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没有。」
「她向你敲诈一笔金钱?」
「没有。」
「如果她要我为那两道伤口付费,没关系,告诉我,我不会小气。」他用鄙夷口吻伤害她。
「毅爵,你真的不愿意再见她?曾经,你爱过她。」易安提醒。
「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我不会见她,请转告穆溱汸,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机,更别以为认了江善薇当母亲,就能登堂入室住进傅家!告诉她,这辈子,别在我面前出现,否则,她将要付出更多代价!」他拒绝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易安再问。假如他没看错,儿子是真的爱溱汸。
「再确定不过。」咬牙,他执意否认对溱汸曾有过的感觉。
「好,我懂你的意思,只要你不后悔。」
「后悔?」
他早后悔了,他后悔将她带入自己的生命、后悔爱上她该死的骄傲、后悔和她曾经共有过的一切,从此,他不让自己有机会后悔。
冷哼一声,他决定自己的生命不和溱汸交集。
叹口气,傅易安走出毅爵的办公室,心底作下决定,拿起手机拨出号码,他等待对方响应。
「喂,林大夫吗?我想维持原案,帮穆溱汸进行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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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颖从梦中哭醒,梦里姊姊满身是血,哀戚的表情一如妈妈过世时,压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泪沿颊边淌下……姊……
她从来没见过姊姊快乐过,印象中,她总是有做不完的事,工作、赚钱、做家事……
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搂着她说:「小颖,我已经存五十万定存,很快的,你出国费用就不用烦恼了。」
只有在那个时候,姊姊的眉目才会些微舒张。
如果说站在舞台是思颖终其一生的梦想,那么把她拱上舞台便是溱汸这辈子中最重要的工作。
她们的梦想紧密结合,她们的命运因妈妈的往生,相缚相系,她们本该是一体的啊!为什么她们会为了爱情成为仇敌?为什么?
姊恨她?这事让思颖无法了解。
若心中有恨,姊怎能要求自己的一生,单单为栽培她而奋斗?若心中有怨,她怎能将她摆在心中,事事以她为第一优先?难道她真是言不由衷?难道她真的是不擅长表达关心?
刚刚怎会作那么恐怖的梦?是姊姊发生意外,还是姊对她太牵挂?
手发抖、牙齿打颤,她躺不住了,下床,想奔到隔壁房间,要求品帧哥哥哥立即带她回台湾,却又想起夜深,打扰人不应该……
头痛、心焦,在异国深夜,她找不到好方法安慰心底恐慌,思颖抱住枕头,急得在房间里团团绕。
「对不起、对不起,姊,我好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跟毅爵哥说你的坏话、不应该惹你伤心,我知道你做的一切全是为我好,我的抗议太无聊,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间,她恨起自己,明知道爱情不能被勉强,为什么强要求姊把手中爱情转让?
毅爵哥爱姊、姊爱他啊!
姊把所能给的东西全给了自己,她牺牲学业、牺牲青春,一心一意要她为理想努力,为什么她还要抢走姊仅有的爱情?
她自私、她恶劣,她是全世界最坏最坏的妹妹。这样的自己,凭什么要求姊爱她?
她哭了、她怨恨,她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里走来走去,沉重的脚步踩不去胸中忧虑,她惶恐、她徘徊,她恨不得立刻飞回台湾。
门被打开,门开声引得她回头。
「我姊出事了。」下一秒,她奔进品帧怀里,恣情大哭。在他面前,她从不隐瞒心事。
「你怎么知道?」是姊妹间的心有灵犀?
