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军营
辽国大将耶律修戈与幕僚商讨军策,突然有探子回报,说中锋军已完全攻占飞狐,但不幸的是,中锋将领耶律挞琅不幸阵亡。
耶律挞琅乃是耶律修戈的亲生胞弟,二十出头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第一次领军作战即获克捷,年少气胜的他竟自负轻敌,以轻骑略地不幸中伏而死。
消息传回主帅营,耶律修戈既震怒又自责。
他们的父亲同样战死于沙场,这使得当时还年轻就守寡的母亲深受打击,自幼就告诫战争杀戮的可怕,唯恐兄弟俩步入后尘。
但或许是血液中流有辽人好战的因子,耶律修戈少年时即背着母亲参军,征战沙场屡建奇功,深得辽国萧太后的赏识,封号护国大将军,母亲最后不得不接受事实,却在死前要求耶律修戈允诺,绝不让耶律挞琅仿效。
然而,悲剧还是发生了。
耶律挞琅不顾兄长的反对,向萧太后自荐随军出征,初时还能在耶律修戈的羽翼下受到约束,但随着战况吃紧,耶律挞琅一再请求领军杀敌,没想到竟是一去不回。
“中锋副将莫齐已经暂代军务,领兵驻守于飞狐城。”探子报,“莫副将向大将军请示,如何处理挞琅主将的遗体?”
幕僚多建议送回大辽以国礼风光大葬,耶律修戈却主张就地火化,日后再将骨灰送回辽国的祖坟安葬即可。
耶律修戈十分爱护挞琅,然而面对挞琅的意外丧生却表现出异常的冷静,深沉的教人难以捉摸,但其实复仇之恨已在他心中燃起。
“凶手处决了吗?”耶律修戈誓言,要将害死挞琅的凶手碎尸万段。
“回禀大将军,凶手已趁乱逃走,据信是投奔易县的宋军,藏匿于城里。”探子说道。
耶律修戈闻言,拳头紧握。
歧沟关一役失利,宋军退师驻守易县,辽军围城却久攻不下,此刻正与幕僚商讨攻占易县的对策,想不到杀死耶律挞琅的凶手就躲在城里,耶律修戈誓言不管使用何种手段都要攻克宋军最后一道防线。
然而幕僚却有不同的看法,虽然歧沟关一役大捷,但辽兵因久战也出现了疲态,此时出兵绝非上上之策。
再说围城数日,仍有大批宋民入城避难,相信城内仍有足够的粮食和妥善的防卫,相对辽国离国境甚远,不论是在运送粮食或增援军力上,都有相当程度的困难,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辽军只需围城阻断宋军的增援,等城中粮草用尽,宋军自然会弃城投降,辽军入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但是,耶律修戈已等不及了,时间消逝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派人乔装入城,查出粮仓的所在地。”他下令。
耶律修戈相信,只要消毁城中粮草,就可以提早结束折磨。
第一章
北宋易县
城门口涌入大批躲避战乱的灾民。
北宋与辽国正式开战,宋师主动发动攻击分三路挺进,东路由曹彬和米信两位大将出兵雄州,中路由田重进率兵攻占飞狐,西路由潘美和杨业出兵雁门。
最初三路均获克捷,收复各州得地甚丰,后辽国派出大将耶律修戈,于歧沟关大拜北宋东路军,中西两路因此被迫退师,所得之地复陷于辽,名将杨业也于此役阵中身亡,北宋国势大挫,无力再作大规模的北伐。
易县距离大辽屯兵驻守的歧沟关仅十余里,一旦辽兵举兵挺进恐有失守之虞,是以对沦陷各州前来避祸的灾民严厉搜查盘问,以防止辽国奸细乘机渗入。
战时严禁暴乱,偷抢拐骗一律处以极刑,并且当场抓到即当场处决,就连小孩老人都不能幸免。灾民有亲可投便投亲,无亲者,好一点的投宿旅店,差一些的就栖身在空屋破庙里。
夜里施行宵禁,太阳西沉,百姓一律不得用火,当时正值十二腊月,天寒地冻,灾民冻毙惨死异乡之事时有发生,夜里偷火取暖遭官兵发现处以酷刑之事也时有所闻,乱世下,民不聊生岂是一个惨字所能形容。
然而,易县还是有好人,收容灾民救苦救难,像蔺采蓁就是这样的好人。
她的父亲蔺孙原是易县的地方官府老爷,然而战事一起,易县由朝廷派兵驻守后,他这个官老爷也算是名存实亡,处处受制于军令。
但是,就因为父亲曾是地方官爷的缘故,商采蓁才能从官仓取得官粮来救济灾民。
在战时,官会存放的粮食只能用来支援战地的官兵食用,任何私藏或侵吞都足以罪诛九族,以蔺采蓁一个微不足道的弱女子,胆敢犯大不讳,又何来神通之能?
