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我再喜欢你,也首先要考虑你对我会不会有更大的作用,毕竟我更喜欢权力!我相信男人都一样,所以我派了你去执行这个艰巨的任务,为的是让你也获得这份挑战的快感、成功的喜悦!”蕴炎的眼神蓦地转为了失望的愤怒,“你成功地完成了卧底的任务,我也成功地消灭了南胤的叛逆,可你却彻底地背叛了我!我辛苦培养的宠物还没有等到主人享用就迫不及待地爱上了别人、欺骗了主人!何况你爱上的那个人对我有更大的用处呢,他能为我奉献的价值现在已经远远地大过了你——你说,我还有必要留着你吗?”
“那就放我走吧……”明知道蕴炎的意思是要我投怀送抱,可我却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条件。不过,我猜他现在也没有胆量杀了我,毕竟这是离都,我又是四品官员,他动手总会有很多顾忌。
“我会放你走的,毕竟我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蕴炎终于放下了我的头发,直起身子背转身,冷冷地说,“不过,我要让你恢复成当初的样子,把我给你的全都收回来!”
“你……收得回去吗?”我的脸上浮现出一份坚强的笑意。
“那我们就试试吧。”蕴炎的脚步慢慢移向了门边,声音也越发冷酷无情,“沈泓,看看我为你准备了什么?你再骄傲,被他们都服侍过以后也会发疯吧,哈哈……”
我勉强从地上抬起头,望向门边,那里——不知何时已站着十几个精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
“再问你一遍,郁轩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定王府?如果你如实告诉我,你还是我的属下。”蕴炎最后一次耐起性子问。
还是你的属下,甚至还是你的宠物吧。我心中通明,却不再有任何反应,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答话。
“他武功不弱,若是妨碍你们玩尽管打,实在不行就穿了他的琵琶骨——小心别弄死了。”蕴炎对那些大汉们吩咐了几句,回头看了我一眼,终于离开了。
我睁眼看着那些人嘻笑着向我走来,又向远处的房梁望去了最后一眼。那个人一直躲藏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切,却毫无伸手襄助的意思,让我的心彻底地凉了下去。
当那些恶心的粗大的手摸到了我身上,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时,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毫无征兆地甩开那些人站了起来。暗运了许久的内力虽然还未蓄足,却在我孤注一掷的摧动下,以玉石俱焚之势在我体内炸开。在众人的惊骇之中,我蓦地挣断了手腕的铁链,闪身就朝门外跑去。
一件什么物事砸中了我的后心,原本就虚弱无比的身体在耗尽内力之后,再也经不住这样的冲力,颓然倒下,耳中听到房梁上的人以传音入密之功对我冷笑道:“别跑啊,留下来让我看看你们这场戏要怎么收场?”
原来——在你眼中,我不过是在做戏而已,所以你居然出手掐灭了我最后一丝逃走的希望!不过,这也是我自找的吧……张口呕出几大口鲜血,我苦苦一笑,双手一撑就要爬起来,才发现周围已围满了那些满脸戏弄神色的大汉。
“还是听王爷的吩咐,穿了他的琵琶骨再玩!”有人一提议,我立时绝望地听见了铁链拖动的声音。不,不要!我无声地呐喊着,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侮辱,奋起所有残余的力气,我踉跄站起来推开众人,一头撞在石头堆砌而成的墙壁上!
一片惊呼声中,我软绵绵地倒在地上,额头上汩汩流出的血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样奋力的撞击,应该可以死了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我吃力地笑了。
“昀弟,昀弟……怎么会这样!?”一个人从远处的房梁上直扑下来,飞越人群,一把将我抱在怀中。
我不是叶昀,我是沈泓……虽然想要费力地纠正郁轩脱口而出的称呼,我终究还是丧失了说话的力气。眼前的一切已是一片血红,我想要看清面前的脸,终于头一歪再没有了动静。郁轩,不知到现在你还会不会怀疑我仍然在做戏,可你毕竟无法再漠视我所受的折磨,终于现身了啊。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如果死亡能够让我摆脱这梦魇一般的人生,那死亡就是我最好的解脱。
三十二 重生
身体永无休止地朝下面坠去,应该就是坠入地狱的过程吧。满目的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光亮,如同我比身体更早死去的内心。
再没有任何留恋了,既然是叶昀和郁轩亲手将我推入了地狱之中,我还有什么力气可以爬出去呢?如果还有轮回,就让我来世做一块石头,无知无觉,无心无情。
“泓,泓,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泓,你要我怎样做才能赎回我对你的伤害……”
“泓,你不能死,很快,很快我们就能自由了 ……”
是谁?是谁在叫我?不断朝黑暗的深处下坠的过程中,我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呼唤,那么微弱不清,仿佛从天边传来。然而,这声音却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我眼前无边的黑暗渐渐透出了一丝光亮,我伸手抓住这一丝光亮,奋力想从黑暗的沼泽中爬出去。
然而我终究是没有一丝力气了,眼前的光亮也慢慢黯淡下去,黑暗的天幕如同铁锅直扣下来,冰冷得如同叶昀的神情、叶昀的目光、叶昀的语气……心脏蓦地如裂开一般剧痛,我放弃了挣脱出黑暗的努力——真是可笑啊,我怎么能奢望从泥沼中爬上天宇?