没错!溱汸出事,他接到义父的电话,溱汸的情况刚刚稳定下来,可是,甄试就在明天……
「我梦见姊全身都是血,我知道她一定发生意外了,品帧哥哥……我想回台湾,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她在他怀中哽咽,哭得好不凄然。
想起溱汸临行前请托,品帧犹豫片刻,说:「我接到电话,溱汸流产,不过你放心,她已经没事了。」
「你说姊怀孕……是毅爵哥的?」她急问。
「对,发生这种事谁都不好过,不过有毅爵在,你可以放心。」
隐瞒溱汸对义父、义母的复仇计画,隐瞒思颖和毅爵可能的血缘关系,他不要思颖在甄试当头乱掉心情。
他想,溱汸要他转交的信,里面应该就是思颖的身世之谜吧!他理解了溱汸为什么宁愿牺牲自己,也不让思颖和毅爵在一起。只不过,再多的同情,都帮不了溱汸,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幸运。
不管怎样,一切都等甄试过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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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溱汸的世界起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她不再是穆溱汸,她的名字叫作谈时芬,有一对父母和兄嫂,她住在花莲山区,家里经营牧场和民宿,那里是个有花、有树的美丽仙境。
「时芬,你醒了吗?」
那是带着惊喜的声音,在声音里,她听见期待。
「谢天谢地,你醒了,下次,我再不让你一个人上台北。」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一个强壮的怀抱圈住,那是陌生气息,她不习惯,直觉想排斥,但他声音里的关怀让她不忍心拒绝。
勉力睁开眼睛,她看见满屋子的人。
「你们是……」
闭闭眼,她想不起来他们的脸,周遭一切对她而言,全然陌生。
「天吶!孩子摔坏头了,她记不得我们是谁……」
话甫说完,中年妇女的眼眶急得落下两滴泪水。
「妈,你别急,时芬刚醒来,头脑还不太清楚。」
一个年轻少妇坐到床边,拉起她的手,温柔的声音教人听得很舒服。
「时芬,我是嫂嫂,记不记得?前天你一个人上台北,闹着要到易安伯伯家玩,没想到出了车祸,吓死我们大家,幸好现在都没事,努力想想,你想得起来吗?」搂紧「时芬」,嫂嫂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的头靠进「嫂嫂」怀里。车祸?易安伯伯?对!她说的每件事,她都有印象,但她不记得她的脸,虽然她记得自己有个嫂嫂,嫂嫂叫作……
「你是张宛萱?」迟疑地,她问出口。
「太好了,时芬记起我了,我就知道,她脑子没问题。」宛萱又哭又笑,让「时芬」觉得不好意思。
「好好好,我们来场测验,我是大哥,我叫什么名字?」
皮肤黝黑的大块头「哥哥」,站在娇小白晰的「嫂嫂」身边,看起来像只噬人大熊,她在心底莞尔一笑。
「你是谈学彬。」她合作回话。
「很好,那么,爸爸叫什么?」
哥哥把中年男人推到她眼前,她毫不迟疑地说:「谈齐家。」答案熟悉得从她潜意识中跳出。
「那妈妈呢?」「哥哥」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母亲往前推。
「妈妈是洪秀媛。」
「妳都知道嘛!调皮丫头,还故意装作不认识妈妈,想吓死我啊!」
下秒钟,她换到一个丰腴的怀抱中,暖暖的……是太阳曝晒过的味道;干干净净的……是肥皂的香味,这是母亲的气息,没错!
细瘦的两手圈起妈妈的粗腰。妈妈啊……她最爱最爱的人是妈妈……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是母亲啊!
泪不自觉从眼眶中滑下,濡湿妈妈的衣裳。
「傻丫头,没事了,哭什么劲儿,你一哭害妈妈也想跟着哭。」
妈妈将「时芬」推开,替她抹去两道湿咸,然后将她搂回怀里,重重的怀抱压在背上,她觉得……幸福。
「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心了。」母亲的泪冲去她心中所有陌生与不安。
「没事、都没事了。」爸爸走到她身后,两手环住这对母女。
「时芬……你还记得我吗?」
一个男中音在稍作停顿后,再度响起。
她抬眼对上男中音。是的,她认得他,说不来那是什么情绪,仿佛对他,她有许多埋怨……
不必经过思考,她直口说:「你是傅易安。」
「时芬,不可以没大没小,要叫易安伯伯,从小,他最宠你了,没想到把你宠上天,连礼貌都不懂。」妈妈急说。
「没关系,这孩子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傅易安走到她床边,坐下。
「时芬,我很抱歉,我答应从国外帮你带回来一只大米奇,我失约了;我答应一回台湾就去看你,我也失约了;这些年,我在国外,常常想起对你的约定,我很抱歉。」
抱歉真真实实,他真的曾经对她作过这些承诺,现在他愿意倾尽全力补偿,为她制造下半辈子的幸福。
他失约?她是为这个气他吗?