原来蔺孙是由科举出身,历经二十年的苦读六次考试,到四十岁才谋得官职娶妻生子,日后年长渐感力不从心,便将地方征烟和上缴国库的繁琐事务交由长女蔺采蓁统筹管理,她因此熟悉易县的官仓地点与存放的粮食数量。
不虞匮乏的仓粮也才得以保全易县免于战乱,镇守粮仓的官兵多是旧属,他们一向尊敬蔺采蓁,便在暗中偷运少部份的粮食给灾民。
蔺采蓁将荒废的县府旧园开放给灾民栖身,让老弱妇孺得以温饱不受风寒雨淋,让青年壮汉参与守城工作换取粮食,义举深得灾民之心,但为免官方起疑给蔺采蓁带来危险,关于她的事,灾民一致三缄其口。
这天气温特别低,一早就有消息传来,说西街的破庙里冻死了许多的灾民,蔺采蓁闻讯赶去却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士兵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抬出庙外集体掩埋,不忍目睹之际,发现一女尸怀里紧抱着婴孩,那孩子尚有气息,但或许是冻坏了、饿坏了,啼声如同小猫垂死前的呜咽。
县民看见这惨状,除了摇头哀叹老天无情之外,没有人愿意伸手救命,眼睁睁看着士兵抬着女尸连同婴孩要一起掩埋,蔺采蓁实在按捺不住,却被身旁的家丁连伯给制止。
“大小姐,有官兵在,这事咱们管不得。”连伯压低了音量,就怕触动官兵。
“可是……”
“大小姐,不要因为一念之仁,反而害了旧园的灾民呀!”连伯劝道,并且说:“莫怪世态炎凉,只恨天不假年,只怨朝廷无能,百姓都自身难保了,又怎会为个婴孩强出头呢!说一句你不中听的话,那婴孩跟着他娘一起去,倒是好的。”
想到旧园的灾民,蔺采蓁不得不压制自己的冲动。当士兵将女尸扔进坑洞,婴孩的啼哭声随即消失,蔺采蓁鼻头一紧,顿时热泪盈眶。
连同婴孩共有十七具尸体,士兵费了一番工夫总算掩埋结束,围观的百姓大部份早已离开,等官兵收工撤离,只剩下蔺采蓁和连伯两人。
她突然扑倒在黄土上,用两手使劲掘土。
“大小姐,快住手,挖不得啊……”
连怕惊吓的忙上前阻止,但他年岁已高,心急下竟一个不小心栽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连伯,要不要紧?”蔺采蓁赶紧扶起连伯,跟着又弯腰掘土。
“来不及了,大小姐,来不及了。”连伯粗哑的嗓音如同哀呜,为那来不及长大的婴孩一掬清泪。
蔺采蓁震恸,望着自己沾满黄泥的双手发怔,好半晌不能自己。
“为什么?”她仰天,痛心沉诉,“老天爷,你怎能漠视,怎能允许这种惨事发生?”
她哭了。
战乱祸起,生灵涂炭,她看过太多太多的无奈,却从不允许自己哭泣,就连父亲失去官府实权,薪俸减半令全家生活开销吃紧,她也没有绝望或丧气过,但这个不知名婴孩的死却让她悲痛不己。
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蔺采蓁才会对他施以援手。
事情发生在回程的路上。
落日西沉,天边一片金黄,与地上白茫茫的雪景相辉映,路上的行人却无心关看美丽的夕阳,赶着在宵禁之前回到家。
由于在破庙里耽搁了许多的时间,蔺采蓁在连伯的催促下,不得不加快步伐赶路。
天冷,天黑得也特别快,夜幕瞬间笼罩大地,好在家门已近在咫尺,连伯正暗自庆幸能松口气,就看见蔺采蓁头一转往反方向走去,这可急坏他了,忙掉头拦人。
“大小姐,就算有任何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天天亮了,再去办呀!”他苦口婆心的说,只差没跪下来。
年纪大,胆子小,但倒不是连伯夸张,就在前天夜里,东街酒馆一个叫大福的伙计,不知打哪儿载了酒货要运回酒馆卖,大福也实在不走运,过了宵禁被巡逻的士兵发现,遭了私运和私酿酒的祸事,到现在都还不见人。
有人说一旦被关进军营牢房,想见天日难如登天,也莫怪连伯大惊小怪。
“那里有个人。”蔺采蓁说,两眼直看着他。
她老远就汪意到他,当路上的人都赶着回家,他却移步缓慢甚至席地而坐,她无法叫自己视而不见,终于忍不住回头。
随着蔺采蓁的指引,连伯看见了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男人。
他急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不会袖手旁观,但这绝不是乐善的好时机,他焦急的提醒她,“天黑了,咱们帮不了忙。”
如果是在白天,或许还能将他安置到旧园,但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若是让士兵发现他们在宵禁后仍在大街上逗留,说不定会把他们三个一起关进监牢。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连伯继续叨念着,“万一是坏人就麻烦了,大小姐,咱们赶紧回府吧!”他横手拦着,阻止她靠近。
“万一他是好人呢?”蔺采蓁反问,跟着说:“或许他刚进城还不知道有宵禁的规定,告诉他一声,误不了多少时间的。”见连伯犹豫不决,她压下他的手,用侥幸的口吻说:“你放心,天才黑,士兵不会那么快来的。”
