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当然爱,有什么理由不爱,她死心塌地待我,她眼里除了我,再容不下其他男人,谁的谦逊、幽默全与她无关。」
「是不是……你生气我和皇上?」采青试问。
她和皇上?何等亲密的说法!他们已经是一体,串在一起、密不可分的一体了?!拳头缩紧,他的气焰正炽。
「格格,别把话说严重了,生气格格和皇上是何等重罪,微臣可担当不起。」他冷笑。
「你该相信,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些日子进宫,我一点都不快乐。」
又是一句「我们」,煜宸的妒忌爆发,他想亲手掐死这个女人。
「怎么会呢?有个幽默风趣的皇上相陪,格格还不快乐,会不会要求太多?」煜宸讽刺。
「我当然不快乐,你不肯接我回家,留我一人孤伶伶在宫里,教我作何感想?我天天想你,日里想、夜里想,猜想皇上是不是骗我,他答应过,只要你请奏,便送我回来呀!
我猜想,或者他想多留我,便诓骗我,骗说你不曾请奏,一天、两天、三天……我等待又等待,思念又思念,那苦……是煎熬又煎熬啊,我甚至用冷淡向皇上抗议,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你压根不想我回来,你忙着迎娶新嫁娘,忙着织就新恋情。」
她的骄傲消失、自尊毁灭,脑间剩下的唯一念头,是挽回爱情。
采青越急着分辩,煜宸就越认定她有罪,他永远忘不了,她是多么「迫不及待」、「飞奔而至」皇帝身边。
甜言蜜语他听多了,这回,他再不上当受骗。
「孤伶伶?别开玩笑,宫里多少太监宫女等着供格格差遣、哄格格开心,怎说得上孤伶伶三字?何况,都飞上枝头了,又何必眷恋洞穴窠臼?」煜宸字字讥讽,噙着冷笑的鄙夷教人忍受不住。
「我不想当凤凰,我只爱你给的小小窝居,几竿竹子、几朵黄菊,架构起全世界。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冤我?你说过,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我不懂你怎能毁约?怎能理直气壮把错归咎到我身上?」
采青说得诚心,煜宸却连半句都不相信。
在紫鸳慌得四处派人寻他时,她急着接下圣旨,没有眷恋、不曾回顾,她坐上轿子,一心一意寻找自己的幸福。现下,她回来了,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皇上对她厌倦,再不愿意为她担上夺臣妻的恶名。
「妳在哪,我便在哪儿?那些话不过是戏言,妳居然认了真,呵呵!真是枉费了格格的聪慧。」
采青不敢相信自己所听闻,踉跄几步,她几乎支撑不了自己。
「你说……那是戏言?」她迟疑,再次问清。
她以为他们盟定三世,结果……居然是假的?她以为他们的人生踩在同一条路途,结果……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那么她的爱情呢?也是假的、也是她的自以为是?
天啊、天啊!她的信念被打破了,她的坚持变得荒诞可笑,怎么办?天地问有什么事情值得信任?
他不爱她是真的、他喜欢小茹是真的、他厌倦她是真的、他希望她离开,永远不回来是真的?
糟糕……怎地一转眼,天地变了样貌?怎地她回头,找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死了吗?她成一缕幽魂了吗?可……痛还真真实实卡在心中啊!
「我们谈些实际点的,妳为什么急匆匆回来?」
「我……」
是啊,她为什么回来?回来受辱?
不是的,不是这样,她有好重要的事情要说予他听。
头又重又昏,她拚命回想,拚命寻找不记得的部分,为什么她要急着回来?她要向他解释一些事情,要打开两人间的误解……
可是,哪里有误解?他只不过对她作戏,是她太认真,认真地以为他们之间存有爱情,他不在乎她的思念,不介意她和皇上之中是否有过暧昧。
他真心爱小茹,因为她有自己欠缺的温婉善解,而她……她是仇人的女儿……
恍然大悟!
足啊,她怎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他恨她啊,他们之间有解不开的仇恨,他说过,对他们的婚姻不情愿;他说过,她一百条命也抵不过一个睿王爷……
天吶,他恨她,她居然忘记他的恨滔滔不绝,忘记他母亲死前的谆谆告诫……
了解了,难怪煜宸费心欺她,他教她以为仇已释,怨已了,让她安心放下爱情,一天一天,情深爱浓,到最后,真相揭开,她痛心疾首。
他选择了一种她料想不到的方式复仇。
这一解释,所有事情全透彻了。
摇头,她凄楚问:「你恨我,为了我阿玛,对不?」
她的眼光追着他要答案,煜宸不说话。
他默认了?没错,她寻到正确方向。
他是恨她,恨入骨髓,他的报复用不到阿玛身上,便全数赠与她,他欺了她的感情,再狠狠嘲笑她。够狠!
