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听到他曾经坐过牢的事,使缇莹心里涌现了无数恐慌的问号。他为什么会坐牢?争风吃醋,对了,是争风吃醋,为了王岚姿吗?他……杀了人吗。各种问题似走马灯般地刺在她心坎上,令她几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他拖着自己,缓缓朝外头走去。
“纪浩云、纪浩云!”背后传来王岚姿狂乱的呼唤,但浩云仍不为所动地托着缇莹的手肘,坚定地往早已搭好的一座高台而行。
“纪浩云,你忘了当初你为我所发的誓了吗?你说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会为我赴汤蹈火,你这辈子都会保护我,你都忘了吗?”眼见浩云仍没有理会自己,王岚姿突然冲到宾客群中,指着面无表情的浩云,迭声地叫骂着,立即引起在场所有人士的哗然。
旁边有人站出来拉扯或劝说着已几近疯狂的王岚姿,但更多的却是站在那里,等着看好戏般的旁观者。
“不要拉我!当初我在医院里因为堕胎而大量出血时,他就这样的向我发誓,因为相信他,所以我变成了个不能生育的女人。现在,他却要背弃我而跟别的女人假结婚,为了保住伯利的监护权,他就要抛弃我……”对着那些逐渐围拢的观众们,声泪俱下的控诉着,王岚姿此刻已然不像那个萤幕里千娇百媚的主持人,反倒更像个潦倒街头的弃妇。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缇莹看着血色逐渐自浩云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痛苦莫名的悲哀,他扭曲着嘴角地望着缇莹,眼神中是骇人的空白。
“缇莹,如果你要取消这个订婚宴,我能够谅解,而且我答应给你的代价,还是会不打折扣的……”
“缇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挤到台前,丁甫功焦急地挥手引起女儿的注意后,急促地问着。
“是啊,缇莹,如果刚才那位小姐说得是真的……”依偎在丈夫怀里,崔玉玲也提心吊胆地说。
站在那个高台上,缇莹往远方眺望,天际的浮云如棉花糖般地飘荡在晴朗的蓝空。难得的暖冬午后,绿茵地上开出了朵朵绚灿缤纷的大阳伞,穿梭其间的是几乎全台北数得出名号的人物。
她的眼光转向蹭在三楼阳台的伯利身上,她知道为了找个可以将礼炮拉得最美的地点,伯利己经忙呼呼地试了整个早上,此刻他却整个人如座木雕泥塑般地僵在那里。
再转身面对仍等着自己答案的浩云,看看他手里那枚用碎钻围让着的蓝宝石戒指。她闭上眼睛,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将他的履历表挑剔得一无是处,充满自信的男人。
对伯利的福祉看得比谁都重要的他,会是个穷凶恶极的恶人吗?仔仔细细地回想这阵子跟他相处的情形,缇莹的心迷惑了。到底,我该怎么办?
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焦躁和尴尬,王岚姿还坐在不知是谁搬给她的椅子上,一杯杯大口大口地吞着酒,犹不停歇地指责着浩云。
宾客们开始不安地将手里的酒杯或餐盘放回餐台上,对这始料未及的闹场事件,他们都极力想装出浑然不知情的漠然,但王岚姿泼妇骂街般的言辞,却使他们有避之不得的尴尬。
全场只有侍者忙碌地收拾着杯盘菜肴,除了这些沉默而有效率的工作者,剩下的就是那些拿着相机,到处猎取镜头,而且拚命想挖内幕的记者。
仰起头望进浩云那似乎正竭力平抑怒火的眸子,顺着他的眼光,缇莹毫不意外地见到距他们不远之处,得意地笑得志得意满的游慧怡。
上帝啊,我希望这辈子都再也不要见到他有这种受伤的眼神,只要能抹去他眼里的哀伤,我愿意为此付出我的一切!垂下服脸,缇莹不经意地瞄瞄他腕间的表。
“三点五十五分了,浩云,我们的时间。”伸出手指轻轻地碰触了浩云的手指,缇莹对他绽故一抹甜蜜的笑。
似乎没有料到她的反应,浩云怔怔地盯着她,眼神里满满都是疑惑,在他身后,有人轻轻地咳几声,并且推推浩云,这才令他如大梦初醒般地抹着脸。
“缇莹……”在旁的人的鼓动之下,浩云将那枚戒指套进了缇莹左手无名指,而后在摄影记者的起哄中,他将缇莹的手高高举起,任闪光灯一阵阵地追着他们跑。
被他搂在怀里,缇莹呼吸着他身上愈来愈熟悉的古龙水气息,放松心情地望着台下忧心形于外的父母、惊愕的游慧怡、还有愤恨地将杯子狠狠惯在地上后,脚步踉跄地跑出去的王岚姿。
“浩云,请司机送王小姐回去吧,她喝醉了。”对着仍半信半疑地看着自己的浩云轻声说着,缇莹直直地望进他眼中的感动,“她是真的醉了,我一直是这么认为。”
在浩云吩咐司机的同时,蹲在三楼阳台的伯利跟他的朋友们,兴高采烈地拉着有五彩续纷色带和彩屑的拉炮,乐队也及时地奏起了茶花女歌剧中的饮酒歌,将气氛又炒得热热闹闹。
“缇莹,你确定这样做对吗?万一他对你不好……”将女儿拉到一旁,丁甫功不以为然地皱起了眉头。
“爸,什么叫做好;什么叫做对?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不会是个坏人,即使他是个坏人,我也会让自己过得很幸福的。因为我受不了他眼里有一丝的忧伤,那会令我心碎。”佯装镇静地转动那枚戒指,缇莹希望借此让自己可以分心,不再去多想王岚姿所引发的骚动。
“缇莹,你……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仔细地端详着女儿一会儿,玉玲突然握住缇莹的手道。
对那抹一直困惑着自己的情愫感到不解,缇莹茫茫然地面对自己的母亲,“这就是爱吗?我并不明白什么叫作爱,我只知道自己愿意做他的守护,为他抵挡所有的风风雨雨。他背负了这么重的重担,我心疼他,这样就叫作爱吗?”
