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腾咬紧牙关,脸上倏然迸射出一股浓浓的恨意,深邃的双眼也变得冰冷无情。虽然他已经决定要抛弃仇恨,但是累积了将近二十年的仇恨并不是这么简单可以抛弃的。
「所以你刚刚才会说你娶苡安是为了要报仇。」时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说,「可是我不懂的是,从头到尾都是你父亲一相情愿的纠缠苡安她妈妈,苡安和她妈妈也都算是受害者,你凭什么将仇恨牵怒到她们母女俩身上?」
「受害者?」梵腾愤恨的冷笑出声,「她勾引我爸爸、破坏别人的家庭,这种狐狸精算什么受害者?」
「我很好奇究竟是谁告诉你,我舅妈去勾引你父亲?」时禹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问道。
「当然是--」
「当然是你妈妈,以及站在你妈妈身边与她同仇敌忾的亲朋好友。我说的对不对?」时禹插口道,「但是你不觉得这只是单方面的片面之词吗?你要不要听听看我所知道的事实?」他慢条斯理的盯着他说。
梵腾瞪着他,脑袋好像突然被人重重的槌了一下,脸色慢慢白了起来。
事实?何谓事实?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不也是这边的片面之词吗?他凭什么以为他会相信他所说的是事实,而不是为了混淆他过去的认知所编派出来的谎言呢?
可是为了公平起见,他的确应该听一听他方的说法。
时禹没有催他,径自端起刚刚侍者送来的咖啡轻啜了一口。咖啡浓郁的香味在他口中扩散,让他忍不住又啜了第二口、第三口……
「你不是要告诉我事实吗?为什么还不说?」受不了他悠哉喝着咖啡的模样,梵腾倏然开口道。
「我以为你不想知道。」时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轻描淡写的斜睨他一眼。只有在这一刻才隐约看出被他压抑在平静面容下,对梵腾的不满与怒气。
「我想知道事实。」梵腾说。
「我所知道的事实只有一部份,你也愿意听吗?」见他心急,时禹反而悠闲了起来。
梵腾瞬间抿紧嘴巴,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个男人很恶劣,虽然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只有一部份也没关系,我想知道这边的事实。」他沉声道。
「想一想那时候我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而已,也许并不是真的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到底要不要说?」梵腾不耐的打断他,知道他是故意的,目的只是想让他在知道事实之前更加焦躁不安而已。焦躁不安也是一种折磨。
「算起来我也算是你的表哥,你对我说话不该客气一点吗?」时禹缓慢的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后,才慢条斯理的斜睨他道。
梵腾猛然吸了一口大气,然后意外的向他道歉。
「对不起。」
时禹有些讶异,但既然他都这样能屈能伸了,他好像也不该再继续戏耍他。
「我所知道的事实是,小舅妈……也就是苡安的妈妈,有一天带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筋疲力尽的男人回家,并请他吃了一顿晚餐。那个男人叫梵首志,因为经商失败无颜回家面对出身富裕,向来气焰高傲、得理不饶人的老婆,所以才会一个人茫然的坐在公园里发呆,一副好像随时随地都可能走上绝路的模样。苡安的妈妈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所以将他带回家请他吃饭,试着以家庭式的温暖唤回他的生存欲望。可是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梵首志竟然会因此而爱上小舅妈,甚至于不惜以绑架的方式也要得到她……」
「你说谎!」梵腾再也遏制不住的打断他道,他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拒绝相信。
这个事实太骇人也太残忍了,如果他所说的话真的都是事实的话,那么罪魁祸首不只是爸爸一个人,还有妈妈,是妈妈对爸爸的态度将他逼离的。
他不相信,不想相信!
但是妈妈的性格他比谁都了解,温驯和蔼的爸爸始终在妈妈面前抬不起头来也是事实,甚至连当年爸爸做生意失败的事他都有印象……
天啊,难道时禹所说的真的都是事实?
「我说的都是事实,当年的绑架案在警局里有备案,你可以去查。除此之外,苡安的妈妈之所以会发生车祸意外身亡这件事,其实也跟梵首志有关。」
梵腾重重的一震,几乎要遏制不住自己伸出双手紧紧的摀住耳朵,拒绝再多听他说一句话。
他不想听,但身体却完全动弹不了。
「她是在逃离他的绑架拘禁途中发生车祸身亡的。」时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缓缓的说。
氧气似乎在一瞬间再也进不了他胸口,梵腾停滞了呼吸,整个人突然有种严重缺氧的昏厥感,脸色一片惨白。
他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心脏像是被人狠狠的揪着不放般,让他即使连心跳都觉得痛不欲生。
怎么会这样?这就是事实吗?