她低头思索,想了很久,一时间,整个病房皆静默。
在记忆箧中,她拚命搜寻,却找不到相关讯息。也许妈妈的话是对的,她的头脑摔坏了。
「我想不起来为什么生你的气,但是,既然你那么诚意道歉,我想,我应该原谅你。」
「我以后可以去看你吗?」
「可以,不过,别忘记带上你欠我的大米奇。」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全松一口气,尤其是隔在重重人墙之后的江善薇。
她噙着笑,告诉自己——这样子很好了,不管贝贝认不认自己,只要她快乐,只要能把自己来不及给她的幸福全还给她,就够了。
「时芬,医生说你有脑震荡现象,要住院观察,这段时间,你或许会觉得有些事情想不起来,先不要勉强自己,等回家以后,看看熟悉的环境,慢慢就会想起来,懂不懂?」傅易安为她的失忆作出合理解释。
「我摔得很严重吗?」她问。
「不严重?断了一条腿,笨掉三分之一脑袋,你认为严不严重?」谈学彬从她后脑勺拍下去,大手一勾,又把她的头勾进自己怀里。
「我已经笨掉三分之一,你又打我,我的头脑剩下不到一半了。」在「哥哥」怀里,她恣意享受着亲情。有家人呵……真好。
「你不要时芬才好一点,兄妹又开始吵吵闹闹。」嫂嫂说。
「谁叫爸妈生个笨妹妹给我养,不骂一骂我怎么会甘心?」哥哥说着,揉乱她一头长发。
「我不要你养,我给爸爸养。」
握住「爸爸」的手,她的脸贴在他的大手掌中。爸爸……她有了爸爸,有了妈妈,有了宠她宠她到不行的兄嫂……
「搞清楚,现在家里是我当家。」在一来一往之间,溱汸、不,是时芬,重温睽违已久的亲情。
第二章
二○○三年六月,思颖从舞蹈学院毕业。
以东方人而言,她的表现十分亮眼。她不但如愿站上国际舞台,更成为当前炙手可热的舞蹈明星,毕业前,许多知名舞团都积极争取她加入,但她还在考虑当中,迟迟不下决定。
「小颖,醒了没有?」品帧在她耳畔轻语。
英国的天气阴冷潮湿,这对热爱阳光的思颖来讲,难以忍受,她始终无法适应,要不是品帧一直在身边支持,恐怕她老早就逃回台湾。
四年前,傅易安出现,解答了思颖的身世谜题,突然,思颖从小孤女摇身一变,有了一家子亲人,爸爸、妈妈、哥哥、姊姊,这种转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幸而,品帧一直在她旁边,陪著、劝著、安慰著,让她安安稳稳在异乡土地,躲过风风雨雨。
「品帧哥哥……」伸伸懒腰,她独享他的怀抱。
「作了什么好梦?」
「我梦见回到台湾,凤凰树开了满树火焰,蝉在枝头高鸣……品帧哥哥,我好想家。」
圈住他宽宽的腰,熨贴在他暖暖的体温上,她喜欢这份契合。在她碰上挫折时,这个位置总是提供她安慰,在她旁徨无助时,这个位置提供她安全,她不舍得让出位置,不舍得离开这份温度。
「想家就回台湾,我相信在那里,你可以创造自己的舞台。」
品帧很少劝她不要做这个那个,而是在她提出想法时,著手替她的计画铺好路。
「我不怕没舞台,只是……」
只是他们一回台湾,品帧哥哥就不再是她专属的,她必须把他还给又慈,这个胸怀、这个位置她都必须让出来。
「只是什么?」
品帧抓来梳子,一下一下梳著她的及腰长发。这是情人间的亲昵动作,他很明白,但傻思颖似乎还是对两人关系懵懵懂懂。
「算了,你要在这边工作,我留下来陪你好了。前四年你陪我,後四年我陪你,很公平。」
接下来,她要再陪他十年,他也还她十年,然後二十年、然後一辈子……她是个缩头乌龟,不想面对问题,只想逃避。
曾经,她疯狂迷恋毅爵,她相信那场车祸是公主与王子之恋的开端,她认定那个安全感叫作爱情,她执著那份亲切是爱情的一环,於是,她抱著自己的爱情与姊姊决裂。
然後她出国了,四年的时间不算太短,她在品帧身上找到相同的安全和亲切感。
慢慢地,她在品帧身上寻到安全、亲切之外的东西,她认识了眷恋、认识了思念、认识了不舍和悸动……她认识越多的爱情组织成分,就越认识爱情。
只不过,她很清楚,品帧是又慈的心上人。
从十岁那年起,又慈就在品帧身上决定了自己的一生归依,品帧对她而言,是爱情禁忌。
四年前,身世揭晓,她恍然大悟,原来毅爵对她的安全来自血缘情深,毅爵对她和对待又慈一样,不仅仅是亲切,还有很多的疼惜,他不该也不能是她的爱情对象。
但是……怎么办呢?四年前,她爱上亲哥哥,四年中间她又爱上姊夫,连连爱上不该爱、不能爱的男人,她错过一次又一次,是不是她的爱情注定多舛、注定无疾而终?
「我训练几个不错的接手人物,就算我回台湾,这边公司的营运不会有问题。」
他乐意成就她所有的「想要」。
她想回台湾,他就替她打理好行囊;她想环游世界,他便为她规画好行程;她喜欢舞台,他乐意为她建起一座表演厅;她想念蝉鸣,他不介意为她筑起一座热带雨林。
「你想回去吗?」思颖反口问他的意见。
「想。」他的「想」是因为思颖想家,因为她的梦里出现台湾的夏季。
他爱她很多年了,虽然她的回应太贫瘠,不过,他是个有耐心的男人,他不介意耐心等她长大、不介意耐心等她厘清何谓爱情。
「为什么想?哦!你想又慈是不是?」
思颖故意让口气变得轻松、故意表现得毫不在意,故意让品帧明白,她心底清楚他和又慈才是真正的一对,尽管她黏他,黏得一刻不离。
上回又慈和爸爸到英国,那天晚上,又慈拉住思颖谈一整夜,她兴奋地告诉思颖,妈妈已经同意,等品帧回台湾,立刻让他们两个人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