眼底泛着银光,玉玲拍拍女儿的脸蛋,看着这个在她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到可以跟自己谈情爱的小女孩。
“是啊,这就是爱了,缇莹,妈妈只希望你快乐。”
“我是很快乐,你看,我在笑不是吗?只要他能减少些忧伤,我就会找到多些的快乐。”眼神随着跟客人们寒暄着的浩云转动,缇莹轻声地说。
是啊,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总要不由自主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特别将有关他的报导跟照片剪贴成厚厚的一大册;这也说明了为什么,每当看到他跟别的女人接近时,我心底那股莫名的苦涩。
这就是爱!到底在何时开始,我将自己满心的思慕,毫不保留地倾注在他身上?想不起来是始于何时,我只知道今天,我总算理清了自己的心意。我是爱他的,无论他会不会回报我一丝一亳的感情,对他已经付出的是绝对收不回来,也没有办法断绝了。
贝多芬的钢琴奏呜曲第十四号,慢板的月光,悠扬的音符,在窗外凝月凉如水的情境下,更显得柔美十足。
静静他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缇莹面对着那位埋头振笔疾书的男子,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
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世间竟然有这种令人恨不得燃烧自己,为对方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的深刻情感。我现在总算明白那些艺术家、诗人和词人,歌咏的是何等伟大的情操。这么的幸福!就只要能这样静静地望着他,就令我如此的满足。但是多心的我,却无法不去猜忌,这种幸福能否持续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时间如水般奔腾不停歇地往大海前进。我的心全像被磁石吸引似地环绕着他,·此时此刻,我……已无法抽身。
好不容易等他将面前的那堆公文都处理完,抬起头,浩云双手抱着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
意识到他的凝视,缇莹抿紧唇,对这令人紧张又期待的场面,感到陌生而不知所措。
“缇莹,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我?”
“为了伯利,也为了我。我想,在明天的股东大会上,伯利应该可以顺利的继承纪氏。”
“我想也是。”是啊,终归还是为了伯利,我在期待些什么呢?自嘲地转动着稍嫌松了点的戒指,此时,这个漂亮的图腾,却像有着几万度高温般地灼烧着她的肌肤。
简单而乏味的对话之后,沉默再次笼罩彼此之间,被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瞅得有些赧然,缇莹不得不躲避着他的视线,但全身的知觉却无时无刻都因他的存在而处于极度敏感的警觉状态。
说说话吧,求求你跟我说些什么都好,低垂粉颈地玩弄那枚戒指,缇莹在心中不停地呐喊着。
似乎上帝听到了她的祈求,自眼尾余光中,她看着那个硕拔的身影缓缓地向她走过来,而后蹲在地面前,温柔但坚定地扳起她的下颚。
“缇莹,为了今天你所做的一切,我一生都会感激你。”低下头在缇莹的掌心中印下一吻,浩云忧郁的眼神如潭古井般的深沉难测。
就只是感激吗?有没有可能他也会爱自己?即使就只有那么一点儿也好啊!勉强地挤出个牵强的笑容,缇莹的心却如同绑了几万磅铅块般沉重。紧张地笑笑,她想起身离开,回房去修补自己被失望打击得千疮百孔的心。
她才刚站起来,立即被浩云拦腰抱住,坐在她先就坐的位置,浩云将头贴近她小腹,像要寻求奥援般地蠕动着。
“可不可以再陪我一会儿?”抬起头,浩云沙哑低沉的声音急促地嘶语着,“只要一会儿就好,拜托……”
望着他,此刻那个精明能干,或是风流倜傥的女性杀手都已经消失了。在她面前的,只是个企求有人陪伴的男人;一个有着小男孩般脆弱表情的男人。
“好,我留下来。”重新坐回沙发上,缇莹立即被搂进个大熊般的温暖怀抱,抱了个满怀,这使得她有些讶异,但又抑制不住心底逐渐浮上来的丝丝喜悦。
“缇莹,我要对你说明一些事。本来我已经打算让这些往事随风而逝,但今天下午,岚姿又将它翻了出来,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么残忍……”想起王岚姿那几近疯狂的性情,浩云的眉头皱得更紧,搂着缇莹的手臂也不自觉地逐渐收紧。
微偏着头打量他那微愠的神情,缇莹淡淡地笑了笑。不要再告诉我那些曾经伤你如此之深的过往,不只因为它使你不快,更因为那是属于你跟那个至今仍深爱你的女人,而我却来不及也无从介入的青春情事啊!
