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寂寂,华山之下,两道人影伫立。
「师弟,这么晚有什么事?」站在西侧的男人一身月牙长衫,虽然天色昏暗看不清脸孔,但迎风而立的身姿,甚是潇洒俊逸。
被唤为师弟的另一名男子,闻言长叹一口气,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师弟,你怎么了?」白衣男子走上前一步,关心之情溢于言表。「是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告诉师兄,我一定设法帮你解决!」
男子又叹一声,方才缓缓抬起头,望着与他齐高的师兄,「师兄,你的好意师弟心领了,只是我的烦恼……唉……」
男子话到这里又打住,白衣男子也耐心等候。
寂静里,一阵清风吹过,飘来一阵类似昙花的香味,立在下风处的白衣男子正疑惑味道从何而来?觉浑身竟像皮球泄了气般慢慢软倒——
「师弟你!」原先疑惑的表情在看见男子辱角忽然泛起的冷笑,变成不敢置信。「你为什么……」
只听那声音一扫原先苦闷,哈哈大笑,「师兄,我的烦恼便是若你还活着,那我怎么得到掌门之位?既然你说要帮我,那就送佛送上天,助我一条命吧……」
夜里,但见人影举高手上的东西,旋即不留情地狠狠挥落——
一阵闷哼后,一切复归平静。
位处西南的偏远小村,因一场瘟疫而变得死寂。
热风不断吹袭,待尘埃落定,四周都是一具具因欠缺药物而死亡的尸体,不到百人的小村在噬人的病魔摧残下,宣告沦为一处废墟,成群乌鸦在尸首上方来回盘旋,待确定的确是不会动的死尸后,便飞下来大快朵颐。
聒噪声中,忽然传来一阵叫闹,一群乌鸦因为啄食的尸块上竟有了动静而吓得飞起,大声鼓噪——
「可恶,是哪只不知死活的鸡啄我?」尸堆里缓缓地坐起一人,在看见天上是一群乌鸦后,气得随手拿起一块石块往上掷。「死鸟!居然当玉树临风的我是死尸?看本公子不打死你们!」
手起石飞,打中一只飞得比较慢的乌鸦,它大叫几声,赶紧落荒而逃,半空中只有几根黑羽缓缓飘落。
怪了,怎么没打死?宇文云飞略感疑惑地暗忖。不过是睡了一觉,武功应当不会变得如此不济事啊!
想到这里,他怎么会睡在这里?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这个破败死寂的小村,想起他本来是在自己房里睡觉,然后二师弟找他出去,再之后……
他想起来了!猛地自地起,宇文云飞脸上瞬间堆满怒意。
那该死的霍将竟为了掌门之位而暗算他,暗算之后,还将他丢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枉他平时对二师弟还颇为照顾,不想他居然恩将仇报!
宇文云飞怒极,在扫了四周死尸一眼,看清他们的死状后,连忙拍拍身上灰尘往外走。
霍将啊霍将,你不仅暗袭大师兄我,竟还将找丢到因瘟疫而死的村里,心肠恁地歹毒,就算先前再有何同门情谊,待我宇文云飞日后寻到你,必定报回此仇!
边在心头暗骂,宇文云飞边加速步伐要离开这座村子,偏偏脚下衣摆不断与他作对,硬是让他被绊了好几下。
可恶!没想到人在倒霉的时候,连衣服也会作对!
宇文云飞瞪视不知何时竟变长的衣摆,火大的他索性用力撕去一大片,这才总算得以好好走路,只是步子还是迈不太开,他只得归究是因为受伤缘故,忙要找大夫瞧瞧。
离开村子,压根儿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只得继续往前,打算找个路人问问;偏偏一路上杳无人烟,走到最后,被烈阳烤得满身大汗的他开始觉得疲累,正待找颗石头坐下稍事休息,就见两旁树后忽然窜出数名彪形大汉,将他团团围住。
宇文云飞迅速扫了那几人一眼,脸色因对方来意不善而沉下。
「你们……做什么?」
为首的人脸上一道长疤,因嘴上冷笑而扭曲得像条毛虫般恶心。「哼,入我飞狼寨地盘,要付什么代价,你难道会不知道吗?妞儿?」
威震南北的飞狼寨之名对宇文云飞来说,还不若最后两个字令他勃怒:「你——说、什、么?」他知晓自己长相算俊美之流,但从未有人将他云飞公子当成女子,这群山贼是瞎了狗眼不成?他慢慢握紧拳头。
另二旁又有人开口。
「谢大哥,这小妞长相平庸,身上衣着又这么寒伧,劫她做什么?」
被唤作大哥的疤面男子还没回话,宇文云飞已跳上前,狠狠朝那出言不逊的家伙挥了一拳。
「贼人,将你那对狗眼擦亮,看看本公子是男是女!」不只说他是女人,还敢讥笑他姿色平庸?笑话,他在江湖上可是人人欣羡的风流少年耶!
