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全瞇眼,立问:「怀真是男还是女?」
唯谨一头雾水,答道:「是男的啊!」
「男的?屏风后的身子是男的?」
「当然是男人!就算怀真是前任首辅的男宠,也还是个男人,有问题吗?」乱七八糟的。
王十全等他离去后,沉声唤道:「小莲子。」
「是,奴才马上看。」少年太监瞇起眼,从纸窗小缝里看去。
衣物挂在屏风上头,看不清人脸,但有人正在换衣衫。这人转了一圈,前胸平坦,正在解裤头,他脸一红,立刻退后。
「启禀皇上,怀真是男的。」他小声说道。
王十全瞇眼。这怎么可能?明明怎么看都像个姑娘家啊!尤其下午与她共处,她行事有男儿的豪迈,但肤细如女,眼如秋水,骨纤柔美,脱不了女儿家的本质。
他想直接入房,但最后一道疑心始终未褪,万一是女人,他看见她裸露娇躯,君臣恐怕真会有心结了。寻思片刻,他以耳语的声量道:
「小莲子,立即起程,请大夫到凤宅去。」
「是。」
屋内--
「……我还要脱裤子吗?」
「不用不用。程七,你的脸真红。」她从床底下爬出来,笑道。
程七恼,无言地瞪着她,而后只能暗怨自己遇人不淑,当初跟错了人!
她抱拳,正色道:
「这次多谢你了。」一郎哥肤白,怀宁肤黑,实在找不出与她相像的肤色。
程七迅速拉好裤头,穿上衣物,道:「不算什么,我只是照做一郎的计策。」
「一郎哥真聪明,是不?程七,幸亏你来,不然这回我可真要完蛋了。」
程七抿嘴,并未答话。他自邻县赶来,是为了初五那天祭拜战死兄弟,他完全不知她身陷危机。与其说他来救她,不如说,冥冥中兄弟们在保佑她这个阮侍郎,但这种话他不会说,以免她感伤。
「怀真,妳不恼皇上这样对妳吗?」只管她是男是女,却无视她浴血杀敌的汗马功劳。
她闻言,柔声道:
「有点恼儿,但恼都恼过了,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尽早回京。国不能一日无主,他现在在民间,实在太浪费了。」而她,也等着应付完这个执意要分她男女的皇上,就能继续做她的亲随了。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还得赶回家完成她跟一郎哥合谋的诡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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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凤宅,她猛打喷嚏。
「咦,王兄,你怎么来了?」她讶道。
王十全起身笑道:
「下午妳有轻微的风寒症状,我怕这场大雨让妳病情加重,特地请了县内名大夫过来为妳看诊。」
她吃了一惊,直觉看向凤一郎。
「我家义兄懂得几分医术,用不着麻烦了。」语毕又咳了好几声。
王十全连连避开,神色有点厌恶道:
「正因只懂几分,才怕诊错病情。大夫都请来了,怀真你就让他看看吧……」后头的话又被她的喷嚏给打断了。
凤一郎见她小脸异样通红,明显风寒加重。他不太赞同地道:
「妳又淋雨回来了吗?」
「没有,一郎哥,我连衣物都换了才回来。是夜里风冷,我老想发抖呢。」
「唉,妳先回房,我去煮碗热水,妳喝下后,就请大夫来看,至于王兄……」
「我十分关心怀真,不如就在……」本想说她房内,但又怕她病情影响到他的龙体,遂答道:「就在门口看看,我才安心。」
「这也好。」凤一郎扶她走进房内。
从门口到床上,不过十步距离,王十全亲眼盯着她疲累地爬上床。
凤一郎将床幔放下一半,遮住她的脸,同时为她盖好棉被,道:
「我怕她见风,请王公子见谅。」
「当然不会。我也希望怀真病情好转,改天再与我讨论那些案例。」他道,同时使个眼色,让小莲子搬过凳子,让大夫坐在床边,不让她有丝毫的逃避。
「王公子能与我家小弟讨论案例,她一定十分快活。」凤一郎意味深长地说,疼惜地看着她微笑的小脸。
「是啊,我很开心,一郎哥,真的。王兄懂得许多,有时我不用说,他便已料到结果,由此可见,王兄对这些案例早有些经验了。」
这个时候了,她还在高兴皇上颇为圣明吗?凤一郎暗自气恼。她这样的性子,一定会比谁都先走!
