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谢谢。」光宇笑容满面的打声招呼,擦身而过。
「谢了,经理。」明峰从洗手间出来,向他欠欠身走回技术部。
与已往有别的招呼语令他满腹狐疑,他点点头,不敢大意回应,低头走向私人的办公室。
「嗨!安东尼,早安。谢谢你的慷慨。」尼克大声唤住从总经理办公室门前疾走而过的石峥,挑挑眉,挥挥手。
「嗨……嗨!早安。」他勉强挤出有礼的笑,晃晃此时不大灵光的脑袋,迈向几步之遥的目标--实在不该太晚睡的,他又开始有幻听了。
「经理,谢谢您哦!」才跨进门口,陈秘书就在后方软声道谢。
他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叫住她。「妳进来一下。」
放下公事包,他劈头就问,「一大早,你们全都谢个什么劲?到底是你们吃错药,还是我没清醒?」今年的愚人节早就过了啊!
「经理,您就别客气了,我们公司很开放,并不介意办公室恋情的,就算您不请我们吃早餐,我们也能谅解的。」陈秘书笑着将档案夹放下。
「早餐?」是了,那隐隐弥漫在空气中的薯饼、汉堡、松饼的混合香味,证明她所言非假,但是--那关他何事?
「经理,您想太多了,杜蘅聪明勤快,不管您和她的关系为何,我都会录用她的,您其实不必瞒着我们的。」为了怕遭同仁非议他循私用人,没事还得故意找女友的碴,大概太不留情面了,遭到女友抗议,才会迫不及待地关起门来「抚慰」一番吧。唉,这个男人实在不像喝过洋墨水,保守得令人匪夷所思。
「陈秘书,妳睡醒了吧?杜蘅整整小了我十岁,我没事交个小女生当宠物吗?」他打开档案夹,快速流览后在上面签个名递还给她。
「唉哟,经理,你真的要晚上才对我们正式宣布啊?您可别骂杜蘅广她全都招了!对了,晚上KTV的包厢我订了七点钟,谢谢经理请客,您难得和我们同乐,可要秀出您的拿手歌喔!」不等他回应,陈秘书带着少有的轻快步伐退出了门外。
手上的笔滚落到桌面上,一直滚到被塞在一角的幸福御守前才停止。
「杜--蘅--」他十指互压,不断发出连续的清脆的「喀喀」声。
这个灾星,竟然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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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峥从未如此如坐针毡过,他僵坐在沙发上,忍受着那一次又一次的连环魔音穿脑,嘴角的笑痕虽然像被钉书机固定住一样没有消失,但恨怨的目光却能穿透昏暗的密闭室内,直射向蜷缩在对角的杜蘅。
「不知不觉妳已经离开我,不知不觉我感到这节奏,后知后觉……」陶醉在自身歌喉里的达智,瞇起了眼,不时甩甩额前浏海,向前方伸出深情的手势,展现出偶像般的身段和唱腔。「后知后觉,我该好好生活……」
这方唱罢,早在一旁虎视耽耽的群兽们,顿时一拥而上,将竞争对手压倒在地,抢夺那唯一仅有的发声权--麦克风。
「这首是我的,这首是我的……」
「你知不知道你连唱十首了,我听到晚餐都快吐出来了……」
「你唱得连你的曾祖父都要从金宝山爬出来掐死你……」
「是吗?上次是谁在教侄女唱歌把人家吓得要到行天宫收惊的……」
石峥惊异地看着地上纠结成一团麻花似的男人们,不明了平时拘谨收敛的部属们,为何一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个个都丧失心智,争着要当万人迷歌手。
那样的乐趣从何而来?在家里关起门来唱不是更自在吗?