那人出其不意被挥了一拳,脸歪向一边,还来不及喊痛,疤面男子已抽出长刀抵住宇文云飞的脖子、
「你胆敢伤我飞狼寨的人?小妞,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被长刀威胁而无法动弹的宇文云飞怒瞪他,一字一句咬牙怒道:「飞狼寨又如何?我再说一次——我、是、男、人!」
这话一出,但见众人皆是一楞,就连捣着脸叫痛的男人也一脸呆滞。
没多久,所有人都大笑出声——
「哈哈哈!谢大哥,你听听,这小妞是脑子有问题不成,居然说自己是男人?」被打的那人边笑边用猥亵的目光盯着宇文云飞的胸膛。「小妞,是男人的话,你胸前那是什么?包子吗?」
「看那大小,应该是馒头比较恰当喔!」
话完,众人又笑成一团,宇文云飞怒极,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红。
要知他是华山衡剑派大弟子,自小在师门底下受师弟尊重,武艺虽不算佼佼者,但好歹有一定火候,行走江湖一年,哪曾受过这种侮辱!
「你们胡说什么?」他怒吼,「本公子说是男人便是男人,你们瞎了狗眼吗?」
「是你脑子坏了才对。」疤面男子也皱起眉头,一脸看怪物似的将他从头至脚扫了一遍,最后才下定决心。「算了,是疯子也罢,总之楚大娘吩咐今日一定要抓个女人回去,勉强凑和凑和算了。」
说着,他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放下长刀便要将宇文云飞带走,宇文云飞岂会任人宰割,觎见这个空档,马上撂倒身旁男人,然后跨步要跑——
砰!
该死……该死的衣服!被自个儿衣服绊倒的宇文云飞脸埋在泥沙里,在心头愤恨大吼,还没吼完,就觉头皮一痛——
「谢大哥,这娘们力气还真大!」被撂倒的家伙气得走上前,用力将他抓起,推到疤面男子面前。
「力气大也好,快带走,大娘等着用人!」疤面男子横了宇文云飞一眼,忽然迅速一扬手,朝他后颈一劈——
宇文云飞昏厥前,只来得技赏对方两个白眼。
呜……自己是犯太岁吗?
飞狼寨,盘踞岳山、名震南北的最大山寨。它的存在让过往行人不敢经过岳山山脚,早早便绕道而行;而当地官府在派兵围剿几次都锻羽而归后,再也不敢对它动念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飞狼寨便成了一个王朝之外的独立国度。
时近傍晚,出外工作的飞狼寨男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当然,脸上有一道长疤的谢痕留一伙人也带着一战利品归寨。
谢痕留扛着因中途清醒挣扎而被缚住双手的宇文云飞直接来到灶房。
「大娘,这是你要的人!」将宇文云飞甩下肩头,谢痕留临去前再警告几句,「好好听大娘的话,别妄想逃跑,这里机关重重,你逃不出去的!」
宇文云飞闻言,狠狠瞪了他离去的背影一眼,但由于一路挣扎到现在,肚子也很饿,实在没力气再逃,只能站起身看向那个身形福态的大娘。
楚大娘看宇文云飞一身狼狈,走向前替他解开缚着手的绳子,嘴里忍不住念了几句,「唉,那家伙真是的,老是粗手粗脚,也不看看好好一个姑娘家,将人家绑成这样……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向似乎在发呆的宇文云飞,唤了几声见他没有回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吓傻了吗?唉,真是抱歉,不过咱们这寨里实在缺女人,每回到吃饭时间人根本不够,我也只得拜托痕留他们下山捉一个……」
宇文云飞总算回过神,看向居然教唆他人掳人的楚大娘,「大娘,你说什么?,这寨里每个人的眼睛是都有毛病不成?竟都将他看成女子!
楚大娘以为这姑娘耳朵有毛病,眼匠闪过一丝怜悯,放大音量道:「我说你就留在灶房帮忙,还有,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云飞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这大嗓门轰得快爆炸了。
「大娘,我是男的!男的、男的、男的!」自己长得再怎么好看,也没被人说过像女人!
楚大娘楞了好一会儿,眼里的怜悯更深了。
可怜的姑娘,竟分不清自己性别,幸好痕留他们将她捉回来了,要不在外头肯定要吃亏。她叹口气,摸摸她的发。
「好吧。」不想与他争辩男女问题,楚大娘慈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见对方总算知晓自己是男人,宇文云飞这才缓下脸色。「宇文云飞。」
「芸霏?嗯,好名字。」楚大娘点点头,随即亲切地拉着它的手来到找灶前「芸霏,你会做饭吧?」
「做饭?」废话,当然不会。师父一再告诫君子远庖厨呢!
