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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情假爱 page 2 作者:小十四

  第二章

  为了庆祝正月十五的来临,由江南富商合资于市集上搭起了一座高台,请来戏班子演出折子戏,令民共欢。

  今古情墙,问谁个真心到底?

  但果有精诫不散,终成连理。

  篱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烽锵,无情耳,感金石,回天地。

  戴凤冠,着红底行龙蟒水袍服,倒持金扇的贵妃水亮净脆的嗓音一响,台下喧闹的声音都不禁一静。

  美丽的贵妃以青葱的兰花指挟住金扇轻轻贴近小巧的下颚,妩媚的眼角一抬,衬上桃红的胭脂艳色,就不知道令多少人色魂授与。

  「把从前密意,旧日恩眷,都付与泪花儿弹向天……记欢情始定,记欢情始定……」

  朱唇进酒,那婀娜的身影在台中翩翩而舞,身形婉转,美目顾盼,直至台上的戏曲落幕,赢得满场掌声,同时,亦响起一些不入流的议论声。

  「那花旦的身段真不错。」

  「你看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是不是比翠红楼的姑娘更加媚人?」

  「就是!那种风情,简直就像是一头狐狸精。」

  当众人不入流的议论声响起时,只有站在人群最后的两名男子仍然保持沉默,似是对众人的议论不以为然,为首的俊朗男子半锐目,口中轻轻啍着刚才的曲子,回想起刚才台上贵妃勾起眼角,环顾四周时的万种风情。

  站在他身后穿短衣,背负大刀,脸庞方正的男子凑前悄声说。

  「堡主,该回客栈了。」

  被打断了兴致的英俊男子正要答应,半的眼睛突然睨到一条窈窕的身影匆匆掠过,不发一言就跟了上前。

  台上的贵妃翩翩退入后台后,仍然可闻满场的掌声。

  「白翩然,做得好!」

  在班主的赞扬中,轻轻一笑,适才在台上饰演贵妃的花旦缓缓卸下油彩,看着镜中在长年用油彩妆点之下,难脱胭脂色泽的艳丽脸孔,白翩然无由地叹息一声。

  左右看一眼热热闹闹的同伴,悄然地更衣后,蹑手蹑脚地独自离开吵嚷的戏班。

  独自踱步,不知不觉到了一条筑在百花丛间的嵚彩石小道上,色彩缤纷的花朵每朵都有碗口大小。

  虽然不似一些名人雅士能将百花之名如数家珍,也不会分辨花种的不同,白翩然仍然为百花在阳光下散发出来的美艳姿态所吸引。

  本来只想离开吵闹的人群独个儿清静一下的身影,现在却留连在繁花之中,弯下腰,轻嗅花香,白翩然本有心赏花,想不到偏就招惹了祸端。「哪儿来了个美人儿?」

  一个着锦袍,满肚肥油的男人在不知不觉间走近。

  「你……不是刚才在台上的花旦吗?」

  留意到在对方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眼神中瞬间迸发出来的色欲,白翩然在心中苦笑一下,转身离去。

  「小相公别走,好让本大爷亲近亲近。」身材痴肥的男人不知进退地赶前几步,张手挡了在白翩然身前。

  「大爷请自重。」白翩然轻轻地蹙了柳眉,

  「自重?」男人彷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说话,重复说了这两个字一遍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听到对方嘲弄的笑声,白翩然咬紧了下唇,像他这等以色事人的伶人,确是没有资格叫人『自重』。

  单是他待的那个半大不小的戏班子里,下台当相公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就是他自己也会在下台之后仍然涂脂抹粉与富商陪酒作乐,以赚取打赏。

  在对方挂着下流笑意迫近的庞大身影下,白翩然白了粉脸,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握成拳头,只盼一击即中,然后远逸而去。

  就在他心情紧张的时间,一把雄浑有力的声音倏然响起。

  「下流!」只见眼前蓝影一现,那肥胖的男人突然应声向后倒去,就如一个滚地葫芦,在小路上滚了两圈,然后完全没了声音。

  惊魂稍定的白翩然将目光由躺卧地上的男人身上收回,落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身上。

  在他面前的其实并不止一人,而是两人,不过,只是看了站在后方的剽悍青年一眼,白翩然就将目光放了在站在前方,体形挺拔,形态洒脱的男子身上。

  「在下白翩然,敢问公子大名?」对方一身富家公子的装扮,穿蓝缎箭袖长袍,腰间束带上有绿玉带勾,佩带一块蝶形玉佩,其身形高挑,双肩宽厚,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慕容春申。」除了不凡的仪表,就连嗓音之中亦带有一股源于自信的动人魅力。

  「翩然谢慕容公子相救之恩。」由那铿锵自信的声音中听出慕容春申必是惯于发出号令的人上之人,白翩然不禁对他多看了两眼。

  只见他亦在看他,双目精光炯炯,如天上星子直透人心,令他脸颊不禁一红,连忙垂首掩饰,从表面尚且看不出来。

  「举手之劳,何需言谢。」慕容春申微笑着摇头。

  「无论如何都要多谢慕容公子。」白翩然仍然小心地向慕容春申福了一福。

  在有礼的举止下,空气间突然弥漫着一股沉默的气氛,如乌云盖日,重重地压了下来。

  白翩然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垂手伫立,心情忐忑,打破沉默的是慕容春申爽朗的笑声。

