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为然地瞄她一眼,慧怡再次转向伯利,“呃,你岚姿姊姊说汤婆婆跟福伯回大陆琛亲去了,我这一听,心想,这下子你不就没有人可以照顾了吗?身为你的妈妈,我本来就有这个义务跟责任来照料你……”
“是吗?十五年前你要再回去当明星时,就没有责任跟义务吗?”眼里充满了痛苦和尖锐的批判,伯利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着逼近慧怡,使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我……我……但那些跟这个保母勾引你又没有关系?浩云,我把伯利交给你,现在出了这种乱子,你要怎么跟我交代?”眼见自己被儿子说得无话可反驳,慧怡立即将矛头对准了缇莹,想将话题岔了开去。
“妈,这关缇莹姊什么事啊?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再烦我了!”像是发狂般地撕抓着自己的头发,伯利整个人陷进了歇斯底里的状态,“我不要!我不要再听这些了,你们听见了没有!”
见状立即飞跃过沙发,在慧怡赶到之前,浩云伸手架住了伯利两肋,架高他而后猛烈地摇晃着他,“伯利,镇静下来,伯利、伯利!”
“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听!缇莹姊、缇莹姊呢!我要找缇莹姊!”挣扎着乱踹乱踢,伯利像是已经丧失了神智的野兽般,只是强烈地摇着头,口里不停地重复大叫。
“伯利……伯利,你可别发疯了,妈这下半辈子都要靠你了,伯利!”拉着儿子的手,慧怡吓得枯立在一旁放声大哭,一时间眼泪鼻涕齐流,将她脸上的妆都糊化掉了。
听着伯利不停地狂号着缇莹的名字,浩云将缇莹拉到瘫在沙发上低嚎着的伯利面前,“快想想办法,别让他的情绪再失控了。快啊!”
望着额头冷汗湿成一片,颈合青筋浮肿的浩云,缇莹只得蹲下身子,将手放在伯利攒成拳头的手背上。
“伯利、伯利,现在听我的话,深深地吸口气,嗯,对,把气吸进去,再慢慢的吐出来。对,好,再来一次,嗯,慢慢吸口气,嗯哼,吐出来。”在缇莹温柔的语调中,伯利缓缓地作着吐气吸气的动作,渐渐的,伯利的脸色逐渐趋于平缓,而后恢复自然。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之中,伯利虽然已经没有刚才的激动,但他苍白的脸色,却仍带着令人担忧的病容。
握着缇莹的手,伯利露出个虚弱的笑容,“缇莹姊,我要我的PARTY有全世界最棒的音乐、食物……缇莹姊,不要离开我。我好害怕、好黑……爸爸在流血,我也在流血,不要让我自己一个人等死,缇莹姊,好黑……”
听着他断断续续梦呓般地喃喃自语,缇莹又红了眼眶。她用力地捏捏伯利无力的手,“傻瓜,谁说我要走来着?你先到房间休息休息,我一定会让你的PARYT之成为全台北,不,全世界最棒的PARTY!”
“真的?”困难地转头望向她,伯利呆滞的眼神中,逐渐有了些生气般地移动着。
“当然是真的,现在你先回房休息,你的生日就快到了,你不养好精神怎么行呢?”
“嗯,缇莹姊,我听你的,你可不要离开噢!”
“我不会,我答应你。”
听到缇莹的再三保证后,伯利这才愿意让浩云抱他上楼去。亦步亦趋地陪着伯利回他房间,缇莹又花了好一番心思安抚他,他才肯安静睡觉。
悄悄地退出他的房间,缇莹为这苍弱少年的身体感到忧心忡忡。当初她刚到纪家时,曾听汤婆婆提起过,伯利的父亲纪浩然从小有个易精神耗弱、歇斯底里的毛病。这似乎是由他的母系那方遗传而来的痼疾,没想到也传给了伯利。
可怜的孩子,有这么庞大的家产等着他继承又有什么用?在他的世界中,最缺乏的却是一般青少年避之惟恐不及的亲情抚慰。在冷冰冰的金钱所堆砌出来的皇宫中,他却是如此的孤寂……
揩揩眼角,缇莹打算利用这空档,找些画卡跟图片,为伯利一心期盼的PARTY布置。她猛然想起在储藏室里,似乎还有一大包这类杂物,她想想改变主意,朝三楼后栋走过去。
途中经过那间有着淡淡蓝色及浓郁的灰色所装潢的房间,她好奇地伫足在门口朝里面张望。她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她实在没法子按捺下心里愈来愈澎湃汹涌的声音。
这是浩云的房间,向来都是用锁牢牢锁住的地方。
福伯表示,这是因为二少爷长年在国外求学工作,所以没有能在缇莹参观纪家大宅时,让她进去看看。现在,微敞的门似乎正在向她招手,在门外迟疑了一阵子,缇莹看清左右没有人后,便大着胆子地走进去。
是他的房间没有错!深深地吸口气,感官里立刻都充满了浩云的身影,带着浓浓青苔和森林苍郁调的古龙水味。她放肆地在房间内走动,缇莹讶异地看着这里头的摆设是如此的简单而寂寥;一张大大的双人床占据了靠窗的那面墙,一张比普通办公桌大上数倍的工作台,横百了整间卧房的大半。舒适的冥皮黑色躺椅,被孤零零地放置在居高临下,可清楚地看清附近景物的大门口。
这些就是房间里的全部了。听到里面传出涓淙的水声,她熬不过好奇心的鼓动,蹑手蹑脚地向那个屏风走去。
