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站在不远处的一名妇人被迎面而来的男子在她身上撞了一下所发出的声音。
白兰芳眼利,看见她的衣服被划了一道口子,他乃是古道热肠之人,连忙伸手拦阻那名低头疾走的男子,高声说。「你快把那位大嫂的钱袋拿出来。」
其貌不扬的男子一愕,神色凶恶。「他XX的王八!胡言乱语!」
白兰芳不让半分,挑起弯眉说。「你分明是小偷。」
那妇人亦已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割开一道口子,忙不迭地在身上翻找,果然钱袋已不翼而飞,亦在旁边大叫不嚷起来,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小偷见势色不对,伸手意图推开白兰芳逃跑,手还未触到白兰芳一片衣角,己被的身旁的铁明眼捷手快地截了下来,抓着他的右手向后重重扭去。
铁明自幼在龙鹏堡做事,学过几年拳脚功夫,个子虽小,但手劲甚大,双手捏着那人的关节,令他痛叫起来。
看着小偷被制,白兰芳伫足旁观,青葱的指尖轻轻抚弄柔软的发尾,瞪着那人说。「快将钱袋交出来,要不是我就叫官差!」
听到他要叫官差,小偷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迟疑半刻,终是将钱袋交了出来,后高声叫道。「你还不叫他放开我!」
铁明正想放手,却被白兰芳阻止了,他将钱袋交还妇人后,乌漆的杏眼在小偷的脸上骨碌碌地转了两圈,端凝如玉的脸上浮起了一个刁钻的神情。「放你可以,不过,你先向这位大嫂道歉吧!」
「你──!」小偷登时咬牙切齿,似要扑上去狠狠教训他,却苦于身后铁明施加的压力而无法反抗。
铁明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大男孩,说了白兰芳的说话,立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态,伸腿把小偷勾跌,迫他跪了在路中心。
白兰芳看他神色愤恨,心中多少有点不安,但是又有积了整夜的郁结被这小小的恶作剧一扫而空的感觉,忍不住掩着唇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令俊美的脸孔如白玉生辉,感染了围观者,令他们亦不客气地笑了起来,一时间满街都是嘲弄的笑声。
笑声亦引来更加多人的注目,在附近的商店,酒楼的客人亦纷纷探出头张望。
就在白兰芳站的地方左侧一家酒楼两楼,一名正在用早点的棕发男子亦探出头,指着白兰芳修长的身影说。「少爷,你看!那不是昨天的与我们争吵的人吗?」
「那病鬼在哪里?」依然穿着一身艳丽彩衣的少女连忙放下手上的包子,探头张望。
坐在他们对面的司徒信陵,将强健的手臂支在酒楼的栏栅上,托着头品茗,但笑不语。
早在白兰芳拿着玉壶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阳光透过白玉照在乌丝雪肌的身影上,剔透美丽的光辉着实令他着迷了好一会儿,再见其义愤填膺地拦在小偷前,扬眉转眸地为难那小偷的刁钻模样,又觉份外有趣。
深蓝的眸子倒映在清茶的淡色之中。昨天,听人叫他做兰公子,司徒信陵不由得想起另一个名字亦含有一个兰字的小人儿,不过,他的「兰」是在高堂之上,承爱护养的含苞娇兰,而下面的那人,却令人想起在峭壁之端,山根碧蕊,绿叶如箭的野外幽兰。
把玩着小巧的青瓷茶杯沉默不语,他的表妹已不高兴地努着唇重新坐下来,口中喃喃地说。「啍!死病夫!装什幺威风!」
棕发的仆人见她神情不悦,指一指下面。「表小姐,别不高兴,妳看!他要惹祸了!」
路上的热闹已经完结,白兰芳教训了小偷后就守诺地将他放走,与铁明再次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走动,却不知道身后悄悄地跟了几名獐头鼠目的汉子。
少女看了立即眉开眼笑,原来城镇中的小偷地痞多是联群结党地一起行动,白兰芳当众强出头,自然被其它人盯梢,一到暗处,怕就有一场好打了!
