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的心放了一半,这就是石头不是吗?踢他一下才会动一下,他若满嘴甜言蜜语她也不会看上他了。
安慰了自己一番,脸色也好看些了。
下了车,她已经可以勾着他的臂弯一同踏进那栋位于郊区的欧式别墅,不再怏怏不乐。
他们算是晚到的了,一走进那气派非凡的玄关,男男女女夹杂几句英文的交谈声此起彼落,一名笑容温煦的瘦高男人迎向他们,拍拍石峥的肩,「你们来晚了。这位是杜小姐吧?」男人说着便将右手伸向她。
她有礼地回握。看来石峥似乎向朋友提起过她,她一颗心终于全然地放下了。
室内宽阔,应该有两层楼,她只瞄了一眼,就对主人的身家了然于心了。那只有在设计杂志上才会出现的高质感装潢和精心摆设,原封不动地呈现眼前,她曾经置身在类似的场景一次过,而且发誓永远不会再踏进去,因此她脸上丝毫没有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失态和兴奋,只淡漠地跟随石峥走向那群男女。
石峥一出现,四、五个各据一角的小团体都有人举手向他熟络地打招呼。
「嗨!安东尼。」
「安东尼,你迟到了!」
似乎都没有人唤他的中文名字,他一一向那些人回应着,一边牵着她走向餐厅,那里摆放了各式各样精致的外烩料理和点心,规模俨然是一场大型宴会才有的水准。
「饿了吧?先吃吧!我到那边和他们说几句话。」安置好她后,他从容的定向那些小团体,没有再看她一眼。
那些就是他的朋友吗?
那里并没有衣香鬓影、争奇斗艳,更没有她和小瑜在Party里常见的搞怪一族;男女皆手持香槟啜饮,似乎早已用过晚餐,穿着都有点时尚雅痞的味道,无论再怎么故作内敛不张扬,她仍知道那些人穿的绝不会是什么便宜货,意态优闲的举止是要有一定的社经地位才能表现得出来的。
她可有可无的吃着盘里的食物,耳际不断传来众人交谈的片段,十个字中有九个字是英文缩写的专业名词,例如ERP、ISP……没有一个她能翻译成中文,即使有中文出现,例如财务杠杆、那斯达克、退休保险……她听了也不痛不痒,没有感觉。
偶尔有人走过来拿取食物,女人会与她礼貌性地打个招呼就走;男人对她似乎较有兴趣,通常愿意坐下来闲聊几句,但三两下感觉不对盘之后,便很快地走开不多流连。
她不以为意地吃完那盘东西,擦擦油腻的嘴,补上口红,走向客厅寻找石峥,她很自然地凑近他,不畏他人打量的眼光搂着他的手臂。
「石头,好无聊,你还要待多久?」
众人对她的单刀直入有些讶异,全都看着石峥会如何应付。
「在等一会儿,我们才来不是吗?那边有些杂志,妳先去看看,我待会就去找妳。」他有耐性地答道,神色没有异样。
「可是我不爱看--」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也没人听,包括石峥在内的一干人,此刻全都看向在玄关处出现的一个女人。
有几个人迎向女人,扬声道--
「安娜,我们以为妳不来了。」
「是啊!不是出差去了?」
「听说升职了,哪天作东请我们啊!」
女人蓄着及肩的鬈发,修剪得很自然,容貌秀丽,穿着一身白色的雪纺衫,步履安适优雅,非常亲切地和每个人问候,完全没什么架子。
杜蘅看向石峥,他的眼光投射在女人身上,很专注地、若有所思地,不像平常的他,他从没有这样看过她。
女人寒喧完后,朝这里看了一眼,美目突然一亮,落落大方地走近石峥。
「好几次聚会你都没来,最近还好吗?」
「还好,刚好都碰到出差,缺席了几次。」他笑道。
「这位是--」女人目光转向杜蘅,语调温柔,与气质相得益彰。
「她姓杜,杜蘅。」简短而避重就轻,杜蘅放开了圈住他的手。
「杜小姐,您好。」女人有礼地颔首后,直接看着石峥,「我正好有些事找你商量,和你的专长有关,可以谈谈吗?」
杜蘅不等石峥回答,便识趣地抢先道:「你们谈吧,我到那边等你。」
她转身疾步走回餐厅,拣了一个众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坐下,重新添了一盘吃的东西,不时抬眼寻找石峥的踪影。
石峥和女人在落地窗旁站着,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听不到什么,但他们显然是熟络的。女人似乎很健谈,说不到几句话石峥便纵声笑了,那是杜蘅没听过的笑声,很放松、很自然;他在她面前都只会皱眉和勉为其难地假装开心,这一点不同让她的心慢慢地揪紧,紧到她放下了吃到一半的烤羊排,怔怔地望着他们。
有人靠近她,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还发出一串无礼的笑声。
她向来人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笑什么?」
「很无聊吧?这里没有妳想玩的东西。」
一个长得不错的年轻男人,穿得也不错,就是一股轻佻味,他两脚随意搭在另一张椅子上,摇晃个不停,手上还抓了根西洋芹啃着。「不过去和那些人聊聊?」
「和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不用了,我宁愿跟狗说话。」
男人放声大笑,彷佛听到的是年度冠军笑话。
她耸耸肩,继续看着石峥。「那个女人真美,对吧?」和石峥站在一起很协调、很登对,她这么想着时,胸口微微泛酸了,那是她不喜欢的感觉。
