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我的名字。"苏雨桐冷漠地回答。喝完最后一口酒,她优雅快速地滑下高脚椅。
"我累了一天,很想休息了。晚安,李先生。"苏雨桐匆匆走出酒吧,并刻意忽视李振恺那二道在她背后灼灼炙人的目光。
李振恺懊恼地一屁股坐回高脚椅上。
"怎样,碰了个大钉子吧!"酒保走过来打趣道。李振恺是这里的常客,彼此非常熟稔。
"我敢发誓,我一定见过刚刚那位美女。"他灌了一大口酒。"怎么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她曾提过是回来这里看看。"酒保随意提起。
"可见她曾经住在这里过。"李振恺不死心地推测。
"会不会是你曾经泡过的妞?"酒保暧昧地眨眨眼。
"别瞎扯了,她不是我的妞儿——"李振恺突然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
"我想起来了,她是别人的妞——叶敬槐的小女朋友。没错,我可以非常肯定。
"李振恺兴奋地说:"以前我和映辰、敬槐和她经常一起约会。"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酒保眼睛一亮,好奇地追问。这里没有人不知道叶家。
"是在敬槐二十五岁时。"李振恺回答道,紧接着大声嚷嚷:"有谁能够告诉我她的名字,我赏他一杯酒。"
"她的名字犯不着花你一杯酒。"酒保笑道。"只要一块钱打个电话就够了。"
李振恺朝他一笑。"没错,谢谢你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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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漆着米白色油漆的房间,整面墙全钉上书架,架子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书籍。另一面墙挂着几幅摄影作品,有宽阔起伏的大草原,也有波涛汹涌的岩岸风光,每一张作品都充满创意和巧思。
房里一角有一组雕工精细的梨花木椅,旁边紧靠着同一材质的大办公桌。坐在办公桌前的是正在阅读文件的叶敬槐。
一个小女孩正光着脚丫子,悄悄地走进来。"爸爸!"她轻声唤着,并朝办公桌走去。"你的工作做完了吗?"
叶敬槐抬起头来,他的双眼深邃幽黑,并且流露出钢铁般的冷漠意志与智慧。
从小生长在钜富世家,肩上担负着整个家族的责任,使得他天生就有一股威仪。英俊早已不是他容貌唯一的形容词,深沉、内歛的气质更凸显出他的与众不同。
一听到女儿的声音,叶敬槐凝肃的脸庞瞬间柔和起来,他立即放下手边的工作。念妤是他生命中的希望、欢乐的泉源,也是过去唯一留下可让他怀念的依据。他把女儿抱到膝上,吻了一下。"哇!念妤好香啊!"
"因为我要姑姑在洗澡水中滴一些她的香水。"叶念妤抬起头撒娇地说。
叶敬槐低下头,又在女儿丝一般柔细的小脸上亲一下。
"我的石头放在你的化石旁边很好看。"叶念妤指着父亲的鱼骨头化石和她刚捡到的叶子化石。
"非常不错。"叶敬槐佯装一本正经地附和。
"苏阿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化石,我告诉她你有一块鱼骨头化石。"叶念妤突然说道。
"苏阿姨?"敬槐对这个姓氏有些敏感,他问女儿:"谁是苏阿姨?是同学的妈妈吗?"
"不是啦!她是来学校参观的客人,老师告诉我她姓苏。长得好漂亮哟!"叶念妤回答道。"当我拿化石给李老师看时,她说她也要看,而且她还说她比较喜欢叶子化石。"
"哦!"
"明天我还要去找化石。"叶念妤兴奋地说。
"好,明天再去找。不过,现在你该上床睡觉了!"叶敬槐把女儿放下来,这时候电话正好响了起来。
"上床去,等一下我再去看你。"他对女儿催促道。
叶念妤朝他点点头,一下子便跑开了。
叶敬槐拿起听筒。"喂,请问哪里找?"
“敬槐吗?我是振恺。”
叶敬槐感到些微惊讶,振恺和他们已经很久不曾联络,不过他仍然很有礼貌地回答:"我是,你最近好吗?"
“很好。”李振恺简短地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犹豫地说:“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叶敬槐问。
“多年以前和你在一起的一个长发女孩,记不记得?她来这里投奔亲戚,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动人的酒窝。”
血色顿时从叶敬槐脸上消退。
不过李振恺在电话里可看不到。“你忘了吗?看来记性差的人不只我一个。”
叶敬槐艰涩地吐出两个字:"雨桐。"
“哦!对了,就是雨桐!难怪我会觉得她很眼熟,原来就是雨桐!”李振恺满意地说着。
叶敬槐向前倾,握着电话的手已经浮现青筋。"怎么突然问到她的事情?"