司徒信陵的蓝眼亦落在下方,看着那些人跟在白兰芳身后渐渐消失的身影,沉吟半晌,站起身,一手撑着栏栅轻轻着力,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跳了下去。
※ ※ ※
白兰芳与铁明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到了冷清的街角尽头,他早上没有吃早膳就出门,刚才满街的摊贩看得他眼花撩乱而没有察觉到饥饿,这时顿了下来,登觉肚子饿得发慌。
看着比自己年少很多的大男孩,白兰芳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铁明,我有点饿。」
白兰芳一提起,铁明亦觉肚子空荡荡饿得发响,依稀想起刚才经过的地方有几档卖包点的小贩。
「兰公子,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买馒头。」说罢便一缕烟地跑了开去。
白兰芳无所事事地来回踱步,垂首细数地上的碎石。「一,二,三,四,五……」
本来宜然自得,突然一条健臂从后伸出,箍着他的脖颈,白兰芳来不及呼叫,就被强行拖入冷巷。
「啊……放开……放……」慌乱地挣扎,不停踢动手脚,终于采开了用力得差点叫他窒息的手臂。
「咳咳……」右手按在疼痛的脖子前,气息不顺地咳过不停,白兰芳不知就里地看着眼前几名形貌狰狞的汉子。
「你们想干什幺?」气息顺畅后,在他乌亮的杏眼内泛起了警戒,摸着墙壁一步步地退后。
「想干什幺?」四名汉子相视而笑,笑容卑琐。「想教训你!」
一人抢前两步,猛地扯着他的衣襟,一拳朝他的肚子打过去,口中骂道。「看你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如猛兽的力量将白兰芳修长瘦削的身体冲撞在地上,他痛得哀叫起来,意欲挣扎起身,却被另一具冲前的身躯紧紧压住。
其它人亦一拥而上,拳脚交加。刚才被他迫着向妇人道歉的小偷打得最是凶狠,揪着那头如瀑乌丝,狠狠地朝他的脸上掴两个耳光,打得如雪的右颊登时肿了起来。
久病体虚的白兰芳,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在几名大汉手下成了待宰的羔羊,在扭打之中,衣襟被撕扯开露出如玉洁净的肌肤,几人看了咽着口水,手不自禁卑琐地上下摸索。
狠狠地张唇噬咬在他脸上摸索的脏手,却换来一阵更重的痛打,感到粗糙的手掌为柔软的肌肤带来刺痛,白兰芳强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不甘示弱,唇瓣却忍不住颤颤抖抖。
「不要……不……」就在他终于发出哀叫的时候,一把沉着稳健的嗓音突然平空响起。
「住手!」不急不缓的声音却带着号令众生的威严,在白兰芳身上施暴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回过头去。
在声音响起的首刻,白兰芳已知道来者是谁,抬头看去,果见衫玉萧,浓眉深目,一身儒雅偏又渊岳峙的司徒信陵卓然而立。
咬紧唇瓣,白兰芳努力地压住心中涌现的狂喜,可惜心头根本不受控制,跳跃不定。
几名汉子一呆后,回过神来,见他不过孤身一人,立时胆壮起来,高声喝道。「别多管闲事,识时务的就快滚!」
蓝眼凝着在不远处的狼狈身影,司徒信陵旁若无人地迈开脚步。「你没有事吧?」
「混帐!」被忽视的几名汉子,倏然怒不可遏,当先一人信手抄起地上的竹竿朝司徒信陵打去。
却见司徒信陵唇角一勾,现出冷冷笑意,双手负于身后而肩膀一沉,打在他身上的竹竿沉声一响,一断为二,在尘土翻飞之间,司徒信陵的右手倏然探出,反手握着断竹,斜指前方。
他的眼帘扬起,双目深寒如冰,竟尔散发出刺骨杀气,竹尖微颤,衣袂翻飞,白光青影飞掠间,鲜血在空中洒开。
在惨叫声中,如泼墨的色彩,挥洒在身前咫尺地上,白兰芳跪坐地上,呆看血色横飞,黑得有如着漆的瞳孔紧紧收缩。
这是多幺相像的情形?十五年前,那一个夜晚,血肉飞溅,惨叫哀号……
不一时,几名汉子不支倒地,司徒信陵手执已成鲜红的竹竿浅浅淡笑,彷若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掖起缘青的衣,跨过地上脏乱,信步前行,弯下腰,以柔和的声音向呆若木鸡的白兰芳说。
「没有吓着你吧?」看着关怀地朝他缓缓伸出的宽厚大手,白兰芳的眼珠缓缓转动,落在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上。
那一夜,他就是这样,拿着剑缓缓地走到他的身前,温柔地笑着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然后……狠狠地刺穿他的身体!