「妳表哥的旧情人安娜吗?」男人瞇着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表哥?旧情人?」她一头雾水。
「安东尼不是妳表哥吗?安娜是他在美国念书时的旧情人啊!不过,安娜毕业回台湾后他们就分手了,直到妳表哥调来台湾工作大家才又联络上。」
「表哥?」她作梦似地看向男人。
「咦?小朋友,妳听不懂中文吗?他来之前就说这次会带他表妹来玩玩,妳姓杜不是吗?觉得上当了吧?这里是很无聊的,我哥没事就爱找些老朋友聚聚餐,说穿了还不是在炫耀,这里不会比外头有趣的,小朋友。」
很快的,她的心顿时凹陷了一块,让她几乎呼吸不过来,她视线模糊地看着那群人,他们制造了一种氛围,清清楚楚地表达出他们的与众不同,也间接地说明了非我族类不受欢迎的无声语言。
这是石峥想要告诉她的吗?无论是背景、价值观、来往的对象,他们是天差地远的,她永远也无法让自己成为他想要的女人!他竟用了这样的方法暗示她,她懂了,但脑袋也空白到无法运转了。
「喂!小朋友,发什么呆?妳特地跟妳表哥来吃这一餐的吗?」男人打趣地问道。
「我是来相亲的。」她呆滞地看着远处相谈甚欢的一对璧人。
男人又爆出一串极为放肆的笑。「妳相中谁了?」
「没有,都是一群猪头,这里没我的事了,我想走了。」她站了起来。
「妳觉得我怎么样?要不要将就一点?我可以带妳去玩喔。」男人眨了下右眼。
「你可以载我下山吗?」
「当然可以,我刚换了一辆Porsche,一起试看看吧!」
她点点头,就算坐脚踏车离开她都无所谓了。
她跟随着男人,穿过客厅,越过那群人,走出玄关,一直到坐上那辆跑车,都没有人唤住她,她真的是被遗忘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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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计程车,她步履蹒跚地走向公寓大门,从皮包里掏出钥匙,迷蒙的双眼让她试了好几次才正确地插入锁孔,将门打开。
「终于回来了,玩得还愉快吧?连手机也不接!」背后响起了冰冷的问句。
她迟缓地回过头,看清了声音的主人,「是你?这么晚了,不回家睡觉在这干嘛?你不是早睡早起的资优生吗?」
她径自走进门内,迈着酸疼的小腿上了阶梯。
转弯处,后头跟上来的人掣住了她的手,扳过她的肩,就着楼梯间的灯光,严峻地看着她,突然,手指惊异地抚上她的脸,急问道:「妳的脸--怎么回事?」
「不关你的事!」她甩开他,忍着腿疼,三步并两步地奔上楼。
「我把妳好好带出去,就有责任把妳好好带回来,怎么会不关我的事?」两人直追逐到顶楼,倚着墙气喘如牛地互瞪着对方。
「我回来了,你可以放心走了。」她打开门,一走进去就转身想将门关上。
但他力道大,手臂一挡就推开了她,进到里面。「妳不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走。」
她发现阻止不了他,便将门掩上,不发一语地走到浴室,对着镜子将脸上的污渍、擦痕清洗干净。
「妳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走到卧房,他也跟到卧房。当她要将肩上的衣服系带往两臂推落时,转身面对着他,「你想看我换衣服吗?我不介意你看,不过为了不想让你觉得我很随便,我还是通知你一声,要不要让让?」她漠然地看着他。
「我知道妳在生气,如果我伤害了妳,我向妳道歉,但是请妳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他仍坚持着不让开。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笑道:「这样你会比较安心吗?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林艾文,就是你朋友的弟弟,你们大概都叫他Elvis吧,他对我做了我曾经对你做的事,就这样。」她摊摊手。
「妳对我做过很多事,是哪一件?」他瞇起眼,拳头已然握紧。
「强吻啊!他还能做哪一件?」她耸耸肩,神色依旧。
他顿了顿,手指轻碰她的颊。「没事吧?」胸口紧缩了一下。
「我没事,不过他可能会有事。」她将散乱的发丝推至耳后。「我跟他干了一架,踢了他好几脚,走的时候他还躺在地上没爬起来。我走了好久才招到车坐,大概是晚上走在山路上,看起来像幽灵一样,所以没人敢载我吧。」
「我一直打电话给妳,妳都没接。」他声调转沉,瞳眸幽暗。
「干架的时候手机被他抢去,来不及接。」她看了手肘的擦痕一下,又抬眼看着他,「说完了,你可以回家了,不必睡不着,我好得很。」她转头打开衣柜,找起替换衣物。
等了半晌,没听到他走开的声音,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回头面对他。
只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又伫立着不动。
她叹了口气,抿抿嘴,「不想走吗?」他还是关心她的吧?不然不会等她等到现在。「那好吧,陪我玩个游戏,就算是你今晚对我的补偿吧。」
「玩什么游戏?」谨慎的他立刻出现了警戒的神色。
「怕什么?怕就走好了,我不会逼你的。」她冷冷地瞅着他。
思索了片刻,他才谨言道:「妳要答应不能超出界线,否则我不会遵守规则的。」
界线?她暗忖着,他知道界线在哪里吗?
