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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新娘 page 3 作者:蓝雁沙

  “那……你要我怎么做呢?”

  “五个月后,孩子出世时我会通知你,他是你的骨肉,理当让你带回去养育、教育。”

  “那你呢?”

  “我已经决定要出家了。红尘苦海我已经淌过一回了,人生苦短,佛法浩瀚,从今而后我只想当伴古佛青灯,了此残生。这孩子是你的就是你的,回去吧!时候到了我会让你知道的。”坚决地将纪真昌摒逐门外,张小云从此没有再跟纪真昌联络。

  四个多月后的一天,有通电话急急忙忙地将纪真昌召到那栋小砖房前,交给他的只有浑身通红、正竭力扯直了喉咙哭叫的婴儿和已经冰冷了的张小云。

  邻人七嘴八舌地解释挺着大肚子挑水浇菜的张小云,如何因为滑跤而导致早产,又是如何惊险地抢救了在池塘中载浮载沉的婴儿云云。纪真昌一言不发地将张小云仍圆睁的双眼抚盖上,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离去。

  没有人知道他在车上痛哭流涕的哀伤,他厚葬了张小云,并且将那个婴儿取名为纪浩云,用以纪念红颜薄命的张小云。

  初到纪家的浩云,立即受到了全家上上下下的欢迎。不只是长他十六岁的哥哥浩然,还有其他的佣人们,甚至连原本嘀咕着老爷为何要接回“外头女人”所生的小孩的汤婆婆,在见到皱着眉头哭叫的浩云时,也忍不住要一把抢过去,唠唠叨叨地找着她早就偷偷准备好的奶瓶尿布。

  年龄相距十六年,并没有给纪氏兄弟带来任何困扰,顶着纪家长子的身分,纪浩然出入的都是最高级的场合,交往的全是顶尖的人物,其中大部分是像他一般衔着金汤匙出世的纨绔子弟。

  听多了阿谀献媚的巴结马屁之辞,浩然变得十分敏感,加以他自幼身体就不是很硬朗,因此他反倒喜欢待在家里,跟已经是少年时期的浩云为伴。

  带着刚踏进尴尬时期的浩云,浩然结结实实地为他展现出另一种瑰丽的生活方式。跷课、打群架,为女人争风吃醋,他们兄弟着着实实地闯了好些不大不小的祸事。因为实在收烂摊收累了,有时,已经老迈了的纪真昌在苦于无法制服两个宝贝儿子的情况下,他也会来关禁闭的那一套,但这对难兄难弟总在汤婆婆的协助下脱困。

  那年,在某次的严重犯错,导致新闻被炒上社会版后,纪真昌铁了心的将纪浩云送到国外念书,至于浩然,则被告诫要负起身为长子天职,成天都跟随在爸爸身后,学习着经营事业的技巧。

  形单影只的纪浩然很快地就在个蓬勃的西餐厅里,认识了驻唱的游慧怡;有着原住民明显大眼睛的黝黑姑娘。

  她像只热爱自由的野鸽,翩翩地为浩然沉闷的生活带来另番新气象。受限于彼此身分的差距,在一次宴会上受到纪真昌那些达官显贵、俗且势利的女人们批评之后,游慧怡开始远离浩然。

  原就虚弱的浩然,受不了这个打击竟然病倒了,并且病得十分严重。得知儿子病因后,纪真昌勃然大怒,亲自带着聘金去找慧恰嗜酒如命的父母,几乎是半买半娶地将慧怡带回纪家。

  在伯利出生后的最初几年,可能因为纪真昌还拿权的关系,躲在纪真昌的羽翼之下,浩然和慧怡总算还过了几年愉快的平稳日子。但随着纪真昌逐渐老迈,将所有大权交到儿子手头时,保护伞一旦揭开,属于慧怡过去的那一段历史又被挑出来翻搅。

  经济型态的改变,使得纺织业在台湾成了夕阳工业,受困于股东们的无情压力,以及媒体的无理中伤,浩然又再卧病。而在此时,被那些穷追猛打的舆论搞得心念俱灰的慧怡,却在旧识的穿针引线下,有了重回舞台的打算。

  面对又要如野鸽般弃他远去的妻子,浩然的声声呼唤和尚年幼的伯利孺慕心声,都没能阻止慧怡离去的脚步。

  那时,纺织界的龙头纪真昌已是风中残烛,因为高血压和糖尿病的并发症,躺在医院的加护病房中,时而昏述,间或清醒,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陷于无意识的昏迷状态。

  在家庭事业两头煎熬之下,某个起雾的夜晚,当浩然驾车载着伯利赴医院探望祖父的途中,精神恍惚的浩然没有留意保持安全距离,在林口那个最危险的坡道追撞前面的货柜车。救援人员将双腿被车头夹住的伯利拖出来时,整个人嵌在货柜车底盘下的浩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远在他乡的浩云被紧急召回,由于家里已经没有可以当家做主的大人在,所以慧怡又想回来接掌纪家庞大的事业体,但汤婆婆却以一纸离婚协议书及监护更改委托书将了她一军。