从那双蓝得近黑的眼睛中,看到血花溅开,白兰芳修长的十指不自觉地紧紧地抓着衣,倏忽厉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
一切一切,这幺近又那幺远,白兰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三章
司徒信陵怎样也想不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码,到了他手上,竟然会将眼前人吓得脸色发白,放声尖叫,司徒信陵轻轻地拧起浓眉,只觉刺耳欲聋,登时顿下步履。
「你……」未及疑问,又见他双眼发白,修长的身影突然力气尽失地向后倒去。
来不及细想,健臂已疾地探出,将昏厥无力的身躯搂入怀中,垂首看去,只见除了被打肿了的右颊外,他的脸上经已血色尽褪,苍白如纸。
「兰公子!」白兰芳的尖叫亦将正在四处找寻他的铁明引了过来,他跑入冷巷之中,只见一片狼藉,白兰芳昏迷不醒地倒在昨天见过的那名男子怀中,时神色紧张,瞪着司徒信陵说。「你对他做了什幺?」
司徒信陵没有回答,看着怀中的人,亦在暗暗沉吟这个问题,锐利的眼线成一条幼线,迸出细思的暗光,司徒信陵将另一手探入怀中人的腿弯处,轻轻着力,将他打横抱起,对铁明说。
「先送他回客栈去吧!其它事我再慢慢说清楚。」
言罢,即举重若轻地抱着白兰芳向大街走去,铁明微微一怔,慌忙追了过去。
走了好一段路,才将白兰芳抱回客栈,放在床上,他却依然昏昏沉沉,司徒信陵为他把脉,只觉脉息平稳,看来的确只是一时心神受惊,应该没有大碍。
「司徒大少爷,我去叫店小二送暖水进来。」在一路上,铁明已知道司徒信陵仗义执言的英勇行径,青涩的脸上写满崇拜,连态度亦份外恭敬起来。
司徒信陵只是点点头,用掌心熨平刚才奔走时留在衣服上的绉纹,并未将眼角转移到这个小伙子身上,铁明明显有点儿失落,垂着肩膀,走了出去。
整理好衣物后,司徒信陵坐在床边的圈椅上,等了半晌,床上的人依然未曾清醒,他的形貌狼狈,左颊红肿,眼帘紧紧闭着,眉心皱起,脸色唇色苍白发青,哪还有半分昨天令他在瞬间感到惊艳的娇嗔倔强?
