部几乎要挤出脏污的上衣,他只觉得恶心且毫无欲望。她脸一红,面露怒气及屈辱,裙摆一扫,转身快步走向一桌喧闹的老顾客。
伊毕低声诅咒著打开门。两天前被圣梅林解雇后,他就一直心情恶劣。喝了数小时的劣酒,玩了骰子,情绪还是好不了。
他缩著肩步下台阶到街上,转身走向新住所。已经快半夜了,今晚是满月,很适合拦路抢劫。数辆马车喀啦喀啦在街上来回穿梭。他知道车里全是喝醉的绅士,厌烦了俱乐部及舞厅,来这附近寻找更低俗的乐趣。
他一手深埋入外套口袋,手指握住防身的那把刀。
那愚蠢的女服务生傻得以为他会想掀她的裙子。他为何要和每周只洗一次澡的酒馆女孩躺在肮脏的床单上?过去几年,他已经习惯和上流社会那些干净、喷香水、穿丝缎衣服的淑女打滚,她们还会因为强壮帅气的男人能在床上满足她们而感激不已。
一个人影出现在前方巷子的阴影中,他紧张不安地握紧刀柄。听到踩在路面的啪答脚步声,他回头看著酒馆的门,想著该不该冲回去。
这时阴影中一个喝醉的妓女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自顾自唱著五音不全的民谣。她一看到他便猛然停住。
「唉呀,帅哥,你真帅。」她大叫。「要不要来点运动?我给你好价钱,只要绅士们的一半,怎么样?」
「别挡路,笨女人。」
「何必那么粗鲁。」她垂下肩,走向酒馆的灯光。「帅的人都这样,总以为努力工作的女孩配不上他们。」
伊毕微松口气,却加快了步伐。他急著回到安全的新住处,该考虑未来,做些计划了。
他仍然俊秀,他提醒自己。幸运的话,还能维持个几年。他很快就能找到工作,但不幸的是他不太可能再碰上像他刚丢掉那个安适的肥缺了。
晦暗的前景又勾起他的怒火。他真想要复仇,他想。圣梅林及罗小姐毁了他在大雨街宅邸做的安排,他会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唯一的方法是找到门路,好好利用他窃听来的消息。到目前为止,他尚未想到什么好用的计划。
最大的问题是他在社交界没有可接触的熟人。圣梅林想找出谋杀他叔公的人,及罗小姐来自介绍所的事看似有趣的玩笑话却是实情。谁会想付钱知道这些消息?
还有个问题是,谁会相信失业的管家,而怀疑解雇他的高贵伯爵?
不,也许他注定要回去重操旧业,他想著抵达新住处。这全都要怪圣梅林及罗小姐。
他走进昏暗的走廊,爬上楼梯。眼前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不用立刻急著找新工作。过去数个月,他偷偷从大雨街运出一些漂亮的银器及几张不错的地毯,拿到鞋子巷卖给了收赃者,因此他还存了一些钱,可以好整以暇的挑选下个工作。
他停在房间前面,挖出钥匙,插入锁中,一打开门便看到一道微弱的烛光。
他第一个困惑的想法是他大概开错门了,他绝不会笨到点著腊烛就出门。
接著黑暗中传来的声音让他冷到骨子里。
「进来,伊毕。」闯入者在角落里微微移动,黑色长斗篷在他身边摆动,五官藏在厚重的兜帽中。「我相信你和我有些事要处理。」
过去几年那群因他而戴绿帽的丈夫闪过脑海。难道其中有人发现了实情,还费心找到他?
