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不怕丢人,从没有一顿饭吃的那么叫我窝心。
那一天的晚饭,我独自一人吃的仔仔细细……酱油放少了,花椒太多了,清蒸鱼的鳞片没有去干净,吃起来咯吱咯吱的响……真不明白于穆的手艺怎么变成这样。要不是认识这么久了知道他平时的烹饪水平,我还以为是仇人派来玩儿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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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明亮的阳光晃在眼睛上扰了我的好梦,我低声嘟囔:「于穆,你昨晚忘了拉窗帘……」顺手想要摇醒身边的于穆,手却扑了个空,我恍惚着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失望的发现身边没有人也没有蛇,难道他又晒太阳去了?不对不对,我揉揉眼睛坐起来,人也彻底清醒过来:于穆外出取材去了,今天是认识他以来我独自在家的第三天。
其实也没什么,没有于穆在家的日子也照样是一天一天的过。我把被子蒙在头上遮挡阳光,楞是在床上赖到七点,收拾好自己去上班。
正是夏初时节,公司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不约而同的加大了减肥的力度,每天的话题都是黄瓜和西红柿哪一个的热量更低,吃饭前喝水还是喝茶更能抑制食欲……
Pinka是久经考验的减肥爱好者,天天把自己饿的头昏眼花,午饭时候见着我和周金宝啤酒汉堡一口接一口的饕餮,她就带着哭腔直哼唧。周金宝很仗义,抓了一个吉士汉堡往Pinka手里塞:「小姑娘别哭别哭,来来来,哥哥我请客!只管吃,不要钱!」
Pinka扭过脸去使劲摆手:「拿走拿走,别诱惑我!我这好不容易才轻了两斤!」
周金宝饭量大,那个吉士汉堡本来就是他给自己准备的,见Pinka如此有诚意的推辞,他自然高高兴兴的撕开包装纸大嚼特嚼,吃相跟埃塞俄比亚难民还真有一拚。
「周你真讨厌!还有你!冬哥!」Pinka怨毒的视线扫描我和周金宝,「怎么你们俩这么能吃还不胖呢?」
「就是说啊,」另一个小秘书刘柳也过来附和,「而且我觉得最近周和冬哥又瘦了呢!」
又瘦了?我很奇怪的和周金宝对看,他光是看还嫌不够,伸出抓过炸鸡翅的油手要摸我的脸:「秋冬,要不这么细看我还真没发现……你……你皮肤不错嘛!」
我忙不迭的往一边躲闪,耳边听到两个小丫头开始尖叫,Pinka咯咯笑着:「周,小心我们跟冬哥的作家老公告状哦!」
刘柳举起带照相功能的手机对准我们俩:「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嘛!刚才人家都没准备好呢,快点嘛,这么香艳的镜头怎么可以错过!」
「不是『香燕』,」我抓住周金宝的手腕给刘柳看他的油手,「是『香酥鸡翅』,你自己被他摸一下就知道有多恶心了!」
所幸,午休时间及时告罄,大家鸟兽散。Pinka和刘柳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联系业务,间或叽叽喳喳的热烈讨论。我打开计算机,准备上网再下点东西把材质库充实一下。
周金宝一边意尤未尽的吮着自己的手指一边用手肘撞我一下:「嘿,我这几天因为晚上有活动,是有点瘦了。老实交待,你瘦成这样是怎么回事?」
「没事啊。」我摇摇头,自己最近真的瘦了吗?我怎么不觉得?
「诶,说实在的,老压抑自己可不好。」周金宝表情认真的不得了,「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酒吧真不错!这几天我一下班就过去。这么着吧,今儿跟我一起去玩儿!」
「算了,我还有活儿没弄完。」话是这么说的,可是这次拒绝我多少有点底气不足,隐约能感受到自己心底的动摇。
接近下班时分周金宝就开始梳洗打扮,古龙水味道浓的二里地外都能闻到。提示下班的音乐一响,周金宝光鲜亮丽吹着口哨离开公司,我则是心情复杂的到车库取了自己的车子回家。
刚进家门,手机显示收到短消息,号码是于穆的。全文如下:「于老师说:今天是周末了,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别加班。」
我耸耸肩,客气至极的回复:「有劳潘先生,夏某知道了。」
我也不想发个短信还得跟这儿瞎客气,可是没辙,于穆的手机现在由潘宁代管——这也是他们编辑部不成文的规矩,出外取材的作家需要相对隔绝的环境,所以作家的手机都由随行编辑拿着。
我原来也不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就在于穆离开的两天后,怕他闷的慌,我好心转发了几则黄色笑话给他。回复却是:「夏先生,我是潘宁,于老师的手机暂时由我保管,有什么事情我会转告他的。」
我靠,这么个大事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赶快客客气气的回消息:「潘先生好,方才是在下失言,诸多得罪实属无心,请见谅!」
自此也长了记性,再也不主动给于穆发短信了。我并不怕自己头脑发热说什么肉麻的话再把潘宁吓着,只是我想谁都不喜欢自己对熟人说的话句句由外人转达吧?
