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的,深深的盯着我的脸,深的像凛冽的冬夜。
“你不觉得应该先向我解释一下吗?”
“我……”我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答。
他并不期待我的答案,一字一顿的说:“或者你认为,他的感受比我的更重要?”
这一次,我连个“我”字都说不出来了,唯一的想法就是后悔,从头发丝一直后悔到脚趾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到底钟洋和萧飞哪一个比较重要。更确切的说,我其实从未担心过,萧飞是否会不再理我。
不论他怎样恐吓我或者真的惩罚我,最后还是会原谅我。
虽然他对我使用暴力的白色恐怖,却始终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我。
我没想过,真的没想过。
结果现在突然要我去想,竟然如此的手足无措。能言善道的巧嘴找不出任何一个自认为合适的字眼来向他辩解。
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也不敢让他自再看我。
他放开对我的禁锢,启动汽车,不停的加速,加速,快得让我以为自己发了疯。
我把头深深的埋在PaPa的肚子上,逃避着如潮水般上涨的伤痛。
那不是我的伤痛,却一直无情的拍击着我心上的礁石。
车悄然停下,萧飞把我从车里拉出来。我向左右望望,发现是酒店的门口,于是讨好的说:
“去我家吧,你还没有去过——”
“你家?”他不客气地打断我,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哪有什么家,你不是早就被扔掉了吗?”
窒息。
心脏在跳,全身的每一个脉搏都在跳。跳得那么用力,仿佛就快从皮肤里冲出来似的。可我却像一条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金鱼,奋力的张大嘴。
周围都是空气,我却要窒息而死了。
萧飞的脸上,眼里都蒙着雾,便成模糊的一团。我被他扯着,塞进电梯,再推进屋里。恍恍惚惚,直到他来抢我怀里的PaPa,才猛然醒悟。
“不,不要!我要回家!”
我抱紧PaPa,要往外跑,被他抓住,一巴掌打倒在地上。
“回什么家,你的家就是我的床!”
他冷酷的脸上,几乎结出冰碴来,又过来抢。
我死死抓着,拼命大喊:“你胡说,我有家!我讨厌你!我要去找钟洋!”
他听到钟洋的名字,更恨的咬牙切齿,拎起我的领子,正正反反狠狠掴了十几个耳光。打得我一阵眩晕,PaPa就被他抢走了。
我感到怀中一空,一下子缓过神来,扑上去要抢回来。他一脚踢开我,拉开窗子就把PaPa扔了出去。
“不——”我凄厉的尖叫着,往窗边过去,被他扯住头发扔到床上。
“你杀了PaPa,我恨你!我恨你!”
我撕心裂肺的喊,拼命挣扎,脚下不停的乱踢,双手在他的脖子上抓出道道血痕。
他见按不住我,干脆骑到我身上,拽下领带把我的两只手绑起来。一面用力撕开的我衣裳,一面狰狞的笑:
“等我真正强暴了你,你再去找他哭诉吧,说不定他会更加可怜你!”
疼!
比第一次的时候还要疼。
那时的萧飞温柔的像一汪水,现在却像一片尖利的刀,不断的撕裂我的身体,无情的戳上我心里最深的那道伤口。
慢慢的,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其他的感觉都丧失了,只有那一点的疼痛清晰的历历在目。
我心里数着那每一次的悸痛,像数绵羊,渐渐沉入梦里。
在梦里,PaPa痛苦的对我说:“我要死了,要死了……不要丢下我……”
我伸手去抓它,一下子把它碰成了灰,落了我满脸满身,却什么也没有。
“不——”我惊叫着醒来,满脸泪水。
萧飞想按住我,被我用力挡开。
我踉跄着扑到窗边,清晨有雾,底下灰蒙蒙的一片好像空中楼阁。
我的PaPa,我的宝贝。
我挣扎着穿上衣服,跑出房间,没有受到阻拦。
酒店的后面是一池死水。
我绕着堤岸仔仔细细的寻找,可什么也没找到。
PaPa死了。
它和我一起生活了五年,陪我说话,给我温暖,赶走寂寞。
我想起小时候在教会里养的小鸭子,小金鱼,小猫咪,金丝熊,小麻雀,它们总是很快就抛弃我自己去死了。
所以我养了PaPa,因为它没有生命,它会一直陪着我。
可是现在,连没有生命的东西都会离开我,我还能相信谁?
谁答应了永远不变?
谁又能守住誓言?
