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妻,岂可戏,大家上啊。”张弛的号召立即得到众人的响应,几个人一拥而上,不一会就叠了罗汉,沈春风在下面只能伸出一个脑袋和一支胳膊吱吱叫唤,活象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张弛叫道:“他还能叫出来呢,大家继续啊。”
“不要啦,我说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吗?哎呀呀,你们看,那边有个人影过去了,是不是鬼呀。”
“胡说也得有个谱,大白天会有鬼,大家再扁。”孟子烨干脆站起来,在旁边叉着腰举着胳膊高呼口号,鼓动大家继续海扁阿关,于是众人更疯狂了,每个人都在草地上滚了一身土。在蓝天白云下,青草野花中,重温久远的少年时代,无疑是日渐老去的年华中最快乐的事。而且,他们这些上班族,平时也极少有机会如此放松,今天好不容易在繁忙的工作中偷到半日闲,远离都市,自然拼命地玩笑打闹。出言不慎的阿关很不幸地成了牺牲品,被大家蹂躏到奄奄一息才获解放。
“你们……这些……畜生啊……”
然而畜生们谁也没有歉意,在糟蹋了活人后,又转而寻找动植物放松,疯到天黑才回。
不过,玩疯了的张弛等人并不知道,紫叶谷已不是他们独有的据点,沈春风恍惚看到的人影既不是鬼影,也不是他眼花了,更不是他为自救撒的谎,而是真有个人来到了这里,在发现他们一群后又悄悄离开了。
业余摄影师韩维翰有一张很宝贝的照片。
照片上,两个年轻男孩在草地上相拥而眠。其实他们应该已有二十四五岁了,但是照片的整体效果却让人觉得,他们仍是青春洋溢的男孩子。
背对着镜头的那个身型较大,一支胳膊上枕着脑袋,另一支胳膊搭在那个体型较小的男孩身上,形成一种护佑的姿态,照片上只显示出他的小半侧脸,但依然能看出他一定有着出众的俊美。不过,真正吸引韩维翰的却是那个睡在他怀里的体型较小的男孩。他正对着镜头,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甜甜的睡着,浓黑的睫毛小扇子一样铺在脸上,生动得象展翅欲飞的蝴蝶,韩维翰甚至可以想象如果他醒了,这对眼睫毛忽扇起来会有多动人,挺直秀气的鼻子,稍稍有些丰满的嘴巴,韩维翰总觉得它是在诱人去亲吻,一朵淡紫色的野花,顽强地从他脖颈处钻出来,很凑巧地就在他的脸颊边亭亭绽放,给两个男孩的阳刚画面平添了几丝温柔,使整张照片更加温馨动人。
韩维翰是个商人,但他却喜欢摄影,无事时就挎着相机骑着自行车四处游荡,厌倦了城市后,就把眼光瞄准了广袤的乡村和原野。两年前的秋天,居然给他无意中发现了照片上这个人迹罕至的山谷,谷中的景色让人留恋忘返,也使得他对自然风光摄影兴趣更大。一年前的五月,当他第三次到那个山谷中去的时候,却发现已有人捷足先登了,谷中的漫坡上,一辆摩托车倒卧在草从中,再往前走,他就看到了那幅空灵唯美的画面,两个穿着休闲的大男孩偎在一起,在茵茵碧草中沉沉而睡。
那时他惊呆了,站了好一会才拿下相机,不由分说地拍了一张,等他平静下来,想再好好拍一张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快门声还是因为蜜蜂的嗡嗡声,那个体型大些的动了一动,似乎要醒的样子,韩维翰马上如作贼一般仓惶遁去。事后他懊恼不已,那又不是私人地盘,他也没做什么坏事,跑什么呢。
回来后,韩维翰立即在自己的暗房里冲洗照片,洗出来后他才发现这张匆忙拍就的照片的效果出奇的好。美丽的色彩,唯美的画面,最动人的是那个男孩纯净安宁的睡脸,竟似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奇异魅力,每每看过后,浮躁的心会因此而平静下来,渐渐地愉悦。这也许是因为那男孩本身的魅力,也许是因为他迷上了那男孩的睡脸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效果,不管怎样,这张照片经过处理,被放到了床头,成了他最喜欢的一张。
这两个亲热地依偎着睡在一起的男孩,象是极好的朋友,韩维翰却觉得他们更象一对恋人,明明是静态的照片,但却能让人感觉到流动在他们之间的亲密和甜蜜。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他们会不会再去那个山谷?