他从一踏进这家颇负盛名的KTV大门开始,就只注意逃生通道标示和灭火设备是否放在显眼易取的地方,多年前他在美国看过台湾的社会新闻,知道这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繁复装潢代表的就是不安全,即使都坐定一个多小时了,他还是没有放下心过。
思及造成自己处在此莫名窘境的元凶也在同一个空间内,他眼皮一抬,狠厉的目光又朝对角线射去。
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让长发遮住半边面颊,不停地吃着服务生送来的小菜的杜蘅,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杀机,更加抬不起头来。陈秘书推推像三天没进食猛往嘴里塞东西的小女人,奇怪地问道:「妳今天怎么不去抢了?平时他们都抢不过妳啊!」
「我今天--喉咙不太舒服。」她小小声的说。
「那也不能猛吃啊!妳不是说最近胖了两公斤要减肥的吗?」陈秘书往斜前方看了眼正襟危坐的石峥,悄悄地在杜蘅耳边道:「妳可别让他摸到妳小腹上有一圈肥油,男人可不会喜欢没结婚就放纵自己变形的女人,就算是未婚妻也一样。」
「妳别说了,我不吃就是了。」她放下吃了一半的炸虾,突然很想有一身穿墙的功夫,能让自己隐身遁逃。
「你们够了吧?全都给我起来!」陈秘书忽然一跃而起,发出大姐大的震耳怒吼,两瓶啤酒的威力果然发挥了作用,她玉腿一踢,已沦落在光宇手中的麦克风立即脱离掌握,滚到墙角。「抢什么?搞清楚,今天的主角可是经理和杜蘅,不是你们这些忘了我是谁的臭男人,全都给我坐回去!」
衣衫不整、四仰八叉的男人们听到重头戏即将开始,不到三秒地上全都净空,各就各位。
取得发言权的陈秘书满意地站在萤光幕前,对着神色各异的男女主角道:「感谢经理今晚犒赏我们大家。相处一年多,我们现在才知道经理原来是面冷心热,否则怎么会看上热情的杜蘅呢?现在就由杜蘅来说说,你们当初是怎么开始相恋的?认识多久就决定厮守终生了?」
杜蘅愕然,大惊失色地站起来,摇手道:「没、没什么好说的,大家还是继续唱歌吧。」她几乎可以确定石峥暗地里已经在摩拳擦掌、咬牙切齿了。
「喂!妳太不够意思了吧?经理都已经主动请客表示一切了,妳还害羞个什么劲!l观众不断催促道。
「是啊!妳连黄色笑话都敢说了,还装清纯?」
「对嘛!快说快说,不然妳今天就别想回家了。」
众志难敌,陈秘书又将她一把拉到正中央,等待她揭露谜底,她叹了口气--头发都洗了一半了,不演完也不行了。
她搓搓发麻的头皮。「各位,真的没你们想象中那么香艳刺激啦,我们其实是--从小指腹为婚的……」
这句话一出口,随即嘘声四起,连原本默然不语的石峥也面色一变,难以理解这么蹩脚的说法她竟也敢说出口。
「杜蘅,你们差了十岁耶,两个女人相差十年要互相指着对方的肚子订下儿女的婚事有点困难吧?」陈秘书首先发难。
「经理不是从美国回来的吗?」有人附议。
「是啊,少唬烂了,都什么时代了!」抗议声此起彼落。
「不是、不是,我还没说完,安静、安静!」她跺跺脚,咬着唇,脸偏向一边,不敢看石峥。「就是……经理中学移民前,我们两家父母是好朋友,互相说好将来要结亲家的,只是,因为我母亲怀孕比较不顺利,十年后才生下我,但是约定不变,所以……」
「原来经理愿意调来台湾是为了要和杜蘅培养感情啊?」众人一致看向石峥。「难怪经理清心寡欲,原来早就有对象了,好深情啊!」
石峥扯动一边的嘴角,算是答复了,灯光不明,照不出他一脸铁青。
「那现在就请经理和杜蘅合唱一首歌吧!杜蘅,是由妳来点还是经理点?」陈秘书将麦克风塞到她手里。
「呃--不必了,经理不唱歌的,放他一马吧!」她再度摇手,看来今天选择这个地点不是个明智的抉择,要石峥开口唱歌,还不如叫他去翻筋斗。
「不会吧?光宇他们的破锣嗓都能唱了,经理的音色不错怎么不能唱?」陈秘书质疑地望着笑而下答的石峥--唱首歌罢了,又不是拼酒。
「是真的,他平时的嗜好是写书法、看舞台剧、弹钢琴,从不唱歌的。」她急忙解释。
「写书法?」
「看舞台剧?」
「弹钢琴?」
「现代徐志摩?」
在众人瞠目结舌中,石峥终于离开了沙发,走向杜蘅,微笑地牵起她的手,向在座的男女颔首道:「各位,很抱歉,我们俩接下来还有节目,不多留了,大家请尽情地欢唱,帐单收据明天再拿给我,感谢你们平日的支持,我们先走了。」他将麦克风交给一旁的陈秘书后,迅速地拉着一脸惊呆的杜蘅离开包厢。
「现在几点了?」有人问。
「才八点半。」有人看表答。
「徐志摩会这么猴急吗?」
没有人回答。
第四章
他靠得很近,胸膛就快要压上她了,两只和脸蛋不搭的强健手臂抵在她的身侧,清新的气味源源不断地袭来,让杜蘅出现短暂的心荡神驰,但是头顶上方的那张冷凝面孔告诉她,他绝不是想吻她,而是想杀她。
「你,不必靠那么近,我不会跑的。」她瞄了眼四周,冷清的停车场里半个人都没有,他若真想动手,一定可以得逞的。
「真是精采,妳说故事的本领不赖,但是妳不觉得在编故事之前该先和男主角商量一下,而不是自作主张,把我耍得团团转?」他激动得飞沬都喷到她脸上了。
「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到,耳朵都快聋了。」她摀住两耳,后背抵着车门,完全无路可逃。「你别生气,我是不得已的,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他们昨天都看到了你对我……那样,所以叫我去投诉你。」最后三个字似蚊鸣般微弱。
「投诉?!」他有没有听错?
