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她,不相信她会出手突击他,愤怒的走过来,但没有两三步,终于昏死倒下。
蔺采蓁舒了口气,也不敢再逗留,拾起他落在地上的令牌,赶紧逃离现场。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见他额头上的鲜血不断涌出来,她想完了,她杀人了。
头顶罩着红盖头,蔺采蓁一颗心七上八下,等着赵士安来揭去盖头。
可是左等右等却怎么也等不到新郎来,忽然从红头盖下看见一双大脚,正纳闷着,盖头就被人咻地揭了去。
她一怔,蓦地抬起头来,居然看见了他。
“你……怎么是你?”她颤声问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已经被……被我用石头砸死了……”
他冷冷的笑。
“是呀!我死了,被你杀死了。”他冷冷的说:“可是,你是我的女人,我要来带你走。”
他举起双手,向她伸去。
“不要,不要,不要……”
她高喊,吓得直往床里缩去。
他咧着嘴冷笑,愈咧愈大,竟咧到耳根后头……
啊!
她再也无法制止的叫喊出来……
“姐,快醒醒,快醒过来呀!”
听见大妹叫唤的声音,蔺采蓁立即张开眼睛,看见蔺采菱就一把抱住了她。
“救我,救我,别让他带我走。”她惊慌的喊。
“谁,谁要带你走?”蔺采菱扶起姐姐的肩头,大声的说:“这房里只有我和你,没有别的人,你在作梦,只是梦罢了。”
“梦?”
蔺采蓁茫然的抬起头,向四周望了望,果然发现在自己的睡房里,伸手抹到一把冷汗,不禁叹道:“原来是梦。”
“到底是怎么回事?”蔺采菱看见姐姐害怕的模样,忍不住追问:“打从那天回来,你就老是发恶梦,到底你是遇见了什么事?”
是的,那之后,已经过了好些天,但他惨死的样子始终挥之不去,蔺采蓁怀着内疚与不安,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大妹,只是摇摇头,淡淡的说没事。
“没事就好。”
蔺采菱也不疑有他,忙着扶姐姐起身梳洗妆扮,开心的像是枝头的麻雀,还不时嚷着催促,“快点,快点,爹说不要误了好时辰。”
蔺采蓁立即沉下脸,有些不情愿。
“什么好时辰?值得你开心的直嚷嚷。”她的语气颇有责问之味。
“怎么?难道姐姐忘了吗?今天是姐姐出嫁的好日子呀!”蔺采菱压根没有看出姐姐脸色不对,还喳呼个没停,“爹说无论如何都要看着姐姐嫁出门,所以红嫁衣、大花轿、嫁妆、陪嫁还有吹鼓仪队一样都不能少。”
“真没良心!”蔺采蓁用手指点了一下蔺采菱的脑门,难过的说:“咱们就要分开了,你还这么高兴,真是没良心。”哎呀,她忙握住姐姐的手,撒娇的说:“我当然舍不得姐姐嫁人,但是姐姐还是得嫁人,跟着我们也要回乡下的老家,既然得分离何不热热闹闹一番,干么非得哭个死去活来的?”说完,猛吐舌头逗笑。
蔺采蓁哪还笑得出来,想到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家人,心头一酸,眼睛红了。
“哎呀,不哭不哭,新娘子是不可以哭的……”
“要我不哭可以,你去帮我求爹再晚两天。”
“什么?再晚两天?”蔺采菱猛摇头,摆着手嚷,“这怎么可以呢?你说城外有辽兵,要爹晚两天送你上汴京,然后说城里兵荒马乱不适宜办喜事,所以再晚两天,跟着说舍不得爹和弟妹们,又再晚两天,这么两天两天又两天,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等到现在辽兵已经退守,城里平安也取消了宵禁,你告诉我,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爹再晚个两天?”
蔺采蓁说不出来。
“瞧,连你都想不出理由,何况是我这个脑袋不行的人,你就别难为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爹了。”
蔺采蓁见她不肯帮忙,嘴翘得老高。
“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蔺采菱理直气壮的说:“那日在城门口,是你亲口答应我,回来以后就安心嫁人,怎么可以不守信用?”