“浩云,是你吗?麻烦帮我把浴袍递给我好吗?我想你这浴巾的尺寸对我而言,是太小太紧了些!”娇滴滴的声音传人耳膜里,缇莹猛然地停住脚步。
老天,我该想到的!这阵子他常带这位选美皇后回来过夜,我……心里那点被针扎到的疼痛,突然如野火燎原的星星之火,逐渐在她全身遍洒了无数火苗,使她如坠火山中惶然得就像随时会融化,耳朵里轰隆隆的响着巨雷。没有多思考,缇莹拔腿就跑出浩云的房间。
“浩云?谁?谁在外面?谁?”浴帘后传来尖锐的叫喊声,缇莹没有理会她,只是难受地往外冲。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什么麻雀变凤凰,那些全都是骗人的神话童话谎话,没有什么白马王子跟白雪公主的快乐结局。有的话也只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们才玩得起的贵族游戏。我,还是不要太痴心妄想了吧!
落寞地走近院子,缇莹苦笑地看着几乎有半座棒球场那么大的庭院,别的不提,光纪家私人的院子,就要比我们家附近的小社区公园大太多了。唉……光想到这点,就足以令人泄气得无以复加啦!
坐在那棵大菩提树下,缇莹选择背靠着挺拔的枝干而坐,默默地盯着远方像一面铜镜的明月。到底我该不该走?我很清楚自己没有耍帅的权利,想想那些足以压死人的债务吧!但是……
每次只能这样远远望着他,令我沮丧。我多希望可以跟他像朋友般地寒暄闲聊,但,那些都只是空想。
就像饮鸩止渴一样,我想离去的决心,在我见到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逐渐瓦解,
却也在见不到他的时候,又一分一寸地加强。每天在这天秤的两端挣扎,我到底该怎么办?
夜色愈来愈探凝,北风夹着锐利如刀的猛烈,不停刮向穿着单薄的缇莹,她双手抱紧了自己,她正打算回到温暖的大宅子,风中隐隐约约传来自己的名字,她诧异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那丛茂密的杜鹃而行。
“浩云,老实说我并不是非跟你作对不可,只是伯利是我的儿子,我总得替他顾好那些该是他的财产。”拉紧了身上的狐裘大衣,慧怡掏出根烟,媚服斜视地示意浩云为她点烟。
静静地为她点燃火,浩云不发一言地将两手反插在后裤袋里,扬起眉地注视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人。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是真心的关心伯利……一定是福伯跟汤婆婆在你面前嚼我舌根。那个汤婆婆,她从来就没看我顺眼过,至于福伯啊,一天到晚嚷嚷什么戏子婊子无情无义的废诘。但是浩云,你别忘了我可是怀胎十月,千辛万苦才生下伯利的,你说,我怎么可以眼睬睁地看着伯利被那个姓丁的女人诱拐呢?”
“你有什么打算?”“唉,浩云,我是个感情丰富又脆弱的女人,我一直希望有个强壮有力的胸膛可以依靠……但,你应该知道你大哥,浩然他的身体不好,根本就是个药罐子。”拉条缀满蕾丝的手帕揩拭眼尾,慧怡对浩云投以哀怨的一瞥,“我还年轻,所以没办法忍受那种枯燥又没有希望的生活,正好一些影视圈的朋友来找我,所以……”
“哥哥的身体是不好,但在你跟他结婚前,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自行点了根烟,浩云喷出长长烟雾后道。
“我是知道,只是我没料到有那么严重,他根本就像个小婴儿般的脆弱,你知道我的感觉吗?他是在找个妈妈的替代品,而我就是那个倒楣鬼,被他逮来当他的支柱,听他诉苦。”恨恨地扭揉着手帕,慧怡五官都扭曲了。
“夫妻本来就应该互相扶持。”
“不,我不想负担他的喜怒哀乐,我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而不是老是找我哭诉的男人。我想要的是一个坚强的男人,就像……你一样。”慧怡说着就挨近浩云,瘦骨嶙屿,青筋暴浮的手指,如蛇倍般地攀上他的衣领,逐渐地往他胸口探去。
“大嫂,我想我还是没有弄懂你的意思。”
“浩云,我早就已经跟你大哥离婚了,再说他现在人都死了,你可以改口叫我的名字慧怡。”虽然被浩云故意侧身闪开了她的手,但慧怡丝毫不以为杵地笑了笑,撩撩她膨松的法拉头。
“大嫂,只要你曾经是我的大嫂,就永远是我的大嫂。关于伯利的事,我会仔细考虑后再决定怎么做,无论如何,都要以伯利的利益为前提,最重要的是要安定他的精神状态。”用脚将烟头踩熄,浩云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但是慧怡却不想这么容易地在这个话题上善罢干休。
“不错,你打算怎么做呢?继续留下那个姓丁的女人?你明知道伯利对她已经入迷了,天晓得她是不是放了什么符咒给伯利吃,或是找人施了什么邪术……”
“大嫂,缇莹她不是那种人,我调查过她的背景,她只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她没有理由去害伯利。”
“是吗?伯利将要继承的那些财产呢?如果她肚子大了要伯利负责的话,你这个叔叔会有办法吗?”