「是啊,投诉你性骚扰,而且他们还要帮我作证。为了保全你的名声和工作,我只好……撒谎。」她很快地觑了他一眼,见他眉心松了些,面皮没那么紧绷了。「不信你可以去问光宇他们。」
身体往后撤离,他交抱双臂,眼神还是没有释出谅解。「那么早餐和今天晚上的聚会又是怎么回事?」
「帮你做公关啊!他们一开心,就会工作卖力,工作如果卖力,美国的大老板就会升你职,到时候你就可以把尼克干掉了,这样不是很好吗?像你老是板着脸,他们都怕你,有机会不整你才怪!」
他半瞇起眼睛,目光专注地在她脸上打转,眉眼间的怒意渐渐淡化了,他微勾唇道:「这么说,我还要感谢妳喽?不过妳可能忘了,没有妳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现在妳撒下了的这个漫天大谎,我还要帮妳收拾,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好处在哪里?难不成我们真的就要在公司里夫唱妇随了?」
「如果不麻烦的话,我也不反对。」她眨着大眼,耸耸肩。
「妳--」他咬牙,屈起两指用力捏紧她圆润的面颊。「真是个灾星!」
「说这样,」她揉揉发疼的脸。「人家也是希望你好啊!」
他冷哼了一声,瞅了她一眼,突然道:「妳真的不是某人派来搞颠覆的?」
「你又不是什么毒品贩卖组织的头子,谁有空闲花这么长的时问在你身上?」她皱皱鼻子。「老是不相信我……」
他的确是颇为意外她没有借机落阱下石,她虽然古灵精怪了一点,但在公司这阵子,好像除了想办法接近他之外,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举动。然而这又是为什么?难道诚如她所言,纯粹是喜欢他?但是这样从天而降的喜欢同样不合他处世的逻辑。
「那么,我们之前见过面吗?在妳破坏我和宛珍之前。」
她不说话了,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长发盖住了表情。
他勾起她的下巴,笑痕在嘴角漾开,以难得轻柔的语调道:「杜蘅,妳如果没有眼线,不会连我平日做哪些活动妳都一清二楚。这样吧,我们来个交易,只要妳说出来妳是怎么得到这些资讯的,我可以考虑和妳交往看看,但是绝不许说谎,否则……」他凑近她,唇轻触她的鼻尖。「无论妳怎么费尽心思,我都不会喜欢妳一分一毫,因为,我讨厌说谎的女人。」
她的薄唇瞬间扬起,喜悦在面庞流动,光灿生辉,那样自然流露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他不禁拧眉--她是真心喜欢他?
「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能食言。」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这样吧,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先立个契约,白纸黑字,不能抵赖。」
他失笑出声,倾了倾身,「如果妳不信任我,又何必交往?男女之间的事,立再多契约都没用的。」他怎可能随便和她立约,那可是活生生的证据!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她就是不能放心,要他这种人爱上她,可得费点功夫。
她歪着头,从头到脚,在他身上巡了两遍,问道:「现在你全身的行头,是不是都是你最宝贝的?」
「唔?」这是哪门子问题?「我从不在衣着上找自信,不会特别讲究,只要舒适大方即可,谈不上宝贝。」这女人又想动什么鬼主意了?
她的唇抿成一直线,两眼瞇瞇,似笑非笑,孩子气地凑上前,「石峥,你不写契约,我就只好--」
他警觉的后仰,怕她又来强吻那招,手掌搭上她的肩,挡住她的企图,她笑意未失,冷不防地抬手捉住他那只手腕,另一手攫住五只长指,使尽全力往后拉,力道之猛像要将他的指掌分离,他反射性地退后,两人成了拔河状态,拔河的道具就是他的指头。
「妳做什么?会脱臼的!」还来不及出声喊痛,手指便从她掌心滑脱,重新得到了自由。
他恼火地甩甩痛指。「妳是怎么回事?老动手动脚的!」还喜欢动嘴。
他发现和她交手真不是件轻松的事,长久下去,他很快会神经衰弱的。
「哒哒--」她得意地发出怪腔怪调,摊平手掌,掌心有个小小的圈环,在日光灯下闪耀着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