我脸上青肿成几块丘陵,眼泪像两条小小的溪,蜿蜒着,交错着,顽强的流到它们的终点。我不敢去擦,因为只是轻轻碰倒就会刺骨的痛。
天大亮起来,暴露出我的丑陋。路上的行人纷纷看我,我只想拣没有人的巷子里钻,不管它是通往哪里。
小巷里阴恻恻的,前面明晃晃的出口,却像怎么也走不到。
每走一步,都会牵动两腿之间的伤口,我走得很慢很慢,慢得让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人生之路,而前面那天堂的入口,总是离我那么那么的远。
我想,我大概会死在途中吧。
我在心里暗暗许下一个咒,如果我能走到那出口,PaPa就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阳光那样刺眼,在那阳光里没有我的PaPa,我看见钟洋正在发动他的机车。
原来我是走到他家来了。
他的家,曾有那么一段日子,被称作我的家呢。
我闪身又躲回小巷里,做到地上等他离开。
他见到我这副模样会怎样呢?是不是会哈哈大笑着说:
“小安,你又在玩什么强暴游戏?”
我把脸埋在袖子里,真疼啊,不知道萧飞打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手疼?
有个人挡住了我面前的阳光,他蹲下来问:
“小安,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敢抬头,怕他笑我,闷着声说:“我来跟你道歉,对不起,请你不要生气了。”
他笑了起来:“那件事啊,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我不信,萧飞气的那样厉害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消气?
说不定是打算从此和我陌路,才不想生不相干人的气。
“你骂我吧,别对我客气。”我哀求。
“你怎么想挨骂?”他有点奇怪,“我是真的不生气了,昨晚我想了很久,才想到当初是我逼你去萧氏,你想报复报复我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你这个小脑袋还真厉害,想出这种折磨人的鬼主意。”
“我……不是想报复你……”我说的吞吞吐吐,“我只是想你不要只是利用我,我想你能更重视我一点儿……”
“我现在真的很重视你,别想太多了。”他摸摸我的头发,说,“起来吧,地上太凉。”
我哪敢起来,只好说:“你忙你的去吧,我走的累了,坐一会就走。”
“要坐也要到我家去坐,坐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他伸手拉我,我只好起来,一直低着头,一味的推辞:“不不不,我还有别的事,再见。”
说罢,转身往回走,却被他瞧出破绽,一下子把我拉到近前。
“怎么回事?你的脸——谁打的?!”他惊诧的问。
我把脸扭到一边,要着嘴唇不说话。
我怎么还能说是萧飞?
我现在就是那个喊狼来了的孩子,谁还会信我?
“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他不容分说就快步的拉着我走,我急急向前迈出一步,却一下子撕裂了伤口,呻吟了一声跪到地上。
“你——”
钟洋也来不及多问,把我抱回家里。
“是萧飞干的吧?”他一边给我处理伤口,一边问。
我惴惴不安的问:“你还会相信我?不怕我再骗你?”
他微微笑着用棉花擦我的脸:“我发现了一种鉴别你的谎话的方法。”
“是什么?”
“等你下次说谎的时候再告诉你。”
“洋,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这一句不是谎话。”他笑呵呵的帮我盖上被子,“不过等你一觉醒来可不要给忘记了。”
我拉住他的手:“不要走好不好?”
“我要去上班呢。”
“不要走,PaPa没了,没人会陪我了。”
“PaPa怎么了?”
“它死了,摔死了,或者淹死了。”
“好吧,我陪着你。”
我看着他给同事打电话请假,然后坐回我的身边来,才安心睡去。
不知为什么,只要钟洋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做梦。
一觉起来,已经是下午了。
他给我端来吃的,问:“PaPa的事是怎么回事?”
我给他讲述经过,他便起来穿外套:“PaPa不会死,我去给你捞出来。”
“我也要去。”
“你要好好休息。”
“我没事了,你用机车载我去,没问题的。”
他想了想,说:“好吧,等你吃完一起去。”
当我们俩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赫然看到萧飞正等在门口,面无表情的靠在他的车上。
不知等了多久,地上积了一大滩水,还有水不断从他的身上和手里拎着的一个东西上滴落下来。
钟洋见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迎面就是一拳,没想到萧飞连躲都不躲,咕咚一下向后仰倒。我吓得慌忙跑过去,钟洋也下了一大跳,蹲下去扶他。
萧飞紧闭着眼睛,我一边哭着摇晃他,一边对钟洋说:
“你把他打死啦?!”
钟洋制止我再晃他,说:“我根本还没碰到他呢,他在发高烧,所以昏倒了。”
我们俩七手八脚把他抬到车上,钟洋坐在前面开车去医院,我抱着萧飞的头坐在后面不知所措的哭。
他的胳膊搭在座位下面,我去拾,发现他手里拎的,是我的PaPa。
看那个小护士往萧飞手上插吊针,我就气的想骂人。一根针在那根并不是很细的血管周围扎来扎去,好像永远也插不进该插的地方去——故意的都没有她这么准!