我这样的人,还是安静地陷入没顶的沼泽,让地狱的圈禁隔绝所有人世的悲哀吧。
已经不知道我在地狱中沉陷了多久,或许是一百年、一千年,又或许只是一天、一个时辰,身体已经轻飘得如同一根羽毛,没有了肉体的伤痛,可是灵魂里的伤却依然不肯隐去。或许正是因为丢不下这一点悲哀和怨愤,我才无法获得转世的机会吧,只能永远地漂流在这没有归依的虚空中。
“沈泓,沈泓,你醒了吗?你睁眼看看我啊……”这又是谁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微微睁开一丝眼眸,立刻被利箭一般的光线刺痛,连忙闭紧眼睛,沉溺到让我无比恐惧却又苟且藏身的黑暗中去。
“真的醒过一次吗,看来碧莲丹果真有起死回生之能。”一个圆润的声音钻入了我的世界,悦耳得如同天籁一般。我终于鼓足勇气睁开眼,渐渐看清了面前一个俊逸的身影——看来我是到了天庭吧,否则怎么会看到这样神仙姿容的人?
“沈将军,你认出我了吗?我是嘉木。”神仙一般的人物微笑着对我说,“你昏迷一年多了,若不是郁轩日日夜夜守着你,就算今日得到碧莲丹也为时已晚。”
嘉木?郁轩?我昏迷一年多了?我茫然地看着面前表情各异的众人,吃力地皱起了眉头。昏迷之前的情景如同画卷一般慢慢展开,我蓦地呼吸急促,闭紧了双眼,泪水渐渐泛起,聚集着从紧闭的眼缝中滚落。为什么要把我拉回来,让我再面对那些无法承受的伤害?
“昀弟……不,沈泓……你别难过,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郁轩的声音蓦地哽咽起来,“我该死,我居然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这一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只要你能醒过来,杀我剐我我都没有怨言……”
“郁轩,不要这样说了。”嘉木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郁轩的肩头,转向我道,“那天郁轩拼了命把你救回来,你全身都是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若不是这一年来他每天给你输入内力,恐怕你也撑不到现在……沈将军,你就原谅他可好?”
“我哪里配他原谅?”郁轩蓦地转开头,用手指抹去眼泪,“他拼着命救了我,我还那样对他,我简直不是人!嘉木公子,你不必为我说话,也不必为我领功。我心里知道,若不是你与定王爷四处搜寻珍贵药材,我那点微薄功力哪里救得了人——只够一掌把自己打死!”
郁轩眼角的泪水映照到了我眼中,我一时只觉心头温暖,却又大是不安,吃力地朝他伸出手去,说出了一年多来第一句话:“是……我……对不起……”
“你不要这样说,我全都知道了!你居然这么苦……”郁轩一把抓住我的手,七尺昂藏的青年居然将脸埋在我手中,像孩子一般大声哭泣起来。
我的泪水也默默地从脸颊滑落,看着他的头因为抽泣而微微晃动,那上面几根刺目的白发让我一阵心痛:“你的……头发……我……不值得……”
“我的头发?”郁轩有些奇怪,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一般,眼圈更红了。他伸手拈起我散落在枕上的一绺头发递到我眼前,哽咽着说:“还说我,你看看自己。”
我垂下眼,看见那一绺头发中竟然有三分之一是银白色,耳边听见郁轩说道:“你昏迷了这么久,却一直未曾释然过。我日日夜夜地守着你,开始的时候你不时还会呕血,后来用尽了珍药,内外伤倒是慢慢好了,眉头却依然皱得紧紧的,再后来……头发就慢慢地白了……你不知道,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头发一根根变白,心里真像一把把刀子在戳一样……”
“郁轩,别说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以后有的是机会……”嘉木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强笑着安慰郁轩,又向我笑道:“大夫吩咐了,服过碧莲丹后还是要再静养一段时间,你好好睡会儿吧。”
我点了点头,却没有闭上眼睛。目光缓缓地扫过屋内的人,神色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嘉木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故意走在众人之后,临到门口又转头看我,正对上我怔怔睁大的眼睛。
“嘉……木……公子……”我轻轻地唤他。
“你想问叶昀,是么?”嘉木叹了口气,走回来,“他知道你醒了,就一直独自躲在房里哭,却不敢过来……你想要见他么?”