  「别紧张,别紧张,我不是这么可怕吧?」

  白翩然随之轻笑,慕容春申气势迫人,令他的心情亦随之而起伏,这时心思一放宽,不觉伸出手摆弄起身侧的花枝来。

  慕容春申看了他天真的举动,忍不住问。

  「我从刚才就感到奇怪,火百合好象是没有香味的吧?为什么你一直都在留意它。」

  白翩然这才知道原来慕容春申早就跟在他的身后,连他被人调戏之前,嗅花香的动作也被他看在眼内,心中不禁暗暗戒备。

  「它虽然没有花香,但是却有花蜜。」

  「哦?」慕容春申好奇地扬起了眉角,花自然是有花蜜,又有什么特别了?

  白翩然神秘地一笑,随手摘下一朵百合花,两指拈花举起,仰首,微启丹唇,将花蜜一饮而尽。

  「原来如此!如此风雅之举,本人竟然从未尝一试。」慕容春申这才明白过来,睿智深沉的眼睛内立时对白翩然散发出一种异样星光,彷佛在讶异眼前人除了一张皮相之外,原来还有一点内涵。

  白翩然但笑不语,心忖,这又算什么风雅之举了,不过是贫家小孩才有的玩意儿,暗笑的同时,亦不禁想起了小时候饿了整天,好不容易找得一株花,喝得一口花蜜充饥,甚至连花瓣也放入口中咀嚼的情景,淡淡情伤之下,不禁沉默。

  倒是一直站在慕容春申左后方,穿浅蓝色短衣,背大刀,长相方正的青年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堡主要喝蜜糖自然有仆人一酲一酲地送上面前,当然是未尝过了。」

  他的声音暸亮,立刻就将白翩然自往事中惊醒过来,明媚的丹凤眼看着那浓眉大眼,脸上挂着阳光笑意的汉子。

  「多事!」慕容春申也不动气,只是笑着斥责了一声,就再次将心思转到白翩然身上。

  「今夜上元花灯节,就不知道我可有此荣幸邀得白老板相陪?」

  「这……」原来又是一个风流公子,白翩然在心中失望地暗叹一声,本欲婉拒,但他刚受人恩惠又如何说得出口,只得垂首沉吟。

  「适逢佳节,公子自当邀请美眷相伴,何必……」好不容易寻得借口,慕容春申却伸出右手,指尖在他的朱唇上一点,令他噤口的同时,左手从花丛间摘下一朵碗口大小的红花,簪在他的发髻上。

  在红花的衬托之下,更觉眼前人朱唇玉脸,下巴小巧,肌肤比枝头上的梨花更要白上三分,有一种弱不胜衣的柔和气质,而美艳更不比百花逊色,慕容春申赞了一句。

  「果真是艳如桃李。」

  白翩然听了脸上又是一红,其实他身为伶人,这等轻挑的说话早就耳熟能详,只是慕容春申容貌英俊,气度不凡,由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似乎特别令人心动。

  就在他羞赧地垂首之际,慕容春申丢下一句「无论如何,今夜我只想见到你,酉时在大街,不见不散。」

  他在折子戏完结之后,一直跟在白翩然身后,白费了不少时间,那容得白翩然异议。

  白翩然听到他话中的强硬,心中隐有不悦,正要抬头再次婉拒,却只远远看见慕容春申颀长潇洒的背影。

  白翩然心知已经失去了拒绝的机会,只得无奈地摇一摇头,接着又在花丛间依依不舍地徘徊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戏班暂住的大杂园去,才进入大门,一个穿红色撒花衣裳的俊美少年就迎了上来。

  「翩然,你到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很久。」

  「兰芳,我到外面去逛逛而已,有事吗?」白翩然也迎了上去,两人携手而进,踏入后院后,少年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来,递到白翩然面前。

  「有你的信。」

  白翩然也不接过,只问。「信里写了什么?」

  他出身贫家,八岁就被卖入戏班,从来未上过私塾,目不识丁,就连戏词戏曲,也是从师父口中一字一语记下来。

  但是那白兰芳昔日却是富户人家中的妾生之子,因父亲仙逝,母子被正室赶出家门,才沦落到戏班来,之前也学过四书,认得几个字,是以白翩然有此一问。

  白兰芳打开信封,将信纸抽了出来,眼睛骨碌碌地扫了几眼,却不作声,只是抿着唇不发一言。

  单看他的脸色,白翩然也猜到信中的内容了。

  「二娘她要多少?」他的亲娘早逝,父亲五年前也病死了,家乡就只余一个十五岁的亲弟,还有父亲继弦而娶的二娘和她带过来的妹子,家中生活艰苦,靠的都是他在外赚的银两来支撑。