  “你跟我们家浩然少爷已经离婚了。”气呼呼地将浑身穿红戴绿,丝毫看不出新寡悲伤的慧怡赶到门外,汤婆婆挥舞着手里的拐杖叫道。浓浓的日音,显得很突兀。

  “唉,你搞清楚,当初我们是一气之下写的协议书,现在法律已经改过了,只要我们没有到户政事务所辨登记,我在法律上都还是浩然的妻子。”洋洋得意地推开堵在门口的汤婆婆,慧怡迳自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打量着客厅里的略显陈旧的装潢,“这里的装潢要全改过,我一直恨透了满屋子死气沉沉的咖啡色,我要换上金色跟银色,红色、紫色……只要不是咖啡色就好。”

  “你想都不要想动我们小姐屋里的东西,我告诉你,老天有眼,教我们老爷早看清你这狐媚子的本性,当初你成天在吵,闹得咱们一家子不得安宁,老爷已经吩咐律师去帮你们办好手续了,你,早已经不是我们纪家的人。”

  闻言脸上的笑容全部僵成一片冰霜,慧怡眯起眼睛盯着老谋深算的汤婆婆,“你说什么?我……我……”

  看到汤婆婆刻满皱纹的脸上逐渐晃漾出的笑容,慧怡铁青着脸,霍然地自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们别想赶我走!就算我跟浩然已经不是夫妻了,但我可是纪家唯一的继承人伯利的亲生母亲,现在浩然已经过世了,我就是伯利的监护人,我……”

  “这你又错了,伯利的监护权并不在你手里。从现在起,我就是伯利唯一的监护人。”从屏风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满头乱发纠结,于思满面,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那个伟岸修身的男子一出现,汤婆婆立即发出高兴的欢呼声,拄着拐杖一颤一颤地向他跑了过去。

  “浩云少爷,你可回来啦,婆婆我正愁要怎么打发这狐媚子哪!”欣喜地摸摸浩云,汤婆婆很快地红了眼眶,“这世道不好,老爷病了,浩然少爷又过世……现下连孙少爷的腿都废了……”

  “汤婆婆,你别操心,现在我回来了,这些事就全交给我处理就好,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比较要紧。”安慰完那个兴奋得不停喃喃自语的老人家,浩云走到慧怡面前,“大嫂,如果你想回纪家也可以,但是有个条件,你必须放弃演艺生命,回到纪家当个称职的母亲……”

  “要我放弃我的演艺事业!不行,我办不到。浩云,我好不容易才闯出一些名堂,你要我就此放弃,对不起,我根本没办法做到。”

  “大嫂,想想伯利吧,他刚失去父亲,双腿知觉又还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恢复的一天,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大嫂,看在伯利的份上,请你回来吧!”不顾在一旁大力反对的汤婆婆的怒吼,浩云姿态放得很低,“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可以把纪家在东区的地产全都给你,并且每个月你都可以支领二十万生活费,明天立刻就去订辆车,随便你挑;出国旅游或其他花费另计,如何?”

  “浩云少爷,你脑袋瓜被那些外国金头发高鼻子的鬼佬给教坏啦?怎么可以给这个狐媚子……”拄着拐杖气愤地连连跺脚,汤婆婆的话混着浓浓的乡音,不仔细听的话,还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哩。

  “汤婆婆,现在最重要的是伯利,我想他现在必然很思念他的母亲……”语重心长地说着,浩云不由得想起自己孺慕思亲的心酸。

  “哼,从没看她照顾过孩子,我们家伯利打小可都是婆婆我一手带大的,谁知道这狐媚子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绝情绝义!”絮絮叨叨地喳呼着,汤婆婆自鼻子哼着气地转回她自己房间生闷气。

  心情沉重地转向犹自涂着口红的慧怡,浩云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不行,我不想放弃我的演艺生活,我热爱银幕和掌声……但,关于东区那些地产的事,我倒是挺有兴趣的。这样吧,我们各让一半,你把东区的地过户给我,我呢,有空的时候就来看看伯利。”

  “你什么时间会有空呢?”

  “呃,我正在积极争取一些机会……反正伯利己经很大了,有没有我在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哪?再说,即使他的腿不能走路了,那就算天天守着他也没有用啊!他祖父跟爸爸留给他那么多的财产,他三辈子都吃穿不完,有什么好担心?”不以为然地伸手拢拢满头凌散的法拉头,慧怡猛翻着她那本昂贵豪华的真皮封面记事本,“呃……我这几天都要跟些导演啦、制作人吃饭,下星期嘛,我要去上有线电视的通告……”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能有哪一点时间,到医院去看看你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儿子。”双手抱在胸前,浩云脸上的线条逐渐地僵硬了起来。