事至此,情况回到原点,回到新婚那夜。她仍旧是弃妇、仍旧是夫君不愿承认的妻子,吞下泪水,眼前,她只能回到自己的后院房间,慢慢地,为自己舔舐伤痕。
转身,采青走出「二夫人」房间。
「妳要回皇宫?要不要我派轿子送妳去?」他冷嘲热讽。
「不,我回房。」
「凊远侯府没有妳的房间。」他赶她,理直气壮。
难堪当头浇下,她狼狈不堪。
抚抚腹部,采青不顶嘴,就当是厚颜吧!她必须住在这里,她没有条件任性,为阿玛,为孩子,除开凊远侯府,她哪里都不去。
也许、也许她够坚持,能为孩子挣得一丝生存空间;也许、也许她的执拗会教他慢慢淡忘仇恨……
她的未来竟操纵在可悲的「也许」手中,她能倚靠的竟只有那一点点、为数稀少的「也许」。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煜宸对采青坏透了,没人为她递茶送饭,没人为她打理房间,生活所需她得靠自己一手张罗。
幸而,采青对生活的需求向来不多,一壶清水、几片干粮便已足够。
在凊远侯府里,她连客人都不是,她只是个强行寄居的无耻之辈,没人看得起她,甚至有仆役敢当着她的面,对她指指点点。
再没人肯踏进后院来,人人避她如蛇蝎,彷佛沾上边,便沾了污秽。
对于这一切,采青不生气,她只是伤心,只是不明白,爱情怎说来就来,说走便消散……
站在竹下,采青苦笑,看着瘦骨嶙峋的双手,自己肯定丑得紧了。
日前,小茹来探望,她劝自己离去,说这里再无她的容身地,可……天地苍茫,何处能让她栖息?
她不能回睿亲王府,不能挑起煜宸和阿玛的战争,更加不能回到宫里去,烈女不事二夫,她一去,算什么呢?
她不断自问,问自己为何对煜宸倾心?为何割舍不下爱他的心情?明知那是谎言啊,她还是无法忘记,忘记那些日子里的情爱恩义,即使恩爱对他而言,不过是演戏。
片片段段的梦境始终困扰着采青,她几乎可以将梦境组成故事,一个有他、有她的悲剧。她不晓得梦境想提醒自己什么,提醒她放手爱情?
她完了,她真的完了,她的人生即将沉沦,她的性命将缺乏定义,未来如何进行,她没有半分概念。
娘说她福单命薄,所以她这种人岂能拥有他这个丈夫?他是大富大贵之相,是荣华风流的命格啊,她怎能同他比翼?
他们在一起,便是悲剧,他们无法交集,不管几次轮回,全是注定。
拿起刀片,她在竹上刻字,几次不小心,红红的血染上竹节,不觉痛,只感到心酸,心酸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格格,将军请您马上到前厅。」
下人声音传入她耳膜,出神的采青被拉回现实。
他要找她?他想开了,决定和她谈谈?
不做思量,采青跟着来人走到前厅,一路上,她忐忑难安,猜想着将要发生的事,自己是否有能力应付。
一进屋,她首先看到的是煜宸愤然,然后是紫鸳的得意和小茹的快乐。
轻喟,她站在煜宸面前,等他开口说话。
同样地,他也在等她的解释,两个人僵持着,他瞪视她,暴怒眼光像利刃,一吋吋凌迟。
采青回望他,不示弱,她没做错,不需要回避眼光。
终于,煜宸发难。
「这是什么意思?」他把圣旨抛到她面前。
采青接过,从头读到尾,细细念,慢慢读,一遍接过一遍,微微笑起,原来世间还有人在意她、在意她的孩子,皇上的关心让她像见到亲人般,温暖窝心。
「格格,皇上真的很关心妳,全府上下没人知道妳怀孕,皇上不但知道,还送了那么多的补品和珍珠过来,妳看,皇上对妳真的很好。」
小茹走近,把皇上赏赐的物品堆到采青面前,她不断用语言向煜宸暗示,暗示采青和皇帝之间不寻常。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紫鸳见缝插针。
她该有什么难言之隐?采青不懂她们的挑衅。
「说话!」他怒目向采青。
「说什么?说我怀孕了?重要吗?我不记得自己是重要人物。」幽幽地,采青回答。
「这就是皇帝不让妳留在他身边的原因?」挑眉,他眼底的轻蔑明显。
摇头,她不懂他的话。
「皇上不确定这是他的或是我的骨血,万一,将来登录名册,继承大统,岂不乱了朝纲?所以,他把妳送回来,留在我身旁,若孩子是他的,他可以时时『微服私访』,若孩子不是他的,也免除外姓人封亲王的危险,是不是?!」
他居然是这样看待自己?!