蔺采蓁抿了抿唇,终于说:“我不喜欢赵士安。”
“哎呀,老天,怎么这时候才说这种话?”蔺采菱拍额疾呼,“赵家在汴京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姐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不喜欢赵士安。”她再次说。
“你不过就见他一次面,压根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往后的日子还长,或者你会喜欢他。”
“不,我不会喜欢赵士安。”她语气笃定的说。
蔺采菱实在无话可说了,她重重叹了口气,竟也哀怨的说道:“其实你算好的,起码你还见过赵士安,我和采茵就惨了,兵荒马乱连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这下回到乡下老家,爹还不随便找户人家把我们给嫁了。”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蔺采菱直言,“爹最爱面子了,乡下老家的人知道我和采茵还没有许配人家,肯定要说三道四,爹哪禁得起辈短流长,还不草草了结我和采茵的婚事。到时不管是圆的扁的还是方的正的,总之嫁过门,就算是再丑的男人,我也得要唤他一声相公。”
噗哧,蔺采蓁忍不住笑了出来。
“哎呀!”蔺采菱嘟起嘴,撩起腰,也点了一下姐姐的脑门,气道:“姐姐才是没良心的人,人家正伤心,你还笑得出来。”
“我笑你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说着,伸手搂住她的臂膀,相依相偎,亲昵的对她说道:“照我说,你一定会嫁个心地善良的好男人,这种男人是不会丑的,你放心好了。”
“姐姐怎么知道?”她心里喜孜孜的。
“因为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妹妹呀!”她拧紧她的肩膀,头歪在她的胳臂上,诚挚的说:“即使姐姐看不到,也会时时在心里向菩萨请求,求秘赐给你一位心地善良的好男人。”
“姐。”
随着这声感激的呼喊,姐妹俩紧紧相偎,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一会儿,蔺采茵来了,是蔺孙派她来看一看,催促她们不要耽搁了好时辰。
蔺采蓁终于面对即将嫁出门的事实,在两位妹妹的协助下,轻妆淡扫,换上父亲细心准备的大红彩衣,戴上满足珍珠的凤冠,在一家人的簇拥下步上花轿。
临别依依,蔺孙竟不舍的落下老泪。
“爹总算看见你嫁出门,虽然仓卒草率了些,也没有新郎前往迎娶,但爹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说着,不免苦口婆心的提醒女儿,“嫁到赵家就是赵家的人,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样为所欲为,可不要丢爹的脸,否则爹不认你这个女儿。”
“女儿知道。”蔺采蓁温顺的点头应允。
蔺孙满意的点点头。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该上路了。”
在他的一声号令下,商采蓁挥别弟妹们,覆上红头巾坐上花轿,在锣鼓的敲打声中告别了家门,步上遥不可知的未来旅程。
花轿队伍很长,吹奏喜曲的锣鼓队走在最前头,跟着是蔺采蓁的嫁妆,足有十二大箱,最后才是花轿,旁边还跟着喜娘和陪嫁的丫头。
然而,这庞大的阵势都只是做做样子,等出了城,继续行程的只有花轿和四名抬轿的轿夫以及一名喜娘,当然还有新娘本人,而其他的人就转回城里,十二箱嫁妆则交由镳行负责运送。
不过,还等不及出城,就出事了。
神色慌张的路人冲散了花轿的队伍,蔺采蓁感到剧烈的震动,掀开盖头跟着揭开布帘向外望去,只见路人四散奔跑,商家纷纷关门歇业。
她正纳闷着,忽然瞥见冲天的黑烟,一道两道三道……似乎四面八方都有起火处,然后她听见有人喊——
“粮仓起火了——”
“辽兵攻城了——”
“大家快逃命呀!”
像是回应着那句话,四名轿夫同时放手扔下花轿,逃命去了。
“喂,你们快回来,回来呀……”
蔺采蓁扯着喉咙直喊,但是哪里唤得回跑远的人,等她回过头来,正眼一看,敲锣打鼓的、抬嫁妆的、陪嫁的丫头和喜娘,所有的人全都不见了。
只见十二箱嫁妆东倒西歪的搁在路中间,还有一顶大花轿,以及吓得花容失色的新娘,她杵在花轿里,一时不知所措。
她想回家,也顾不得自己一身大红彩衣,拎起裙摆就想跑,刹那间,有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起头向上看去,一张脸顿时惨白。
蔺采蓁猛地倒抽一口寒气。
“你……你怎么没死?”她本能的向后退缩,但花轿阻碍她的去路,已无路可退。
他嘴角上扬,冷笑。
“你想我死,我偏不死。”说着,一把扼紧她的手腕,欺身上前冲着她说:“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你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不!我不要!救命呀……”
她大喊,拚命的挣扎,死命的捶打着他。
“由不得你。”他一拉,将她拉进怀里,紧扣住不放,见她扭动个不停,索性动手敲昏她。
“这是还给你的。”
蔺采蓁失去意识前,隐约听见他的话。
第五章
耳朵隐约传来哀号与哭泣的声音。
蔺采蓁从昏厥中逐渐恢复意识,身子的一侧感觉到温暖,另一侧却是寒冷,她微侧头,缓缓张开眼睛,看见温暖来自熊熊的营火,火焰发出劈泊的声响,火星纷纷窜向黑夜的空中。
“啊!”