原来苡安她妈妈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们一家人的事,相反的还是他们一家人害死了她,害苡安从小就失去了母亲。
他震惊、难以置信,而且一想到自己曾经对苡安做过的事,就遏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他到底做了什么呀?
他真是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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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院后,文苡安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她不能回娘家,也不能去投靠在北部的亲戚,因为不管她是为了什么事离家出走,一旦她怀着身孕的事爆发出来,她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遣送回梵腾的身边。因为在这方面,家族的长辈都还满保守的。
不能回家自然也不能投靠朋友,因为梵腾当初在计画接近她之前,早已将她的交友状况调查得一清二楚,所以她若去投靠朋友,就跟自投罗网一样,最后结果仍然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文苡安第一次感觉到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的苦涩。她到底该往哪儿走呢?
天色逐渐暗下,华灯一盏盏的亮了起来。她一大早就离开了医院,没想到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竟也度过了一天。
只不过接下来的时间可能就没有白天这么容易度过了,因为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晚上要睡哪里,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只有几百块钱而已。
轻叹一口气,文苡安想确定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钱,便伸手进口袋将里面的钱全掏出来看。
算一算,她身上的全部财产甚至于连七百元都不到,就算今晚真想找间旅馆住钱也不够。
她突然觉得这种情况很妙,也很可笑。
她到底在干什么呀?两手空空,没有钱、没有证件,甚至于连一套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就想从他身旁逃离。她是不是脑袋被这回的车祸撞出毛病了呀?竟然会做出这么瞻前不顾后的蠢事出来,她真是个大笨蛋。
她笑苦笑着,眼泪却无声的流了下来。
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们因为好奇而偷觑着她,有些人甚至于对她指指点点了起来,可是却始终没有人上前跟她说一句话。
好孤单,为什么她身边人来人往的,她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与寂寞,好像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样。
有谁可以过来跟她说一句话?
有谁可以过来给她一个微笑?
离开医院之后她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她好像吐露满腹的压抑与无奈,可惜没有对象倾诉。
她不想承认,但是曾几何时他已经成为她的世界,离开他之后她竟孤单寂寞的不知何去何从。
她不会真的离不开他吧?
不,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一定得离开他才行。
文苡安迅速的擦干脸上的泪水,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当她再次张开眼睛时,眼中和脸上都多了一抹耀眼的勇敢和坚定。
她用未受伤的左手轻覆在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上,然后又看了看仍然包裹着绷带的右手臂,终于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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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着眼前这栋她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房子,文苡安震惊得浑身僵硬。她没想到他去投靠表哥;表哥会将她载到这里来,这个曾经盛载她所有的希望与失望的家。
身体遏制不住的轻颤着,心则是微微的抽痛着,她强忍着痛楚将目光从车窗外的房子收回来,转而看身旁沉默的表哥。
「时禹哥?」她轻颤的语音中充满了不解。
「我觉得妳应该要回来拿些换洗衣物。」时禹简单的说。
「我可以先和表嫂借。」屋里的灯是亮的,表示他现在一定在家里,她不想见到他。
「芹璋的体型和妳完全不同,她的衣服妳不见得能穿。衣服还是穿自己的舒服,难道妳不这么觉得吗?」
这一点她当然知道,但是--
「时禹哥……」她痛苦的低语道。
「下午我和梵腾见过面。」他突如其来的说。
文苡安震愕的瞪着他。
他们俩……是怎么联络上的?
她和梵腾结婚的时候,时禹哥人在美国,所以梵腾根本就没机会认识他。后来时禹哥回国后,因为他们俩的关系已经正式破裂了,她自然也没为两人作介绍。
既然如此的话,他们俩应该不会有交集才对,而这就是她为什么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去投靠时禹哥的原因了。可是现在……
「你们怎么会……」她一脸茫惑不解。
「为了找妳,他打回台中请我妈帮忙,我妈再打电话给我。」
文苡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从没想过他会打电话到台中去。
「他很担心妳。」
「担心?」她突然觉得好笑,他是在担心他的复仇计画没办法继续下去吧?「时禹哥,我们走了,好不好?」她要求道。
「苡安,下午我和梵腾谈了不少,他已经亲口向我认错了。」时禹看着她说。
「时禹哥……」她试着想要打断这个她不想谈的话题。
「我看得出来他很后悔也很爱妳,妳的突然失踪把他吓坏了。」他继续说,「我在想你们俩既然对对方都还有很深的情意,你们是不是应该要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
很深的情意?没错,她怎会忘了恨意也是人类情感中的一种呢?