如果深究的话,原因也许不止如此。虽然凭我的经验于穆不是一个很容易被语言撩拨的人,但我还是担心在目前这种『非常时期』下,难保不会出什么状况,我还是别让潘宁煞费唇舌的一条一条给他听才好。
所以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于穆偶尔由潘宁代言发回些嘱咐,我的文言文水平在发过数条短信之后飞速上长。
很是听话的认真吃过晚饭,我钻进浴室仔仔细细的洗澡,过程中想到曾经和于穆挤在这个狭窄的浴室里这样那样,一不小心有了感觉……
自力救济之后迅速冲洗干净自己,清清爽爽的披了浴袍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工作都很忙,算起来有半年的时间没去理发了,烦恼丝长长了寸许,洗过澡感觉得到发梢湿漉漉的粘在后颈上,冰冰凉凉的很奇怪。之前还没怎么注意到,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却偏偏形成一种暗示,让我想起于穆。
那个高个子的男人,他的皮肤就是带着一种低于正常人体的温度,微凉的——即使在最热情的时候他的温度也不及我,熨贴在我的身上……
我靠,糟糕了!我的身体深处又开始燃烧,欲望啮噬理智,叫嚣着寻找出口……我的喉咙里发出痛苦压抑的声音:「于穆……混蛋,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清醒之后我深深的为自己这种为于穆守身一样的行为感到不齿,夏秋冬不是这个样子的人,至少以前的夏秋冬不是这个样子的。
下礼拜一定要跟周金宝一起去酒吧!我暗下决定。
第七章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于跃:神情萎靡,虚汗连连,靠在门框上才得以稳住身体。
「小泥……于跃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可别吓唬我啊!」我慌了手脚,也舍不得捉弄他了。赶紧把他搀进屋里,按在书房的床上,「你别怕,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于跃很吃力的抬头似乎想说什么,我顾不得细想就一边说着「会没事的你别怕」一边冲到了客厅。
我焦躁的走来走去,隔壁小泥鳅气息微弱的喊着:「秋冬,你回来啊……」我的脑子更是乱作一团,该怎么办?谁能帮我?急救电话是110还是119?……对了,问于穆!我迅速拨通了于穆的手机:「于……」
潘宁不温不火的声音传过来:「喂?夏先生么?于老师他……」
「你少废话!快叫于穆听电话!」
「您有什么事吗?」潘宁问道。
小泥鳅都快死了你还问问问问问!我一脑门子火冲着电话大喊:「我想他了,想得不得了,你要再不让他接电话,我就要欲火焚身而死了,到时你可就吃上人命官司了!」
「秋冬?」电话那边不知何时换成了于穆,我蓦的发现自己竟是这么想念这个声音,他说,「冷静点,秋冬,出什么事了?」
我真的平静下来,有条有理的跟他说了小泥鳅的状况,问他该怎么办。
于穆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今天是几月几号?」
「啊?」我楞了一下,赶快看日历,「四月二十九,怎么了?」
「……今天是于跃的生日。真糟糕,我都忘了,替我祝他生日快乐!他是第一次不在家过生日,可能会有点不习惯,闹点小孩脾气。麻烦你了,秋冬!」于穆兀自说完就挂了电话。
有潘宁在身边他说不了太多,但是已经够了,我想我明白了:小泥鳅要蜕皮!