  「二十两,说是要给你弟弟请老师的银两。」真是个贪得无厌的丑妇,每月来信连问候也没有一句,就只问要银两。

  预料不到的庞大数目传入耳中,白翩然的柳眉不觉一蹙,口中却只道「……子文早就有老师了。」

  「信中说本来的乡镇老师说子文天资聪敏,他已经教无可教,荐了城中一个举人代劳。」

  「真的?」闻得亲弟被如此赞扬,白翩然脸上笑逐颜开,高兴得甚么也忘了。

  「既然如此,给老师的银两一定是少不得的。」

  看了白翩然那兴高采烈的模样,白兰芳冷啍一声,立刻就向他泼了一盆冷水。

  「啍!她还要拿银两去赌,去买首饰,为她的女儿添新衣,……二十两银中也不知有多少要落到她的手上,她也不想想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就是再卖你二次,三次也拿不出来。」

  白翩然也不禁沉默,半晌后才吐出一句话来。

  「始终也有一些会落到子文身上。」

  子文他年纪尚幼,靠的就是二娘的照顾,几件前,二娘托人问他要银两的时候,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二娘将子文送入私塾,让子文识字,以圆他从来实现不到的梦。

  他远在他方,也只好相信二娘会信守承诺,只要他满足了她的要求,子文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

  白兰芳明白白翩然已经将所有心血,期望放在亲弟身上,也不再嘲弄,只是拧着弯月似的眉头说「但是,二十两银,你要在哪儿找出来?」二十两!想他昔日家中奴婢,一年的工钱也不过二两,又以今日的一台戏为例,他们这些旦角分得的也不过每人一两银。

  「只好再向班主借了。」

  「你傻了吗?班主近日逼你……不是逼得很紧吗?如果你现在再去问他借,只怕……」

  白兰芳姣美的脸庞都皱成一团,欲言又止地吐出心中的忧虑。

  白翩然垂头不应,即使明知眼前是个龙潭虎穴,又怎到他不去?淡淡的愁苦在明媚的眼眸内一闪而过。

  当下就丢下了白兰芳,缓缓步入了班主的房中。就如白兰芳所言,班主借款的条件也不过是一件事。

  白翩然只嫣然一笑,用那彷如天上仙女所用的乐器才奏得出的动听声音回了一句。

  「但凭班主安排。」

  忙了大半天,只觉身心俱疲的白翩然回到房间中和衣小睡片刻,再次醒过来,太阳已落在西方。

  提起茶壶喝一口水,放下,又再次提起来,白翩然明显地坐立不安起来。

  去?还是不去?

  不知不觉地在房中踱步起来,数着地上的石砖,眼看酉时将过,心忖,不见不散只不过是那富家公子的门面说话,心思慢慢地安定下来。

  抬起头,从窗框看出窗外渐渐暗淡的景色,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慕容春申神采飞扬的俊朗脸孔。

  白翩然霍地停下脚步……那种自信满满的人,只怕真的会一直等下去。

  咬着朱唇,跺一跺脚,白翩然始终控制不到自己翻腾的心思,换了一件手工精致的彩衣,对着铜镜小心地梳理好鬓发之后,匆匆地出了房门。

  出门时恰巧遇上回房来的白兰芳,也不及解释,只丢下一句。

  「我有事,今天的晚膳不用了。」

  就留下满腹疑惑的白兰芳小步跑了出去。

  匆匆赶到大街,已是戌时初,天边银轮高悬,向天地泻下光芒万丈,但是今夜的月光比起大街上连绵的灯火花灯,却不禁失色。

  在火树银花,熙来攘往的大街上,那道挺拔的身影果然站了在其中一座排坊之下,身后仍然跟着那长相方正的青年,街上虽是人来人往,但是,白翩然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即使在扰攘的人群之中,那人仍然散发着耀眼的光亮,如立鸡群,不可一世。

  在对方迫人的风姿之下,白翩然本来匆忙的步伐不禁收敛下来,五指轻轻梳理好被夜风吹乱的发际,才以最优雅的姿态缓步向前。

  「慕容公子。」

  在轻柔如水的嗓音下,隐藏淡淡的紧张感,慕容春申听见了抬起头来,勾起唇角笑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

  经过一个下午,他亦换了衣裳,一领紫团绣胸白袍,腰系玉腰带,足蹬六合长靴,剑眉鹰目朗如星,令人不敢直视。

  「抱歉,我有点事……迟了。」白翩然垂首看地,柔和的嗓音中带着淡淡的内疚,让这样的一个人中龙凤在大街上等了整个时辰,实在不该。

  慕容春申脸上笑容不减,展现出风流公子的翩翩风度,吐出甜言说。

  「月下佳人,自然是姗姗来迟,我一点也不介意,白……唔……可以叫你翩然吗?翩然,你用过晚饭没有?」

  事实上,未征得白翩然同意,慕容春申已将他的名字叫了出口,根本不让他有任何拒绝的机会。

  对他亲昵的称呼,白翩然先是不习惯蹙起眉头,然后微微地摇头,算做回答。

  「大街尽头,有一间望月楼的饭菜很有名,我们可以慢步过去,欣赏沿途上的花灯。」

  慕容春申俊朗的脸孔上虽然带着询问之色,但是白翩然却感到他言语中带着的那一种叫人不可以拒绝的气势,至少他用的并不是问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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