一声凄厉的叫喊声,惊得她收回目光,迅速从地上爬起,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麻绳紧缚在一块,她有些吃力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晃动令人晕眩的感觉再度袭来,她想起自己是被打晕的。
凄厉的哀号声来自一个男人的口中,他被辽兵捆绑在木桩上,赤裸的身子布满腥红的血痕印,执刑者每挥舞一鞭,男人便痛苦的哀号。
木桩旁跪了五、六个男人,他们身穿大宋的军衣,应是遭到辽兵俘虏的士兵,他们受到辽兵无情的殴打,双手反缚毫无抵抗力,一个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
蔺采蓁发现自己身在辽军的驻扎地,周围还有许多与她相同命运的大宋百姓,辽兵将男人和女人分开两边囚禁,大家都显得惊恐万分。
她身旁的女孩看来才十四、五岁,缩着身子不停的哭泣,其他女孩也同样害怕,有些紧靠在一起,有些捂住耳朵不敢听男人的衰号声。
蔺采蓁仔细看过,没发现家人在里面,这使她略微安心。
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身上还穿着大红彩衣,证明她确实是在出嫁的路上遇袭,当时城里乱成一团,有人高喊辽军攻城,莫非易县当真已经失守?
蔺采蓁记得自己是被“他”打昏的,为什么如今会身陷于辽军的阵地?
她实在想不通,更不敢想像往后的命运。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辽兵掀开帐帘,从营帐里走出一位大将军,他身穿盔甲,头戴军帽,外披一件银狐皮裘,脚上同是银狐皮靴,威风赫赫,模样十分神气。
“认罪了吗?”他询问下属,说话的声音十分响亮,给人威严的感觉。
执刑者立即跑到他的面前,恭谨的应道:“回大将军,没有。”
“可恶!”
他一声暴吼,随即从执刑者手中抢过皮鞭,走过去狠狠挥舞皮鞭,被绑在木桩上的男子顿时皮开肉绽,垂头闷哼着没有力气再哀号。
“泼盐水!”大将军喝令。
辽兵立即提来一桶水,将盐倒入搅拌,随后泼洒在受刑者的身上。
“啊!”
那发自肺腑凄惨的哀号,令人闻之丧胆。
大将军走上前,用皮鞭的木柄挑起受刑者的下巴,阴沉的说:“不想再受苦就认罪,我可以答应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受刑的男人很有骨气,受尽凌虐不但不肯求饶还羞辱大将军,冷笑着叫骂,“是,耶律挞琅是我杀的,你这个辽人狗杂种,有本事就杀了我,杀了我也不会认错,我们大宋的子民个个是好汉,本该杀光所有的辽狗!”
大将军怒不可遏,啪地重重赏他一耳光,打得他口吐鲜血。
“你想死,我偏不让你好死。”他目露凶光,犹如魔鬼般宣布着死亡。
“拿刀把他的肉一块块慢慢的割下来。”
蔺采蓁闻言,猛打了个冷颤,对大将军的残酷与暴行深恶痛绝。
辽兵果然取来锋利的短刃,当场割下男人的肉,那榷心蚀骨的哀号漫天漫地释放开来,犹如穿脑魔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感同身受。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男人的同伴哇地崩溃大叫,扑倒在大将军的脚尖前,又哭又喊,“大将军饶命,是小的糊涂,不该听从指令设下埋伏暗杀耶律挞琅,小的认错,请大将军饶命。”
“你认错?”
“是是是,”宋兵头垂得低低的,连叠喊,“我认错,我认错,我对不起耶律大将,我错了,请大将军饶命。”说着,连连磕头。
“好!”大将军猛力击掌,指着其他的人,“他已经认罪,可以免去割肉酷刑,你们呢?”
他们彼此相望,不一会儿,全都伏首认罪。
大将军见状,哈哈大笑。
笑声盖住了男人的哀号声,在军营里回旋着,那是胜利的欢庆,他不可遏止的狂笑。
“来,把他们全拖下去砍头!”他突然下令。
蔺采蓁大吃一惊。过去听闻辽人生性残暴,如今当真见识到了。
宋丘们呼天抢地,还有人破口大骂,大将军不为所动,没过多久,求饶和哀号声都停止了,营地静得可怕。
“把那个家伙抓上来!”大将军又下令。
辽兵冲进男俘虏群中,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不一会儿,一个瘦高的男人被辽兵左右架起,拎到大将军的面前。
那男人跪在地上,吓得尿失禁,身子直打哆嗦,喉咙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比哭还难听。
“胡之延,你原来是宋军,怎么会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大将军嗤鼻问道。
蔺采蓁一怔,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男人的头皮直发麻,怎么辽国的大将军会认得自己?
“回……回大将军的话,奴才……奴才已经……已经离开军队,做回寻常的百姓,如今已经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是吗?”大将军哼道,讪笑,“该不会是敌前脱逃吧?”
“不不不,不是,当然不是。”胡之延猛摇头,他哪敢承认自己因为害怕所以乘机逃军。
大将军哼声,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但是他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给抓来?”他问。
胡之延苦着脸,摇了摇头。
“把头抬起来。”
大将军喝令,胡之延不敢稍有迟疑,马上抬起头。
“认不认得我?”
胡之延心一懔,他怎么可能会认识辽国的大将军?想是倒了什么大霉,竟让大将军认错了人。
他摇头,艰难的说:“奴才没见过大将军,怎么会认得大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