「我……我……」他吞咽后又试著开口。「我不懂。你是谁?」
「你把消息卖给我之前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那男人轻笑。「事实上,你若不知道我的身分才能确保安全。」
他体内燃起一丝希望。「消息?」
「我知道你最近丢了圣梅林伯爵家的工作。」那男人说。「只要你能说出那房子里的消息,且够有趣,我就会付钱。」
高雅、有教养的声音显示闯入者是位绅士。伊毕最后一丝紧张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兴奋。过去几年他亲身体验过社交界的人并不比妓院里的人值得信赖,但两者间有个很大的差别。名流人士有钱,也愿意付钱购买想要的东西。
他的运气终究转好了,伊毕想著缓缓走入房中,露出总是能吸引人目光的微笑。他刻意站在腊烛的光线中,确定穿斗篷的男人看得到他俊美的五官。
「你很幸运,先生。」他说。「我的确有些有趣的消息要卖。我们可以先讨论交易的条件吗?」
「只要那些消息我用得上,价钱随你出。」
这句话很中听。「据我的经验,绅士们这么说只有两个原因,追女人或复仇。」他轻笑。「这次,我想是后者,对吧?只要神智清楚的男人绝不会因为想要罗小姐那惹人厌的女人而大费周章。好,先生,若你是想报复圣梅林,我非常乐意协助你。」
闯入者没有任何回应,但他一动也不动,让伊毕又感到些许不安。
他并不讶异圣梅林有坚决冷酷的敌人,像伯爵般有钱有势的男人多少会惹到一些人。但无论闯入者的意图为何,伊毕绝不想多问。他能在上流圈的宅邸工作多年就是因为他早学会谨慎为上的艺术。例如,他非常留意未让圣梅林得知他知道伯爵正在调查叔公的谋杀案。
「一千镑。」他说著屏住呼吸。一这是狮子大开口,就算一百,甚至五十镑他也能接受。但他知道上流社会深信花大钱才买得到好货。
「可以。」闯入者立刻说。
伊毕终於松了口气。
他把在家用织品柜中窃听到的所有事都告诉了穿斗篷的男人。他说完后沉默下来。
「所以,如我预期。」闯入者轻声说,彷佛在自言自语。「我果然也像前人一样有个对手,今天我的命运更加明朗了。」
那男人的语气很奇怪。伊毕再度感到不安,他担心他是否在拿到钱之前就吐露过多消息。上流人士不一定会对他这种人信守诺言。噢,他们还赌债时很迅速,因为事关荣誉。但绅士付帐时常让店家或商人枯候多时,且毫无不安。
长叹口气,伊毕已有准备,必要时得接受对方减价。他没有坚持的本钱,他提醒自己。
「谢谢。」那男人说。「你真的帮了大忙。」他再度在阴影中移动,伸手探进飞扬的厚重斗篷。
等伊毕发现陌生人并非伸手拿钱,为时已晚。他举起手,月光照在他手上的手枪。
「不。」伊毕踉跄后退,伸手去抓口袋中的刀。
枪声响起,小房间里火光一闪,便充满烟雾。那枪射中伊毕的胸膛,让他撞上墙壁。灼痛的寒意立刻开始包围他的重要器官。他知道他快死了,但仍勉强抓住刀子。
该死的上流人士总是赢家,他想著缓缓沿墙滑落。冷意在体内扩散,世界开始变暗。
闯入者上前,从口袋拿出第二把手枪。视线虽已逐渐模糊,伊毕仍勉强看到男人发亮的靴子旁甩动的斗篷侧摆。有如地狱来的恶魔之翼,伊毕想。
怒气激起他最后一股力量。他用力撑离墙壁,将手里的刀子用力刺向杀人者。
恶徒一惊,侧过身子,靴子勾到了椅脚。他摇晃著想保持平衡,斗篷疯狂舞动。椅子砰然倒在地上。
伊毕盲目攻击,感觉刀子刺破且撕裂了衣料。有一秒钟,他祈祷他能把刀子刺入恶魔的体内。但刀子缠在厚重的斗篷中,伤不了人,且被人自他的手中抢走。
力竭的伊毕身子一瘫,模糊地听到刀子掉落在身旁地板的声音。
「买家会说价钱随你开还有第三个原因。」闯入者在黑暗中低语。「就是他无意付钱。」
伊毕没听到第二次枪响,那枪射穿他的大脑,也毁了一大半他视为财富的容貌。
杀人者冲出房间,只停下来熄灭烛火并关上门。他跌跌撞撞地下楼梯,不停喘著气,走下楼梯才突然想起面具,便从斗篷的口袋拉出来往头上戴。
今晚,事情并未完全符合他的计划。
他没预期到受害者的最后一击。两位老人死得太容易,让他假设该死的管家也同样不费吹灰之力。
伊毕上衣前方渗著血,手持尖刀,向他冲来的样子有如死人受到电击后复活。
他仍感受到那股全然的恐惧,使他神经紧张,平常清楚的大脑也混乱了。
昏暗的街上有辆未点灯的出租马车等著。马车夫缩在长大衣里,慢慢啜著琴酒。杀人者不知驾驶座上的人是否听到枪响。
应该没有,不太可能听到。伊毕的住处位在老旧石造建筑的后方,墙壁也很厚。此外,街上还有数辆马车大声地穿梭来去。就算马车夫听到什么声音,也是非常模糊。
他迟疑了一、两秒,决定不用担心。马车夫醉得很,对乘客的活动应没什么兴趣,他只在乎车资。而且即使车夫感到好奇,在酒馆里对朋友说,也不会有什么风险,杀人者想著跳进车厢里。出租马车夫没看过他的脸,面具完全掩盖住五官。
他坐进磨损的椅垫,马车便隆隆地起跑。
杀人者的呼吸渐渐平缓。他回想不久前发生的事,聪明且理性的脑中思考著每个转折。他有条不紊地搜寻任何可能不经心留下的错误或线索。
最后他心满意足地认为一切都在控制中。
他仍微喘,脑子仍然有些轻飘飘,但很开心地注意到自己的心神已镇定下来。他把手举到面前。车厢内没有灯,所以看不到手指,但非常确定他的手已不再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