才要回说不会,楚大娘忽然一脸怪异。
「你怎么了?」
「奇怪,忽然觉得肚子好痛……」楚大娘按着肚子,眉头皱得老紧。「芸霏,你先帮大娘烧锅热水,再将米淘洗好放入那个大锅灶……不成了、不成了,大娘要去茅房,先拜托你了!」
说完,楚大娘便提着裙摆用怪异的姿势奔离,留下宇文云飞一个人站在灶前,瞪着眼前那堆陌生的器具。
好吧,那位大娘倒也不讨人厌,帮忙烧锅热水他还可以。
走到水缸前,他拿起葫芦瓢弯身舀起一杓水,转身将瓢里的水倒进锅中,然后他再舀了一瓢。
舀水的动作忽停,宇文云飞手里的水瓢因刚才不小心瞥见的影像而倏地落了地。
他刷白脸冲到水缸前整个人跪下,将脸伏近水面——
这……这是谁?他惊诧地瞪大眼,水里的倒影也瞪大眼;他瞠目结舌地张大嘴巴,水里的倒影也张大嘴……
以为看错的他连忙伸手将水面搅乱,但等到水面恢复平静,还是同一张脸,一张疑惑、惨淡、堪称花容失色的脸——
一张花容失色的……女人的脸!
宇文云飞抱住头,水面中的女人也跟着抱住头,然后他惨叫一声——
一名女子昏倒在飞狼寨的灶房里。
第一章
通常飞狼寨是申酉之交吃饭的,不过今日因为突发状况而晚了半个时辰,原因是楚大娘肚子痛,而谢痕留一干人等所带回的女子又昏倒在灶房里,折腾好久才救醒她,而她一醒来便一脸呆滞坐在灶房门口,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根本没帮上半点忙。
一直到吃饭时间,还是一样。
飞狼寨当家——乐令畤在用完饭后,要谢痕留将看似痴呆的宇文云飞带上前。
「你叫什么名字?」乐令畤沉声问。
宇文云飞没回答,只是不断喃喃地说:「我居然……变成……女人……」天哪、天哪,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想到这里,他颤着手再次摸了一下胸前——呜,好软、好大,难怪他醒来后一直觉得胸前沉沉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乐令畤看见女子不说话,只是用手摸自己胸前,视线也跟着落在那看来颇为饱满的曲线上,眼里闪过一抹古怪,但也不动声色。
锐利的黑眸看向谢痕留,责怪他竞带了个痴呆回来。
谢痕留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下午明明还活蹦乱跳会揍人的家伙,怎么会突然变呆。
「姑娘?」乐令畤又唤三贤。
这回,宇文云飞总算有了反应,他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一样,倏地跳起来大叫:
「我是男的!」他不信自己是女的,不信、不信、不信——
这下子,乐令畤又将目光调向谢痕留。
「她是怎么回事?」
「这……大哥,这娘们打一见面时就一直喊着自己是男人,属下见她力气够大,应该可以干得了粗活,才带回来的……」
「哦?」乐令畤皱起剑眉,看向正抱头大叫的古怪女子,视线扫过那随着他颤动……当然,还有那因怒火而急促起伏的胸部。
他转头看向谢痕留,「痕留,你带她下去,给她一间房、一桶热水。」
「咦?」什、什么意思?
「我、要、她,」他说得斩钉截铁。
「啥?」
谢痕留倒抽一口气,连忙看向完全没有女人的样子,正在大吼大叫的宇文芸霏。
他眼睛瞪得直直的,然后揉了一下眼睛,再揉了一下……不够,再揉一下……
算了……大哥高兴就好。
他长吐一口气,而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宇文云飞还在大叫。
看来,今晚的飞狼寨一定很不安静!
安静下来的宇文云飞站在冒着热气的澡桶前,表情有些挣扎。
师父一再告诫他们不可任意玩弄女子……那他现在这样算不算玩弄?
他瞪向映在水面的脸。
满平凡的外貌,细眉、杏眼、瓜子脸,拆开来看是都还可以。但合在一起就是不怎么出色。
好吧,既然老天爷要开玩笑,好歹给他附在漂亮一点的女人身上吧?他叹了口气,已经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接受这个事实了。
他所有的记忆只到二师弟狠狠敲来的一棒,旋即人便没了意识,再醒来就变成了这个女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搔搔头,水面的女人一脸困惑。
「真奇怪……」好像被哪个女人盯着看一样。虽然行走江湖时,常有女人偷瞧他,但这一回的……可是属于他的脸哪!
不成,脑袋一片混乱,他要好好想想。
若是自己的魂魄现在在这女子身上,那么这个女子的魂魄呢?难不成在自己身上?
不成!不成、不成啊!
想到自己居然在某个地方拈着莲花指细声细气尖叫……天啊,您还不如杀了我比较快,做什么搞这什么附身的怪力乱神啊?全然不觉得自己也在破坏女子形象的宇文云飞抱头又无声地哀号了一下。
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回原来的躯体上,一定!明天,便要那个叫乐令畤的家伙放走自己!
既已决定好,宇文云飞重新又站起身,手搭上衣结,还是有些踌躇,要……要洗吗?
不洗。一身脏污实在难以入眠;洗了,就违背师父的教诲了……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宇文云飞终于下定决心——
师父,徒儿是绝不会忘记您的教训,但您也说要知权变,所以这种情况下,他就权变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