连伯阻止不了,只好守在一旁把风。
蔺采蓁走到男人身边,弯腰低下头,很礼貌的说:“这位爷,城里已经实施宵禁,你不能在这里过夜。”
她喊男人为爷,因为他薄衣长袍遮盖了身子,一头乱发,满嘴落腮胡,实在看不出他有多大的年纪。
男人没吭气,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如果你城里有亲戚,就快去投靠他们,免得士兵抓你回去。”她不死心的说。
男人还是不搭理,不过,他看了她一眼,那是一双充满猜忌和警戒的眼神。
忽然间,蔺采蓁心里起了一个念头,想男人不但是灾民,还可能是个或聋或哑的可怜人。
从他落魄的模样看来,确有历尽沧桑的凄凉。她心头一紧,不由自主脱下身上的皮裘斗篷,将它披挂在可怜人的身上。
他一震,猛地紧扣住她的手腕。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她忍着碎骨般的疼痛,微笑着,善意的对他说:“找个地方避一避,不要让土兵发现你。天亮你再来,我会想办法帮你安排住处。”
她站起身,他却不肯放手。
“我是蔺采蓁,你可以相信我。”她举起手反按住他的手,投以信任的笑容。
黑暗中,四目相对,一股寒意直迫而来,她瑟缩了下……
就在这时,连伯低叫不妙,边跑边低嚷,“糟了糟了,士兵来了,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说着,身体直发抖。
果然,十人一组的士兵,每人手持长茅,两纵队向他们冲来,领头官爷喝声响亮,令人心惊动魄。
危急之际,蔺采蓁冷静应对,她迅速将斗篷帽覆盖在男人头上,用斗篷将他包裹住—然后吩咐连伯,“我们”起扶着他,不要紧张露出破绽,我自有办法应对。”
“大……小姐……”
“连伯,你要相信我。”
连伯咽下口水,“是。”
凶猛的士兵转眼来到面前,他们被团团围住,长茅根根指向他们。
“干什么的?”领头官爷粗暴的喝斥,“不知道宵禁吗?还要不要命?”
“官大哥,我们绝不是有意违反军令。”蔺采蓁必恭必敬的说:“只因亲人染了伤寒,大夫说什么也不肯到家中来诊治,所以带着亲人到城街的医馆,哪晓得城里来了许多的灾民,伤的伤,病的病,排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总算给大夫把了脉,开了药,却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我们不是故意违反军令,还请官大哥看在我们为了亲人忧心的份上,请官大哥网开一面。”
“是这样吗?”领头官爷哼道,手持火炬在他们面前晃动。
火光落在蔺采蓁的头上,为她芙蓉之色而流连。
“是是是,我们不敢欺骗官大哥。”连伯垂头应道。他为人老实,说话也显得中肯。
他看出领头官爷的贪恋之色,忧心小姐的安全。
领头官爷还是不肯放行,火光转向身穿斗篷的男人头上,照呀照却见似不真切,于是命令,“把头帽拿掉!”
“这……”他们心底暗叫不妙,眼看要穿底。
“怎么?你们犹豫什么?莫非心虚不成?”
“不不不,”蔺采蓁解释,“只因家人患的是伤寒,大夫千交代万叮嘱,不能曝露吹风,否则加重了病情,也怕……传给别人。”
士兵闻言,惊惧的伸手掩面,不约而同的向后退步。
“你……你有没有说谎?”
“没有,我当然不敢欺骗官爷。”她马上应道,转念一想,便大胆的说:“若是官大哥不相信,揭开帽子便是。”
说着,蔺采蓁果真伸手去揭。
“慢!”
领头官爷心生胆怯,在千钧一发之际喊停。
“你是蔺大小姐。”忽然有人认出她来。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蔺采蓁暗暗吃惊,不得不寻思更好的退路。
“我是。”她努力压抑内心的躁动不安,表现出自若的神态。
说话的士兵态度马上和气起来。
他未入军营前,曾经受过蔺家的恩泽,也听说蔺家大小姐是乐善的大好人。
“患病的可是小姐的亲人?”他关心的询问。
这把蔺采蓁给难住了。
易县没人不知道县府老爷蔺孙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今年不过十岁而已,若强说身旁魁梧的男子是自己的亲人,怕是要当场拆穿了。
“不瞒各位官大哥,他并非是亲人,而是家中的长工。”她小心翼翼说道,胸口七上八下。
“原来如此。”说话的士兵闻言,频频点头赞扬,“商家向来乐于助人,就是对府里的长工也不例外,还劳动大小姐亲自出门,实在是令人感佩。”
她点头微笑,谦虚应对着。
领头官爷听了下属的话,知道她是官家千金,不敢犯上也不再那么严厉。
“走吧走吧,不许再有下回!”他摆手喝道。
“蔺小姐快回去吧!”士兵也说:“天晚了,家里人会担心。”
“谢谢。”她衷心的说,如果不是遇上这名认得她的土兵,结果还不知怎么样了得。
危险过去了。
蔺采蓁同连伯左右扶着男人向街底走去,身后二十只眼睛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