那年的夏秋季,他又去了山谷几次,却再也没有看见那对大男孩。
今年一入春,他又不由自主地往那个山谷跑。第四次的时候,他终于看见有人来了。一辆面包车停在谷外,谷中传来了一群人的欢笑声,再往前走探看,其中果然有那个男孩儿。
韩维翰停下脚步,远远立在树后,看着他跑着跳着又笑又叫,快乐得象不知人间苦的十几岁少年。这群人里面,有没有那个背对着镜头的另一个男孩子呢?他搜索着,却不能确定。过了一会,其中一个因为打闹被压在下面的男孩忽然抬头望向了他这边,他不由得又仓惶而遁。回来后他又懊恼不已,自己也算一个成功人士,但是却为什么没有勇气上前,认识一个他想认识的人呢?
九月份,市政府组织了一个青年企业家赴欧学习考察团,进行为期两个月的考察兼短期学习,张弛也被定为考察团中的一员。但他却不想去,一是不想与孟子烨分开太久,二是觉得这种兼有旅游性质的短期学习根本学不到什么。孟子烨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口水滴溚地说能出去学点皮毛也是好的,况且还是公费,是公费呀,不用自己花钱的。陈雅璇得知这个消息,也极力鼓动儿子出去走走看看,男人应该有事业心和野心,守着自己的小公司能出什么出息?不用说,孟子烨的意见马上被斥为小农意识,人也被张弛训了一顿。陈雅璇的意见却使张弛有点心动,他现在仅是个小企业家,但色叶子已经对着他又流口水又又摇尾巴了,若以后成了大企业家,那色叶会变成了什么样啊?现在他就能想象到孟子烨对着他两眼冒绿光的狼样子,也罢,就去一趟吧。这样,孟子烨的潜在影响下,张弛定下了他的欧洲之行。
9月15日,张弛孟子烨机场话别。
“喂,色迷迷,你要是乘我不在的时候对着别人也色迷迷的,别怪我回来后对你不客气。”张弛语带威胁地恐吓孟子烨。虽然孟子烨是很爱他,但是万一有人在他寂寞无聊时乘虚而入,搅乱一池子春水,那便如何是好?就算分离只有两个月,也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的。
“我是不会啦,可是,如果是有人对我,嗯,小猫吃柿子呢?”孟子烨很后悔,干嘛在一开始时鼓动张弛出去呢,如今,自食苦果。他其实一点也不愿和张弛分开。
“那你就告诉她或他,你有主了,不过我不认为有哪个会象我这样不长眼看上你。”
“你怎么这么说。”孟子烨当然不服,嘟哝着狠瞪张弛。
看着他的表情,张弛忍不住露出笑意,离愁别绪淡了许多,靠过去作出好朋友离别时拥抱的样子,在孟子烨耳边再次叮嘱:“我也保证不吃柿子,乖乖等我回来。”
“嗯。”孟子烨答应着,看着张弛转过身追上考察团的队伍,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第十一章
这几天,孟子烨总感觉公司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周围人好象在躲着他,大家聚在一起谈论说笑时,看到他过来就会散开,剩他一人怔怔站着,不明所以,有的人更怪,看到他笑哈哈地说子烨你好新潮哦,偶尔,他还会接收到一束饱含鄙夷的目光,但等他对上了那种眼神时,对方往往会有些不屑地转开,弄得他一头雾水。如此种种,孟子烨不由得惶恐起来。
“子烨,下班后到蓝梦饭店104,我有事要问你。”这天,郎进在走廊里叫住他,丢下这句话后就走了。孟子烨更奇怪了,郎进对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晚上五点半,孟子烨来到蓝梦,郎进已在包房等着了,胖胖的身体陷在椅子里,每个人见到了都会认为那种单薄精巧的东西可能会因此而碎掉。这两年郎进事业颇得意,已升了部门经理,但他情场失意,一直没有女朋友,因此寄情于吃喝,结果是变得更胖,更胖的结果是更没有女人看上他,由此陷入恶性循环中,让人为之一掬同情之泪。今天他又要了一桌酒菜,足够五六个人吃的,孟子烨一见,立即让服务小姐撤掉三个,留着自己打包回家,此举气得郎进嗷嗷直叫,孟子烨也不理他,执起他肥肥白白的小手,叭地亲了一口,亲热地叫道:“狼狼,叫我什么事啊?
张弛走后,郎进就可以说是孟子烨生活中的一缕阳光了,在公司里,郎进是他的保护伞,生活上也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虽然他与张弛同居后两人往来少了,但感情亲密依旧,看见他,孟子烨原本抑郁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子烨,现在公司里都在传你是个同性恋。”玩笑开过了,郎进便开门见山。
“啊——原来是这样。”孟子烨张大嘴,这才明白为何同事们对他态度有异。他闭闭眼,压下了因毫无准备被迫出柜而产生的恐慌,吁口气问郎进:“究竟是怎么传开来的?”