即使在昏睡之中,他的神情依然不安,螓首在枕上左右摇晃,司徒信陵垂首见他的指尖不知何时竟抓上他的衣袖上。
指甲缝间犹带着挣扎时留下来的尘沙,司徒信陵看了,浓眉不可觉地压下深刻的眼线,将手缩后,却被拉得更紧,俊脸上倏地闪过一丝不耐烦,正要将他的指头一一板开,却听细细碎碎的嗓音叫道。
「大哥……大哥……」
司徒信陵霎时浑身剧震,怔忡半晌后,才知道是白兰芳在梦中呓语。
他……也有大哥吗?司徒信陵敛下眼帘,眼神再次柔和下来。伸出指尖在白兰芳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抚弄,突然发觉他憔悴得如此惹人怜爱。
当铁明再次推门进入房间时,看到的就只是司徒信陵坐在床边,伸出宽阔的大手小心地覆着白兰芳冰冷如玉的手,五官深刻的脸上泛着温柔关怀。
铁明拿起方巾,为白兰芳抹拭干净,又用浸泡冷水的棉花敷在他红肿的颊上消肿,过程中白兰芳一直没有清醒过来,只是不安地晃动螓首,喃喃地唤着。「大哥,大哥……」
铁明听了不免奇怪,白兰芳住在龙鹏堡多时,只听闻他与堡主的情人白翩然是自幼一同在戏班唱戏的师兄弟,通常戏班的伶人都是被父母所卖,或是身世凄凉,无亲无故,想不到白兰芳还有一个大哥。
更奇怪的是白兰芳每唤一声「大哥」,坐在旁边的司徒信陵的眼神就柔和一分,最后更接过他手上的方巾,亲手为白兰芳印汗。
由此至终,白兰芳皎如弯月的眉头都不安地紧紧拧起,在昏沉的梦魇中,一切都又高又大,四周都是白色,白得如雪,……
※ ※ ※
那是一个阔大的厅堂,两旁安着的十多张圈椅,正面的紫檀木案,甚至梁上大匾都覆着雪白的布匹。在大厅两旁跪着几排丫环和家丁,个个忧伤满脸,屏气敛声。
垂挂着白布灯笼的厅门外,亦有一名妇人带着孩子和一名丫环跪在门坎后,一身素衣,头戴白花,清丽的脸上哀伤难掩。
跪在她身旁的孩子亦穿着素衣,光洁的额上缠上白布带,对周遭的悲伤气氛,小小年纪尚未明白发生什幺事的孩子明显地感到不安,镶在粉嫩脸蛋上的一双乌亮亮的眼睛正悄悄地左顾右盼。
「小少爷,别乱动。」跪在他身后的麻子脸丫环留意到他的举动,连忙压着声音阻止。
「但是……小翠姨,我的小腿好痛……」
「乖,忍一下。」
孩子委屈地扁着嘴巴,还想再说话,却在眼角看到从内厅走出来的美艳妇人后,噤若寒蝉。
妇人的眸色极淡,肌色如蜜,一看就知道非汉族女子,虽然年近四十,脸上仍然没有多少皱纹,身披白衣麻布依然贵气迫人,她在一众丫环的簇拥下走出厅堂后,当着中央的棺木跪拜。
「大夫人。」跪在厅门外的清丽妇人,一见她出现就拉着孩子匍伏而行,进了厅堂之内,哭得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棺木。
眼角掠过跪在地上妇人和孩子后,美妇脸上霎时浮起怒意。「滚出去!妳们不配进来!」
妇人自然不走,爬前两步,抓着美妇的裙。「大夫人,求求妳让我和兰陵为老爷守孝……求求妳……」
美妇一手将她拂开,着左右说。「人来!赶她们出去!」声音刚落,立刻就有家丁走上前,动手拉扯她们。
妇人不从,与他们挣扯起来,孩子吓得退了两步,跟着在妇人身后的麻子脸丫环,立刻将受惊的小主人拥在怀中。
孩子窝在丫环胸前偷偷张望,见母亲的手脚舞动将家丁打开,松了一口气,又战战竞竞地窥觊了紫檀木案前凶巴巴的美艳妇人,心想:大夫人今天比起平日好象更凶了。
「李月娥!妳好大胆!」美妇见她竟敢还手,眉头立时挑得高高,指着斥骂。「忘记了妳是什幺身份了吗?贱婢!」
长年积威之下,妇人见她动怒,怯意自然而生,拉过孩子,再次跪在地上,恳切哀求。「大夫人,至少……至少也要让兰陵留下来,他是老爷的儿子,不可以不为老爷带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