轻轻地叹口气,缇莹坚决地摇着头,“无论别人怎样说我都无所谓,毕竟那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
“不,缇莹,我希望你知道。天杀的,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但是我却无法不顾虑到你的感受,况且今天起,你随时都要以身为我的未婚妻的身分,去遭受别人不怀好意的询问,我希望你至少心理能有些准备。”
听到他的话,令缇莹心里喜孜孜的,他在乎我的感受,是不是表示他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但她的喜悦里没有持续太久,在浩云接下去的叙述中,她心中才初萌芽的幻想,随即被他的一席话给浇熄了。
“岚姿她不会善罢干休的,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个宽宏大量的女人,我了解她,因为她也曾经是我的未婚妻。”
“曾经……她,你……”震慑地说不出话来,缇莹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拔腿就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王岚姿曾经是他的未婚妻,难怪她今天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换成是自己,只怕也免不了要触景伤情……
紧紧地握住缇莹的手,浩云像是洞悉她的想法,悲哀地摇摇头,“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一直不愿去记起它,因为这件事伤了太多我所爱的人。”
仿佛陷进自己的回忆中,浩云久久没有言语,正当缇莹以为没下文之际,他却开口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岚姿的父亲跟我父亲是商场上相交多年的好友,所以我们两家向来走得很近。你……应该从某些管道知道我的身世,在我来到这个家时,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浩然,已经十六岁了。岚姿比我小一岁,当时不只是我们的长辈,连我们自己都认为我们终将结婚,过着幸福的日子。”想起那段年少时光的两小无猜,浩云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在我十七岁的那年,我们订婚了,当时我们唯一的想法就是怨叹时间过得太慢,我们还得等两、三年才能结婚。那时候的岚姿跟现在完全不同,她温柔开朗,有着甜美的笑容……直到那件事的发生,她从此变了一个人,变成了我所不认识的女人。”走到酒柜间为自己倒了杯酒,他转身看着听得一头雾水的缇莹,顺便也倒了杯酒给她。
再次坐回缇莹面前,他显得犹豫万分,捧着酒杯的手不停地转动,令弧圈内琥珀色的液体,像液态宝石坡不停流动出耀眼光辉。
踌躇再三后,一仰头喝尽酒杯里的琼浆,他咂咂唇地面对缇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继续说下去,“伯利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哥,他……他是个精神耗弱者,平常的他温文懦雅,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懦弱怕事,可是他的精神疾病就像颗不稳定的炸弹,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只是我们一直都疏忽,或故意不想这个问题。
“那阵子,他刚认识伯利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大嫂游慧怡,可能是因为父亲给的压力和跟慧怡相处得不顺利,有一天他积存的压力爆发了,而受到伤害的人却是岚姿。”
紧张地听着他的叙述,缇莹心不在焉地啜口酒,脑海里却飞快地涌现出许多疑问,但她强迫自己静静听下去。
“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他竟然会有性侵犯的倾向,也许是他以前从没有爆发过,我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大哥,我的大哥他……对岚姿做出了性侵犯的错事。”双手蒙住目己的脸,浩云痛苦地低吼道。
吓得僵住了的缇莹咬住酒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这如同电影情节的故事,是怎么也进不到她的思维之中,而今,却亲耳听着这些事发生在自己所知道的人身上。
“事情发生后,我们全都痛苦万分,岚姿是我的未婚妻,浩然是我的大哥,无论面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无法释怀。我开始躲避着他们,我不想回家,因为见到我大哥的脸时,我就有股想杀了他的冲动;我也不愿去找岚姿,看到她用酒来麻痹自己,我就痛恨自己为什么无力保护她,我……我甚至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我父亲从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在这个家里,我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我……我甚至连自己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