他轻贱她至此吶,她的贞德、她的品格,在他眼中不过是池中污泥。
煜宸的话像大石磨,一口气碾毙她所有知觉,采青全身发抖,气极攻心,一口血腥涌上,手指向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难怪不管怎样,妳都不愿意离开凊远侯府,我还以为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妳,原来妳要的是一个肯戴绿帽的男人。」
如果他对她有一点点感情,他不会血口喷人;如果她在他心中占有一点点地位,他不会不经求证便污辱她的贞洁;换言之,他对她无心、无情、无爱也无义。
既然如此,还坚持什么?
觉醒吧,他恨妳啊!觉醒吧,他存心要妳死无葬身之地!
他对妳无心,从何回心转意?他对妳无爱,妳的爱情如何挣取转圜?他除了恨妳,还轻贱妳,这个地方怎还能留、怎还能留啊……
错了错了,她错得太离谱……人心难勉强,更何况是勉强他的爱情,他是那么固执的男人……
他成功谋杀了她的意志、谋杀了她的情感、他彻彻底底谋杀了她整个人。
半句话不说,采青豆大泪水一颗颗涌出,落上衣襟、落下地心,落入无人见着的荒凉里。
她的眼光教煜宸发狂,他抓起玉盘上的明珠,狠狠拉过采青的手,狠狠往她手心塞去。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妳要不要感君缠绵意,系上红罗襦,再吟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他粗暴震怒,嫉妒在胸中沸腾。
她摇头,不断不断摇头,他斩去的,何止是她的心?
幽幽地,她回口:「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采青眼底有太多的绝望悲恸,她恨他。没错,她恨,恨他的蔑视,恨他的鄙夷,恨他对孩子没有半分亲情。
「那么多的恨怎生处理?我索性大方,把妳送至君侧,让你们在天做比翼鸟,在地为连理枝。」
比翼鸟,翅残;连理枝,根断,她还剩下什么?剩下满身污名。凄绝一笑,她吟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恨吧,她恨自己的固执,恨自己把骄傲送到别人手中,任人摧折。
「何必恨?锦绣人生就在妳前面。」
采青沉默,背过他,她太疲惫了,累得没有半分力气,但她还是得走出这里,走出这个无情天地。
她又要缩回后院?采青的安静再度激怒他,煜宸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臂,勾起下巴,逼她正视自己。
「妳真以为我还会让妳留下?」一字一字从他齿间迸出,每个字都带了浓浓的厌恶。
没有力气看他,她累得好严重,连抬起眼皮都是吃力。
「听见没,我要妳立刻离开凊远侯府。」他对她大吼。
知道了、知道了,她马上、立刻出去,这地方,她不会再多待片刻。
点头,她回答他的斥喝。
「要不要我亲自送妳进宫,交给欣赏妳的皇帝?」他痛恨她的没反应。
她都要离开了,何苦再伤她几句?倘若真恨她,何不拿把刀子将她凌迟处死?
不语,采青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手掌中抽离。
「收拾妳的泪水,见了皇上,妳将荣华一生。」
旋身,不回话,他想说什么都由他吧!
采青走出大厅,踩着雪地,往大门处去,她离开,为了仅存的尊严。
煜宸望着她的无助背影,一股莫名心惊揪紧他,窒息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手紧抓门框,颈问青筋暴突。
终于走了,采青终要离去,终是遂了他的心,可是……他丝毫不觉得意。
举步维艰,采青忍了再忍,喉间腥咸冲出,噗!鲜血冲出双唇,点点滴滴喷上雪地。
不要,她不倒下,就是死,都不要死在凊远侯府,她强撑自己,逼迫自己,她要走出大门、走出所有屈辱……
终于,双脚踩出侯府大门,松口气同时她倒下,在侯府外的台阶上、在血泊中……
第八章
幽幽醒转,采青睁眼看四周,这里是她的屋子?
不,不是她的屋子,再也不是了……那么,她怎还在这里?她不是踏出凊远侯府了?
很痛,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没有半吋舒坦,挣扎起身,她的动作在听见窗外对答时停止。
「妳要去哪里?」是紫鸳的声音。
「下去为格格熬煮汤药。」婢女恭敬回答。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格格的身体虚弱,需要好生调养。」
「谁问妳这个,夫人问的是她腹中胎儿。」
小茹盛气凌人的口气,教采青不敢确定,那是待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小丫头。
「是,夫人、二夫人,格格的孩子没了。」
「知道了,妳下去吧!」紫鸳说。
孩子没了?她终是来不及见他一面。
这回是真真正正断了延续,他们的关系不再,爱情离开。流不出泪水,激动在心田,采青不甘结束,却不得不承承认,结束矗在眼前。
下床,她扶着墙壁走向窗边,窗外紫鸳和小茹两人对言。
紫鸳拍拍小茹的手说:「这下子妳放心了吧?孩子没了,她拿什么和咱们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