“我不以为缇莹会做出这种事,我观察过伯利跟她相处的情形。缇莹是个极有分寸的女孩子,这也是汤婆婆跟福伯的看法。”不耐烦地将重心由左脚换到右脚,浩云搔搔他凌乱的头发说道。
“哼,那两个总喜欢倚老卖老的老东西知道什么,这年头的女孩子比我们那时代的女孩子厉害太多了。到时候她挺个大肚子召开记者会的话,我看伯利的秘密也会保不住的。你是他的叔叔,又是监护人,你最好想一想。”
“如果真有那个情况发生,你是伯利的亲生母亲,你自然该站在他这边做他的支柱。”看着慧怡脸上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浩云心里一动,根据这几个月来的接触,他太了解这个曾经意图色诱他的兄嫂的行径。
慧怡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没好处的事,这女人的所有言行举止,都以能获取她要的利益为出发点,想到这一点令浩云大惊失色,“你想干什么?”
“太迟了。浩云,伯利生日那天的董事会,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伯利是个精神耗弱的禁置产者,即使他有继承权也没有用,他必须由他的监护人监督他的财产。依照你目前对他的处置,我相信法官会很乐意改由我当他的监护人,因为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得意洋洋地拍拍浩云的脸,慧怡媚眼里装满了冰冷的光芒。
“我是他的叔叔,我不会坐视他被你夺走。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丢置到疗养院里不闻不问,而后大肆挥霍属于他的财富。”铁青着脸,浩云咬牙切齿地自齿缝中问道。
“不错,你只是他爸爸同父异母的兄弟,再看看你的社交生活,把他扔给一对老头子老太婆,跟个别有用心的女人照顾。浩云,何必这么生气呢?其实我还是很愿意给你机会的,自从我在伦敦第一眼见到你,我……”手抬又沿着浩云的脸颊抚摸而下,在浩云一转头闪避她的手指时,她尖锐的揩尖在浩云脸颊,画出一道小小的血痕。
“如何?你好好考虑吧,反正离伯利的生日还有三天,你知道怎么跟我联络,拜啦!”走了几步远,慧怡又转过头对他嫣然一笑,“浩云,我嬴定了。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应该知道怎么做的。嗯?我回去等你的消息了。”
慧怡身上那饶富侵略性的香水味飘远过后很久,缇莹仍像是被魔法定住了般地不能动弹。“我的老天,原来伯利是个有病的孩子,难怪他会这么娇弱很少到学校去上课,这一切都可以有很合理的解释了。
原以为他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富家子,现在我明白了汤婆婆跟福伯如此呵护他的原因了,对这个处于弱势的孩子,除了给他加倍的爱,还能怎么办?”
从杜鹃稀疏的枝桠间望过去,身着深橄榄绿套头毛衣,条纹绒面长裤的浩云,仰着头地吐着烟,看起来就像头忧郁的狮子,缇莹就这样远远地盯着他,看得都要呆了。
但这静谧的奇妙时刻没有维持多久的光景,当那阵窒人的琥珀和麝香无孔不入地钻进鼻孔时,缇莹皱起眉地瞪着踩着粉红色毛皮为面的拖鞋,裹件大衣,走动间不时露出两只细瘦苍白小腿的王岚姿。
“浩云,原来你在这里啊!呵,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真的好舒服,可惜你这里的浴室没装按摩浴缸,或是涡轮式的莲蓬头,改天我一定要找人来装一个。还有啊,这里的佣人真没礼貌,听到我吩咐拿条毛巾,竟然理都不理我,浩云,你这里真是缺位女主人……”嗲声嗲气地凑近浩云,王岚姿伸手枪过了浩云叼在唇畔的烟,很自然地吸了几口再将烟塞回浩云嘴里。
“你准备就穿这样回去?”将烟扔在脚下踩熄,浩云瞄瞄敞着大衣,露出衰头短短小小衬衣机裙的王岚姿。
“回去?不,浩云,我今天不想回去了。”
“这样不太好吧?再说你父亲今天不是从美国过来看你,你没回家他岂不是会很失望?”伸手把王岚姿的大衣拢紧,腰间的腰带拉牢,浩云还是平淡地面对她微愠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