“前几天一次经理会议上,王总当众问我‘有人向我反映那个孟子烨是同性恋,他确实是吗?’我当然说你不是,谁都知道这老头子最爱维护风化,然后,这流言就传开了。”郎进叹了口气瘫在椅子上看着孟子烨接着道:“子烨,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就说实话,你是不是?”
“我是。”孟子烨很干脆地承认,以前也没想对郎进如何隐瞒,只是无由提及这种事。现在他终于可以对朋友说起自己的性向了,孟子烨不由得一阵轻松。
郎进听闻,咪起眼探过身子给了他一拳骂道:“你这片死叶子,现在才说,有没有把我当朋友看?这事先放着,以后再找你算账,我只问你,你那个男朋友,是不是张公子?。嗯?其实这事就算你不说,我也差不多能猜到,哼哼。”
“狼狼……”孟子烨纵身扑过去挂在郎进身上,眼泪汪汪,不是假哭,是真的感动,可爱的狼狼,是他一辈子的朋友。
“行了,行了,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不让你请客了。”郎进伸出肥手不耐烦地推推他,但脸上却笑出了双下巴。
“我一定请,一定请。”
“好了,我们言归正传,你现在正是危难时候,张公子呢,怎么不见他动用关系替你说说话?”
“他出国了,两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搞什么,偏在这时候出去,那他父母怎么样?”
“这事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本来就反对我们在一起,如果知道我暴露了,恐怕会马上拆散我们。”
“这就很难办了,这样吧,我向王总保证你不是同性恋,先保住工作再说。还有啊,子烨,你有没有考虑过,能有谁会向王老头子反映这种事?”
“就是这一点奇怪,张弛有几个朋友知道,但他们绝不可能说出来的,再有就是我父母和张弛的父母了,但是,这也没有可能啊。”
“唔,也有可能是你们在一起时不小心,让人看出什么来了。”郎进摸着下巴猜测。
“也有这个可能,不过自从我们俩确定关系后,就一直很小心的。”孟子烨也百思不得其解,心里隐隐觉得好象有一个可能,但他马上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可能的,但愿那是不可能的。
入睡前,张弛打来了电话,他们正在参观一个工厂,他是在洗手间打手机,时间紧迫,匆匆说几句话就得挂了,孟子烨犹豫半晌,还是没有把公司中的流言告诉张弛。也许,明天流言就会消失,老总也会相信郎进的保证,等张弛回来了,就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充满希望的明天带给孟子烨的却是一个恶梦。早上他一踏进办公室,就有人告诉他:王总让你去他办公室。
“就算你不是同性恋,但是流言已经传开了,影响公司的声誉,我也没有办法,请你去别处吧。”
于是,几分钟后,孟子烨就捧着遣散薪金,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郎进在别人漠然的目光中忙进忙出,帮孟子烨将东西搬上车,拍拍他的肩,满怀歉意:“子烨,对不起,没帮上忙。”
“这有什么,就算那古板老头子能容忍我,我也不能在这呆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怎么样都能混口饭吃。”孟子烨倒很乐观,城市这么大,怎么会没有他一个落脚处?
然而,事实又一次证明孟子烨的恶运远远没有结束。他一连几天出外求职,每天都失望而回。他很想告诉张弛这件事,也想让他回来,但是,男人的自尊又让他觉得无法启齿,而且,失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孟子烨决定再找找看,不去那些大公司或电脑公司了,到小公司去,学校或网吧什么的也要试试。
失业第五天,陈雅璇打来电话,请他去一趟张家。
“今天我是先打电话到你公司,他们说你因为道德问题被辞退了,是真的吗?”没有儿子在旁边,陈雅璇自然也不客气。
“您都知道了啊。”孟子烨只能低头嗫嚅。
“对,我们都知道了,如果我不主动找你来,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瞒着我们呢,我一直很奇怪,我的儿子就算是个同性恋,可是他怎么会看上你呢?”陈雅璇冷冰冰的声音狠狠地砸过来,孟子烨顿时眼前一片水雾,无助地听着对方恶毒地翻弄着他心底的自卑和隐痛,根本无力反驳。
“如今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想说的是,请你离开我的儿子。”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得让张弛说了算。”
他怎么可能离开张弛?孟子烨叫了一声,猛地抬起头,瞪着眼前的贵妇人。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为什么没有一点母亲的仁厚和慈爱?从小就生长在一个温暖和煦的家庭,又有一个慈祥母亲的孟子烨,一直不知道,女人还可以有这样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