床幔之后,伸出白皙结实的手臂。大夫认真地把起脉来。
王十全试探地说:
「怀真,妳要有空,这几日将它写完,我请东方想办法付梓,分发给各县县令,从此办案也方便点。」他是随口说着,视线不离床上的人儿。棉被下的身体未动,他也一直盯着,绝不可能有机会偷天换日。
她一喜,叫道:「好啊!一喜既出,驷马难追!」
凤一郎瞪着她。
她立刻扮个鬼脸,又咳了几声。
「驷马难追!」确定床幔后的是怀真,王十全扬眉看向大夫。「老大夫?怀真病况很严重吗?」
「不算严重。这阵子气候变化甚遽,有不少人都受此风寒,老夫开个药方,喝个几天就没事了。」
「多谢大夫。」阮冬故笑道。
王十全瞇眼,耐心等着老大夫写完药方,交给凤一郎后,他命令:
「小莲子,送老大夫出门。」
小莲子领命行事。
王十全见凤一郎要关上房门,掀起床幔让他俩聊天。他深怕感染,立刻道:
「我也要走了,怀真,改天再来看妳。」
「王兄不必多礼,过两天我一定将案例一个也不漏的交给你。」她提醒道。
王十全应了几声,走出凤宅。小莲子早拿着伞在门口等着。
「如何?」
小莲子垂着脸,小声道:
「老大夫说,是名男性,练过武,只是近日被风寒感染,体虚了点。」
「好!你捅出的好楼子!」
小莲子立即跪地。「皇上圣明,是小莲子多嘴,是小莲子井底之蛙,这世上真有这么像姑娘的男子!请皇上饶命!」
王十全哼了一声,不理会他的求饶,寻思道:
「难怪东方胸有成竹,不怕我掀他的底。这怀真果然是个男孩,只是……断指未免太过巧合,即使不是女扮男装,不表示怀真不是阮东潜。」既然不是女子,阮东潜为何诈死?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如果能证实怀真是阮东潜,那么弃官潜逃的罪,也是重罪一条。
黄公公看过阮侍郎,如果找他认人,便可真相大白,只是往返两地,最快得花一个多月,他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待这么久。
既然如此,反正两人定是同一人……略施小计,捏个假证据出来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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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
凤一郎嘴里道:「怀宁?」
门外的声音冷静地响起:「都走光了。」
凤一郎掀起床幔,盯着她异红的双颊,再移向她身后,紧靠在床墙上的青衣。
「麻烦青衣兄了。」他十分感激。
青衣略为尴尬地下床,施礼道:
「方才冒犯小姐,请勿见怪。」
「哪儿的话,还多亏青衣兄的帮忙呢。」她道。连夜大雨,不如再次先下手为强,以定时大雨打造一个时机,正逢青衣跟她受风寒,可冒险一试--这正是一郎哥大胆的想法。说起来,她觉得一郎哥真是大材小用,将才智都浪费在她身上了。
凤一郎坐在大夫先前坐的凳子上,亲自为她把脉。
他眉头紧锁,过了会儿,接过怀宁的纸笔,沉默地写下药方。
「那大夫看的是青衣。青衣兄的风寒不重,照大夫的药方服用,不出两天,必能康复;冬故病情较重……」他真恼,瞪了她一眼。「五脏六腑都有影响,妳好好喝药,如果十天之内没有见效,就得请假在家。」
「是是,我一定乖乖喝药。」语毕,她又咳了好几声。
「外加喝豆腐汤才行。」怀宁道,惹来她的瞪视。
凤一郎摇头苦笑,让她躺回床上。转身对青衣问道:
「你家主人现在被软禁了吗?」
「不算软禁,但出入都有人暗地监视。」
「多亏冬故在皇上摊牌前,曾夜找东方非过。东方非既然把性别之事,丢给凤某,那么,想必他对冬故是否是阮东潜一事,已有打算了?」
「是。我家主人吩咐,如果不将此事一并处理,恐怕不须数日,皇上必会假造证据,证实阮东潜就是小姐。」
凤一郎沉吟道:
「东方非跟皇上接触最多,如果他这么说,那么皇上必定会这么做。皇上捏造的假证据……是要找人来认冬故吗?」
「这一点,请凤公子不必担心,我家主人自有办法。」
一声叹息,自床上传来。凤一郎闻声,坐在床缘,柔声道:
「冬故,这点小事,妳何必烦心?我说过,这种小事由我来就好。」
阮冬故看着他,微笑道:
「一郎哥,你跟东方兄双剑合璧,一定打遍天下无敌手吧。」
「妳在胡说什么,真是。」凤一郎摸了摸她发烫的额面,道:「妳先睡觉,等拿药回来再叫醒妳。」
「可是……」她有点为难。
凤一郎早看穿她的苦恼,浅笑道:
「写案例的事就交给我,我一下笔就能千字连篇。我熬几个夜,远胜妳十几天的工程。」
她闻言,有点喜,而后又摇头:「一郎哥,你也是没法熬夜的啊。」
「那就我来吧。」
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缘,一致地转向同一方向。
「怀宁?」她瞪大眼,难以置信。
「当年妳办案,凤一郎出策,我在旁看着,我怎会写不出来。」怀宁平声道。
「……这个,怀宁,你行吗?」小时候他跟她一样懒得读书,他醉心武学,而她则步上为官之路,不是她瞧轻他,而是如果她半斤,她想,怀宁就是八两……
怀宁跟她大眼瞪小眼的,良久,他才沉声说道:
「现在,该是我证明,我跟妳一直不是同一种脑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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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药,让她升级为半龙半虫,轻咳偶有鼻水,但已经是她近日最好状况了。
这日,程七先行上山祭拜,她打算将怀宁跟一郎哥分批写完的案例交给皇上,再去跟战死的弟兄报告这个好消息。
大街上,有顶华丽的轿子从她眼前过去。轿帘被风掀起,她瞄到若隐若形的身形,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记不起来。
走过大街,她抬眸往乐天酒楼看去。
王十全正站在二楼护栏旁,密切注意着她。她笑道:「王兄!」举步走进相约的地方,那店小二一看是她,上前笑道:
「怀真,好久不见,你瞧起来瘦了点呢。」
「哈哈,前两天我得了风寒,等我吃上几口饭,保证生龙活虎。不跟你多聊,我有朋友在等呢。」
「是是。」店小二压低声音:「最近京师来的贵客还真多,说不得将来咱们乐知县不再是仿县,而是京师第二了呢。」
她笑着点头称是。上了二楼,发现二楼雅座全被王十全包下了。
她直接走到王十全面前坐下。「王兄,你没被我感染吧?」
「当然没有。怀真,你气色不错,想来大夫开的药方起功效了,今天就当我请客吧。小莲子,去吩咐店小二上菜。」
「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她笑瞇瞇的,很开心地递上厚厚一迭案例。「请王兄帮忙了。」
王十全一愣,但还是接过,一目十行地翻了一回,遇有特别难的案例,他才停下细读几次。总算看完后,他抬头,道:
「这里头笔迹至少有三人,怀真,想必你是劳动你家义兄了吧?」
「是啊,我也不知道王兄会在这里待多久,能早点完成是最好不过的了。」
王十全注视着她,语气略疑道:
「你只是县太爷的小跟班,为何老专注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大可在家好好养病啊。」
她认真想了下,含笑道:
「以前我家总管也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跟她说,我的梦想是看见人人都能够安居乐业。如果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我想,这并不辛苦的。」
「你不赴京应试太可惜了。」
她笑出声:「王兄,你看,我像是能应试的料吗?」
不怎么像。她直爽无心眼,谈起官场上的事,可以分析头头是道,但要她写八股文,可能连一篇文章都没有办法完成,而阮东潜是科举出身的优秀人才,这两人要是同一人,实在……
可是,怀真的断指又令人起疑,难以释怀。
他看她真心期待案例付梓,忽然有所感慨道:
「这科举,虽能让各方贤士为朝廷效忠,但毕竟不能将天下名士一网打尽。怀真,你心在皇朝,却因胸无点墨,只能在这种小县做跟班,这真是太可惜了。」
「那有什么关系?有人志在官场,有人志在民间,不管在哪儿,只要有心为百姓,又何必计较有无官职在身呢?」她毫不介意地笑着。
饭菜来了,暂时打断他们的交谈。她不等王十全动筷,正要挖饭吃,就见小莲子瞪着她看,她搔搔头,只好把盛好的饭先递给王十全。
「王兄,你请先用吧。」
「这里的菜色不算好,也亏得东方非能够忍受了。」王十全不甚满意地说。
「其实东方兄很能随遇而安的,这几天没见到他,还真想念他呢。」她大口大口扒饭吃。
在旁的小莲子,头垂得更低了。这种人要是姑娘家,那才见鬼了呢。
「怀真,外头说你是东方非的男宠,绘声绘影的,你不否认吗?」
「我跟东方兄是互有情意,外人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阮冬故笑道,觑到面前的圣明之君流露出怨恨的眸光,她不由得暗自叹息。
东方非这个内阁首辅当得真威风,连官辞了,皇上也不放过他,她忖道。
店小二又送上菜来,热心道:「这是怀真他家豆腐,怀真,这几天凤老板总算又开张,这真是太好了,这里路过的商人都很爱吃这道豆腐菜呢。」
「真的吗?」她笑逐颜开:「我就说我一郎哥的铺子迟早出名。他是照着古书上的食谱做的,小二哥,这都仗你推荐啊!」
「原来凤老板是自己学做豆腐的,这真是了不起!既然凤老板有天份,怎么不做其他杂粮馒头什么的?」店小二好奇地问。
她浅笑:「这说来话长。我少年时期,义兄弟三人曾经苦到没饭吃,当时,隔壁是卖豆腐的老伯,天天将剩下的豆腐转送给我们。」她看向王十全,神色柔和道:「足足两年,全仗他救济直到他去世,至今我不敢忘记他。王兄,你瞧,皇朝百姓本性多可爱,我这个小亲随,可以说是由这样的百姓所造就的,只要我一想到,我多努力点,就有像老伯的百姓能受惠,我心头热血就涌了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