眼看萧飞的手背上青起一大片,我真想冲过去指着她的鼻子,厉声说:
“你,被开除了!”
五年前萧飞就是这么干的,不过那是我是躺在他开的医院里。
在这里谁会听我的?说不定立刻被送到隔壁的大楼,那里是精神病区。
当我在想象中解雇那个护士一千次之后,钟洋叫来了护士长,要求换人。这个中年妇女见有人对自己的得意门生不满,白眼一翻:
“目前人手不足,不能换人。”
钟洋见她态度恶劣,只好亮出杀手锏:“我是警察,这个人是很重要的证人,耽误了公务谁负责?!”
护士长见多识广,毫不畏惧,脖子一梗:“我管他是什么人,就算是我父亲来了也要照章办事!”
“你——”
钟洋被噎得说不出话,我赶紧上前,指着床上的萧飞冷笑道:
“你知道他是谁?他可是萧氏集团的总裁萧飞!”
护士长的黑脸立刻发生了化学变化,飞奔着出去招呼人来。不到五分钟,萧飞就被从三人一间的标准病房转移到独立的贵宾病房,并由护士长亲自出马,为他上吊瓶。
姜还是老的辣,护士长一针既准,我捂着嘴强忍笑意。
原来萧飞比她爹还亲哪!
钟洋的脸色从刚才到现在就没有正常过,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我替他说出心声:
“真是狗眼看人低!”
他没有立刻应和我,反而低头沉思,半晌才抬起头说:“钱和地位难道真的就这么重要吗?我倒觉得能够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才是最快乐的。”
问我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倒真要好好想想。
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我既没钱也没地位,只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小偷。
我心里说完后半句。
“那么,你认为他快乐吗?”钟洋指着萧飞问。
“他可快乐了!”我撇着嘴说,“钱和地位就是他的毕生追求。”
“真是这样?”钟洋有点怀疑。
“当然,我最了解他,他就只是个赚钱机器。”我积怨已久,终于得以发泄,“在他的心里,功名利禄永远摆在第一位,别人只不过……”
萧飞真是个可怕的人,我的坏话还没说两句,就看见他“啪”的睁开眼睛,吓得我连忙闭嘴,小心的察言观色,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还好,似乎一句也没有听到。
他眨了眨眼睛,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在钟洋身上定住,微微张开嘴,声音有些嘶哑:
“是你送我来的?”
钟洋点点头,我见他视我为无物,干脆自己挤上去邀功:
“还有我,他和我一起送你来的。”
萧飞只看钟洋:“这个人情我会还你,我不想欠你任何东西。”
钟洋摇头说:“你不欠我人情,我只想你快点儿好起来,我才好痛痛快快揍你一顿。”
萧飞并不生气,只是颇有深意的说:“钟警官,恐怕最近你会很忙,没空再管这种小事了吧?”
钟洋愣了愣,不再说话。我在一旁看着他俩,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这时钟洋的移动电话响起,他挂断之后对我说:
“小安,我有急事要赶过去。”
啊?不要啊!你走了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和萧飞单独相处?他万一又兽性大发怎么办?
我拽着他的衣角,小声哀求道:“不要走,不要走,我怕……”
钟洋于是把钥匙给我:“这样吧,我先把你送回家。”
我跟着他出去,走下楼梯,忽然想起忘记拿PaPa,忙回去取。刚一推开病房门,就发现萧飞正站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
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不禁暗自后悔。
没想到他竟然起来了!如果让钟洋陪我一起回来就好了……
他听到声响,转过身来,苍白的脸色打上阴影,变成了一种令人心痛的死灰色。
看到我时,他的眼睛亮了亮,我低下头,指着晾在窗台上的PaPa,支支吾吾的说:
“我……我来拿PaPa……”
他的眼睛又暗了,拿起手边的PaPa,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终于递给我。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飞快的拿回来,又倒退着退到门口,时刻堤防着他会不会再扑上来。
房门关上的刹那,我看见他闭上了眼睛。
到楼下,我对钟洋说:“你先走吧,我过一会儿自己回去。”
他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好吧,你自己小心一点儿。”
我点头,他想了想又说:“如果他又想对你……你就大声喊,这里是医院,不用怕。”
我又点头,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转身离开。我抱着PaPa,站在病房门外,犹犹豫豫的不敢进去。正在思想斗争之际,门忽然打开了,萧飞从里面跑出来,一眼看到我,不容分说就拉进屋去。
他用力将我压在墙上,不停的亲吻。
他的体温高出我许多,炙热的像在燃烧。
我的伤被他激烈的动作弄得疼出眼泪来,昨夜的惨痛似又回来了。我拼命的抬脚,踢中他的小腹,他闷声跌到,我转身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