赶快跑回书房,看到于跃有气无力的趴在床上,见到我他猛一运气:「你跑什么呀,你都不听我说话,老子死不了,今天是我生日!」
「……生日快乐……」明明看出小泥鳅不甚舒坦,我还是觉得应景的话少不得。坐在床沿扶起他,「……我听于穆说了,你要蜕皮了是吧?」
「本来我是打算回家去蜕了皮再回来,可是突然通知明天有很重要的考试,没办法请假……」于跃哼哼唧唧的靠在我身上,「我靠……真难受……」
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安慰的拍拍他的头:「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吧?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去做饭。」
于跃点点头,伸手烦躁的在身上抓来挠去。
猛然想起件事,走到卧室门口我站定,回头叮嘱于跃:「喂,变成蛇再蜕皮!可别再给我一张人皮,我可没本事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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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用在厨房久待,我看于跃那德行觉得大鱼大肉他是肯定无福消受了,干脆抓了几把小米扔进电饭锅里,加水煮粥。
打开电源又折回书房,看到床上趴着一条巨大的蟒蛇。因为是堂兄弟的缘故吗?我觉得他跟于穆很像,一时有些怔忪,只是一瞬间,眼前浮现出密林里于穆愠怒的脸:「我长这么帅,他长那么丑怎么可能认错!」对自己吐吐舌头,我对蛇族的分辨能力直到现在都比零高不了多少,还是别在这儿楞充行家了。
曾经也有过看护病人的经验,我好心的跟于跃聊天解闷:「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有两个相爱的馒头终于要结婚了,结果婚礼上新郎怎么也等不来新娘,于是他问一直站在身边的一个花卷:『您知道我的新娘在哪儿吗?』花卷嫣然一笑:『死鬼,人家穿的是婚纱呀!』」
讲完之后我笑的喘不上气来,小泥鳅还是一张半死不活的扑克脸。我很没成就感,捅捅于跃:「好不好笑?你怎么都不笑啊?」
于跃三两下拱开被子,缩在里头变回人形,探出脑袋怒瞪我:「我心里一直在笑啊,变成蛇以后面部肌肉有限,你别要求那么高行不行?」
「哦,是这样啊。呵呵,抱歉抱歉!」我赶快赔笑脸。
于跃又变回蛇形继续蜕皮大业。
守着于跃又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于跃,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啊?冷不冷?热不热?头疼吗?」上次于穆是半夜的皮,整个过程我一点不知情,所以对于小泥鳅目前的状况我一点概念都没有。
于跃又一次变身,喘了两口气说道:「我又不是感冒,怎么会有这些症状?我除了觉得皮紧没别的。」
我点点头:「我离开一会儿啊,粥应该煮好了,我去关电源。」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讨厌冷清,小泥鳅又说不了话,只好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喋喋不休。
「……你哥生日那会儿褪下一张人皮,可吓人了。」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一直都忘了问你哥了,也不知道上次那蛇蜕他是怎么处理的。」
于跃扭动着身子变回人样说话:「根本就不用处理,我们一族的体质很特殊,褪下的蛇皮在通风良好的情况下能在三小时之内风化完全,最后就是一堆粉末,随便扔在哪儿就行了……我靠,变来变去累死我了!秋冬你有问题一次问完行不行啊?」
「哦,明白明白!没有问题了,你变回去吧,我保证不再问问题了!」 现在小泥鳅身上的表皮已经开始逐步硬化脱落,在他变身的时候能听得到脱离身体的蛇蜕摩擦皮肤的沙沙声音,难受程度可想而知。
真是不可思议,原来于穆他们这一族竟然这么高级,佩服佩服!思忖至此,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既然他们褪下的皮可以迅速风化,那么就算小泥鳅用人形褪皮又有什么关系呢?记得于穆说过的:用人形褪皮比较省事儿……
我和蔼可亲的微笑着看小泥鳅变回蛇形,然后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那个……小泥鳅,你还是用人形褪皮比较省事吧,反正蛇蜕的处理又不是问题……」
小泥鳅也终于回过神来,扭来扭去的青蛇顿时僵硬了身体,猛然昂起头来狠狠瞪我一眼,眼神中的哀怨委屈一浪高过一浪波涛汹涌!
我可算是把小泥鳅得罪惨了,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任我说什么问什么他也不再理会。
正无聊着,于跃突然从床上滑到地板上,贴着墙边在屋子里游动了一圈后又失望的转回来游到我脚边。我琢磨着他是在寻找屋里有没有粗糙的表面可以帮他蹭去老皮的,可这屋子完全是我亲自设计亲自监督完成装修的,墙边全都作了流线处理,接缝处都打磨光滑,唉,早知道有朝一日我要养蛇当初才不费那劲呢!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我想了一下,弯下腰,伸手捏住于跃嘴角边的老皮:「这样,可以吗?」
青蛇再一次游动起来,整个身体缓慢从容的游过,在这一场蜕变中,我的手无疑是充当了自然界中某个虬劲的树枝或者嶙峋的岩石。
褪皮之后的于跃又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终于又活过来了,我饿了,秋冬,咱们吃饭吧!」我早就饿透了,闻言赶紧端出清粥小菜,小泥鳅不甚满意的咕哝,「怎么就给我吃这些啊?」
「你现在体虚,吃点这个好,米粥最消化了!」这些说词是公司里一个刚坐过月子的大姐说的,于跃显然没有这方面知识,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喝起粥来。
「对了,秋冬,我还有事跟你商量……」于跃突然说。
「说吧!现在非常时期,我就全权代理你哥了!」刚陪他完成了褪皮,我的心中充满了同甘共苦之后的义薄云天。
于跃小脸微红:「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咦?」我抬头惊诧的看他。
小泥鳅白我一眼:「你什么意思啊你?干嘛一脸便秘的表情?」
「呵呵……」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想想也是,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十几二十岁的男人了,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啊,「那你还犹豫什么呢?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啊,喜欢就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