我苦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见他……何益……”
“不,你错怪他了!”嘉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蓦地见到我惨白的神色,便不再多加解释:“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我再慢慢跟你解释。不过我现在还是要说,他做的一切都有他的苦衷,如今这救你的碧莲丹也是他立了大功向皇上求来的。”
“他如今……已是……做官了吧……”我淡淡地问道。
嘉木这回没有听出我的悲伤语气,点头随口道:“是啊,他一篇弹劾安王蕴炎的奏章震惊朝野,皇上封了他做御史,并将安王发往大理寺审理,判了削爵流放。”
蕴炎被削爵流放的消息并没有让我高兴起来,沉沉地闭上眼,我嗯了几声,疲倦地陷入了沉睡。叶昀,如今你一举成名,飞黄腾达,应该实现你的青云之志了吧。那么,你又何必,求来碧莲丹救我的性命,就让我在昏睡中慢慢死去,再不会有人提醒你伤痛的过往,岂不是更好?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感觉精神已好了很多,已经能自己喝上一小碗粥,也不必让郁轩再为我灌输内力。周围人都为我的好转欣喜不已,我也能打起精神听郁轩兴致勃勃地跟我描述蕴炎被大理寺判处流放北荒时的狼狈模样。
“不过他那个时候的表情,还是没有在朝堂上看见叶昀亲自出面弹劾他的时候好看呢。那个时候我作为定王爷的随从站在殿外,亲耳听到叶昀朗读他自己写的奏章——真不愧是我们南胤宰相的后代,有名的才子,那篇奏章真是写得妙极了,不仅把蕴炎所有的恶行历历列出,还把蕴炎噎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俯首认罪。哈哈,看着蕴炎垂头丧气地被御前侍卫拿下,我心里这个解气呀……泓弟,你怎么了?”
“他跟了蕴炎一年多,自然……对他了如指掌……”我低低地叹道,“只是这样做,未免太绝情了吧……”
“你说什么话呢?”郁轩怪异地看着我,一副我脑子糊涂了的神情,“他到安王府是做卧底的,为的是获取蕴炎的机密情报,跟你……以前一样……哪里有什么绝不绝情的?”说到这里,又让我们联想起望胤居的事情,那是我和郁轩之间永远难以消磨的隔阂,心情顿时黯然,两人都不再说话。
“他没有负你,你就见见他吧。”闷了一会,郁轩忽然说。
“是他不愿见我吧。”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难道还要我去求他么?”虽然此刻已经明白叶昀的用意,我却仍然无法释怀。想着他原本那样纯净的人儿在蕴炎面前巧舌如簧、宛转承欢,我竟然感到痛心惋惜。我真是不愿意,他变得和我一样啊!
或许,我厌恶的,本就是我自己。所以,才无法原谅他。
“你……又何必赌气……”郁轩安排我睡下,摇了摇头道,“你们,都是吃了太多苦的人,到现在没有必要再互相伤害了……”
“我明白的,轩哥哥,谢谢你。”我向郁轩强笑了一下,“只是那个时候的场景,至今仍然像恶梦一样……我没办法这么快就适应……”
“好吧,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郁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明天是蕴炎流放出京的日子,你要不要去看?”
“身体应该可以了吧。”我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他过去总还是于我有恩。”
三十三 尾声
离都北门外,枯草衰离,风沙漫卷。
我紧了紧身上的狐皮大氅,坐在烤着炭炉的马车内,等待。
“几位官差大哥,这些银子留着路上花销,我们先到那边酒铺中喝点酒御寒如何?……这个人犯,求几位行个方便,让故旧给他饯饯行……就一会,不会耽误各位大哥的正事。”马车外,郁轩陪笑的声音传了进来,夹杂着官差们拿班作势的推脱。
我暗暗叹了口气,让一向高傲的郁轩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真是难为他了。可惜,我现在已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
一阵冷风卷进了车厢,铁链响处,一个人已钻进了车中,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炭炉边。我微微欠了欠身:“属下见过安王爷。”
“来见我做什么?”蕴炎此刻虽然穿着敝旧的囚服,神态却依旧傲慢,一边将戴着镣铐的冻得通红的双手伸出来烤火,一边冷笑着说,“我可不会相信你真是来给我饯行。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
“是饯行。”我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很高兴从此再也见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