「时禹哥,你载我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拿衣服的,对不对?」她问道。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当面谈一谈。」
「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好谈了。」她愤怒的说。
他恨她,这是她老早以前就已经知道的事,至于她从这一刻起也开始恨他了,因为他竟然将最疼爱她的表哥都拉拢去为他做说客,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文苡安感到怒气冲天。
「苡安,别意气用事。」
「时禹哥,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帮他?」她既伤心又失望的问。
「我没有帮他,时禹哥只是希望能够看到妳幸福而已。」
「和他在一起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幸福。」
「只要将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
「误会?」她遏制不住的冷笑。「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和他之间有什么误会。」
「梵腾一直误以为当年让他爸外遇抛弃他们母子俩的人是小舅妈。」时禹说。
文苡安瞬间呆住,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席话。
「妈妈才不会做这种事!」她倏然坚定道。
「对,所以我才会说这是误会。」
误会?原来这就是他折磨她、伤害她的原因,只因为一个误会?
突然之间,她有股放声狂笑的冲动。
「时禹哥,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妳还是不愿意进去?」
她沉默不语的看着他,脸上表情平静,完全隐匿了她此刻的想法。
时禹看了她一会儿,只好重新启动车子的引擎,将车子驶离她所居住的社区。
「当年他父亲精神外遇之后,他母亲因为受不了刺激精神状况出了问题。」时禹一边开车一边对她说。
文苡安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但她却不发一语。
时禹偷瞄了她一眼后,确定她有在听他说话,而且好像无意打断他后,便继续说:「他母亲的情况刚开始时还不严重,但是当他父亲因自责而留书自杀之后,情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母亲的状况时好时坏,所以她的举动根本就让人防不胜防。她状况好的时候,可能会为自己的遭遇哭上一整天,然后一边对儿子洗脑,诉说那个勾引她丈夫的狐狸精的不是。不好的时候,长得像父亲的儿子便成了出气桶,打骂、囚禁、挨饿、受冻都是家常便饭。梵腾就是在这种生活环境下长大的。」
时禹说得平静,但却在文苡安内心中掀起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
打骂、囚禁、挨饿,受冻?梵腾就是在这种生活环境下长大的?
她无法想象那种情况,因为虽然妈妈很早就离开了她,但是在她身边还有爸爸、姑姑、表哥表姊们,一大群人疼爱她。可是他却……
「怎么哭了?」
「什么?」
「怎么哭了?」时禹伸手轻触她湿润的脸,重复道。
文苡安怔忡了一下,缓缓的伸手轻触自己脸,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
「苡安,妳在心疼他对不对?时禹哥看得出来妳很在乎他,既然如此,妳为什么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再也给妳自己一次机会呢?」时禹轻叹道。
「我不知道。」文苡安茫然害怕的抱紧自己,伤心的摇头。
一次又一次痛彻心扉的绝望让她下敢再怀抱希望,而只要继续待在他身边,她就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希望,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伤害。
现在的她已经是遍体鳞伤了,根本就无力承受再一次受伤,再次受伤她就会灰飞湮灭。
「苡安,妳在害怕什么?」时禹将车子停靠到路边,温柔的转身望着她。
「我不能让他再有机会可以伤害我,我不能。」泪水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不断从她眼眶中滑落下来。
看她这样,时禹觉得很心疼。
他看得出苡安还爱着梵腾,而梵腾也爱她,只是让他想不透的是,为什么卡在他们俩之间最大的误会都已经冰释了,他们俩却都胆小瑟缩的不肯向对方跨出那一步呢?
梵腾是这样,苡安也是这样,他都快要被他们两个给逼疯了!
「算了,随便你们了。」时禹猛然呼了口大气,放弃的说。
「总之时禹哥只要妳记住一件事,那就是以后不准妳再搞失踪。妳知不知道在妳失联的这段时间,大家有多担心?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知道吗?」他认真的对她说,说完之后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文苡安一边拭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对他点头。
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眼睛、鼻头都红成一片了,时禹是既无奈又心疼。他抽来几张面纸递给她后,又多揉了她的头发几下才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