「我答应你。」她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迭扑克牌,洗了牌后,递到他眼前。「这个游戏叫『Truth or Dare』,中文叫『真心话或大冒险』,我和小瑜他们常玩这个游戏。就是每个人抽一张牌,牌小的算输,输的人只能选择说真心话或做一件事,题目由赢的人来出,输的人要凭良心说话或做事,不能反悔。不过,如果抽到黑桃A,算是例外,全凭抽到的人决定一切,输的人没有选择权,只能照做。」
这是个整人的游戏,他一听即知,但是她今晚受了罪,全是因为他,如果能让她好过些,他愿意玩这个鬼游戏。
「妳先还是我先?」他问。
她率先抽出黑桃十,他接着抽出红砖三,她赢了。
「选哪一样?」她问。
「真心话。」说真话绝对会比行动好过关。
「为什么怕吃药?」先来个简单的问题。
他一怔,耽搁了一下才说道:「我十五岁以前,呼吸系统一直很不好,动不动就感冒或气喘,严重时转成肺炎也是常有的事,很难能出门或做剧烈运动,每天要吃的药丸不计其数,像个药罐子似。后来我的家人为了我移民到美国,想让我彻底换个环境;我爷爷开始训练我体能,让我不再依靠药品,只用天然的健康食物和运动来增加免疫力,最后才慢慢戒除了吃药的习惯。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是不随便吃药的。」
她点点头,自行又抽了一张牌,是红心二;他现牌,是红心六。
「真心话,你问吧。」她拉张椅子让他坐下,她则坐在床沿。
「为什么喜欢我?说清楚,别打马虎眼。」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显然存疑了许久,对于她的烈爱,他还是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她略见赧颜,避开他的目光。「我第一次在小瑜家见到你,就心动了。那时她告诉我说,郑宛珍是你中学时的女朋友,你移民后还有和她通信,后来回到台湾,你对她仍念念不忘,于是又重新追求她。我当时就在想,这么深情的人,一旦爱上了,一定不会变心的,恰巧郑小姐刚好来委托,于是就发生了后来的那些事,你已经全都知道了。」
她的爱,竟是构筑在这样简单的信念上!这样简单就让她奋起直追?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不致会失言,但,这对他而言,仍是没有道理的,太盲目了!
他坦言道:「小瑜的资讯有误,郑宛珍并非我中学时的女朋友。当时我爷爷是中学校长,书法远近驰名,为了让因体弱而不能出外活动的我静下心来,他便教我练习书法,宛珍是同时慕名来上课的学生之一,不是女友;后来会在一起,是单纯的偶遇,没有那么戏剧化的前因。我比较好奇的是,妳为什么这么执着在情感上的始终如一,不是应该是可遇不可求的吗?」
她看着手上的牌,陷入了沉思。「我妈认识我爸的时候,大学都还没毕业,后来两个人爱得要死要活,可是我妈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我爸却是一家知名企业负责人的长子,这段感情自然不被祝福。但是我妈却意外怀了我,我爸想办法把她弄到美国待产,生下我之后,他手边的钱也花光了,但家里还是不跟他和解,断了他所有的财源,最后他不得不带着我妈和我回台湾,然后想办法托亲人跟他老头说情,请他接纳我们。他回家待了三天,第四天他拿着一张支票来,告诉我妈说他尽力了,可实在没有办法,家里只肯要孩子,那张支票是要给她的。我妈当时没说话,几天后,偷偷带着我跑了,从此,就没再见过我父亲了,她恨他懦弱,决心一生不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