  黄昏时分,霞光自客厅向外圆凸出去的大片玻璃窗朝屋内洒下一室金光,伫立在门口背光而斜倚在门柱上的浩云,更显得修长几分。

  吞了吞口水,慧怡将记事本塞进皮包,一面目低垂的头偷偷地瞄着这个她感觉不怎么舒坦的小叔。她只知道纪真昌是个有钱人,而她狠狠地逮到了纪真昌的儿子纪浩然,总以为可以就此飞上枝头当凤凰,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在纪真昌迟迟不将棒子完全脱手的情况下,她所有的如意算盘都毁了,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令她恼恨许久。

  她想过很多次,她承认当初自己爱浩然的钱是比爱他的人多一些,那又有什么办法!就如同当初菲律宾的伊美黛、马可仕所说的——别苛责我的爱慕虚荣,因为我是来自这么个贫穷的国家的贫穷地区——从小生活在样样缺乏的山上,遇上这么个机会,当然说什么也不能平白放掉。

  况且纪家父子对她又是如此的信任,将她完全当成是那个来自山上的天真女人,起初,在受到那些闲言冷语的攻击之后,她窝在浩然为她购置的小套房内向他痛哭诉苦再不告而别,只想从浩然身上再挤出些油水。

  因为有自知之明,那些自她懂得利用身为女人的最佳武器——身体——为晋身阶后,一个个被她利用为踏脚石而又扔弃的男人们,必然不会放过她。

  她考虑了许久,觉得最上策还是向浩然敲笔竹杠,而后大家散伙,各走各的阳关道和独木桥。谁知纪浩然这情场老手竟然栽在她手里,一头栽进她所布下的温柔网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结果还劳动政商关系良好的纪真昌,带着大队人马上山去下聘。

  结婚之后,日子其实比起以前是太好过了,但意料之中的漫天闲言闲语,很快地便令她吃足了苦头,这些原属于她最锁锁进记忆深处的往事,在那些八卦杂志夸张又耸动地炒作下,尤其他们用厚利引出了那些“男主角”们在内容上大加铺陈慧怡的浪迹事迹,一时之间洛阳纸贵,人人争阅再加以批评。

  每每这个时候,浩然便会不发一言地坐在阳台上,失魂落魄的瞪着远处的山岚,“慧怡,告诉我那些都不是真的,求求你,告诉我那些内容都是记者们瞎编出来……”

  “浩然,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不谈这些事的吗?”

  “我们是谈过没错,但看着一期比一期更精采荒唐的内容,我几乎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再翻旧帐又有什么用?我前两天跟你提的事,你告诉你爸爸了没有?”

  “我……说不出口。”避着她的眼光,浩然嗫嚅道。

  “为什么?”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慧怡张牙舞爪地逼近浩然,“我已经答应我舅舅,说好了拿五百万去投资他开的赌场。”

  “赌场在台湾并不是个正当的行业,再说,你那些舅舅们三番两次的找你投资,先先后后的卡拉OK、酒家、酒廊,到夜总会,没有一次是做得成功的,倒是要你投资的金额一次比一次大,慧怡……”

  “你是在怀疑我舅舅坑你的钱?纪浩然,别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我舅舅他们只是运气不好。开酒家有人在里面被枪杀;酒廊三天两头被临检,弄得坐台的小姐都吓跑光了,叫你找你爸爸去警察那边疏通一下你又不肯,你这分明是故意要看我舅舅他们笑话嘛!”

  “慧怡,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只是觉得……爸已经打算将事业的经营权交给我了,我认为以后你应核要更加的谨言慎行。”双手抱着头,浩然垂头丧气的模样儿,仿佛他肩膀上扛着千百吨的重枪。

  一听到这消息,慧怡立即自梳妆台前跳了起来,而手搂住浩然的脖子,将脸贴在浩然颊上,“已经决定了吗?我就知道你爸爸一定可以把董事会那些讨厌鬼摆平,现在,你就是新的董事长,而我是董事长夫人……”

  “慧怡,我并不是董事长,爸安排我当副董事长,他说我连家庭都还管理不好,要学的事还很多……”

  “你爸爸的意思是说我罗!”沉下脸,慧怡气呼呼地转身就要夺门而出,但浩然一把拖住她。

  “别这样,慧怡,他总是长辈,你也知道老人家都是比较顽固的。这样吧,我找人安排一下,你前阵子不是吵着想到巴黎采购时装吗?我们可以顺便去伦敦找浩云那小子,真是的,连我们结婚他都没回来,这下子可要好好的修理他一顿了。”

  就这样,当慧怡在阴雨蒙蒙的伦敦,第一眼见到英挺略带阴郁气质的浩云时,心里那股不甘心的气泡又开始酝酿且汨泊地由灵魂的最深处浮现。

  不同于略微矮胖的浩然,长得较像妈妈的浩云,有着修长得如天鹅般优雅的颈子,四肢也比常人来得长,宽厚的肩背逐渐下缩,结实的臀连结着坚硬弧韧有力的长腿,怎么看都十足是运动员般的身材。

  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般凌乱的长系发被粗率不羁地拨开后,慧怡得低下头连喝几口咖啡,借以掩饰自己的惊呼声。就像某次同台的某位女谐星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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