“喔,她来我常来的这家旅馆酒吧喝酒,我觉得她很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她是谁,所以就打电话问你,否则我会整晚一直想着这个问题而睡不着觉。”李振恺松了一口气。
往事在叶敬槐心中翻搅着,使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他问振恺:"她有没有说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大概是来度假吧!”李振恺说。“我想她今晚是住在这家旅馆里。”
这时候,电话里传来一阵刺耳的音乐声,李振恺对叶敬槐说道:“就这样了,不跟你说了,这里愈来愈吵。帮我向映辰问好。”
"好。"叶敬槐放下电话,手竟然有些颤抖。
他站起来,脸上一片阴郁,怒意隐隐浮现。听到雨桐的消息之后,叶敬槐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埋藏於心里多年的爱与恨,像一把烈火灼烧着他。
当他正准备外出时,他的妹妹叶映辰推门进来。
"你要出去?"叶映辰惊讶地问道。"念妤等你跟她道晚安呢!"
"我必须出去一下。"叶敬槐简短地回答,努力想将内心翻腾的情绪控制住。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叶映辰可以从他脸上看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极不寻常的事!
"为什么?"叶映辰追问。她很关心他,希望能和他建立亲密的手足关系。但是敬槐总是一副严肃、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唉!七年前发生的事,让他变成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你非得现在出去不可?"叶映辰不死心再问道。
"什么事?"叶敬槐的声音冷硬得令人害怕。"那个该死的雨桐回来了。"他由齿缝里迸出话来。
叶映辰震惊地呆愣着,脸色霎时刷白。"雨桐……"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并小心翼翼地瞄了敬槐一眼。
"振恺刚刚打电话来。"叶敬槐说道。"他告诉我,雨桐现在人在镇上。"
"你要去找她?"叶映辰问。
"没错,我要去找出她那颗冷漠的心。"叶敬槐的声音里充满胁迫和愤怒。"如果她想来这里找麻烦,我会给她一切想要的麻烦。"
第二章
苏雨桐回到房间,思绪一片紊乱,几乎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向自认为是明快果决之人,也总以自己的冷静自持为傲。但是只要一涉及过去,她便会完全失常。
叶敬槐——是她心口永远的痛,过了七年,他的影响力始终缠绕不去!
认识敬槐时,苏雨桐的父母才刚过世不久,她孑然无依,孤单地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头充满恐惧和不安全感,就在此时,他出现了,带给她阳光和欢笑,弥补她心中的空虚。
和敬槐的那一段情,像火红的烙铁烙印在她心房般,令她无时无刻不牵挂;这七年来,她没有一天不努力想忘记过去,但是过去却像鬼魅一样,不停地纠缠着她、折磨着她,让她逐渐失去了自我。
其实,苏雨桐心里很清楚,她回来这里是因为忘不了过去;过去是何等令人魂牵梦系、魂梦相依啊!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躲在这个小房间里能做什么?她在室内不断地走来走去,渴望有人能倾诉,告诉她该怎么办,只因现在的她根本无法思考。她颓然坐在床沿,心力交瘁地闭上眼睛。
突然,一阵急促疯狂的敲门声惊醒了她,她疲惫且不耐烦地起来开门,一打开门,她的疲惫和不耐烦瞬间转换成令她休克的震惊!站在门外的,正是她一直害怕碰面却又极度惦念的叶敬槐!
苏雨桐被叶敬槐的突然出现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见他上前一步,令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晕倒了。
她深呼吸,努力平息激动的情绪。她想逼自己吐出一个字来,但她却不能,她尚未完全恢复过来。
叶敬槐冷酷地注视着她,他在审判她,无言地质问她七年前的所作所为!打从一开门后,他的眼光从没离开过她,一刻也不放松。
"你……"在他严厉骇人的注视下,苏雨桐觉得自己像被赤裸裸地剥开。她好不容易吐出一个字,接着断断续续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振恺。"叶敬槐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声音冰冷得令人感到战栗。"他认出你,却想不起你的名字,所以打电话到农场来问我。"
这正是苏雨桐所害怕的,没想到事情还是发生了。她避开他刀锋似的目光,心中想着怎样才能让他明白她并无他意,只是想……想怎样呢?她自己也迷惘了!
"今天你到学校去了,是不是?"叶敬槐的声音冷硬而不带一丝感情。
苏雨桐只能默默地点头。如果他能给她任何一点温情的暗示,她会不顾一切地投入他怀中痛哭一场,但他没有。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苏——雨——桐!"他的声音冷绝得令人害怕,一字一句地迸射出来。
苏雨桐抬起头看他,并在心里鼓励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她仍是那个自信、独立又坚强的苏雨桐,绝不能认输。"我想回来看看孩子。"她鼓足勇气说道。
"你没有权利回到这里!"叶敬槐粗暴地咆哮着。"在七年前你已放弃了一切权利。"
"或许我没有法律上的权利。"泪水在她眼中打转。"但是她仍然是我的孩子。"
"念妤是我的!"他的强调没有一丝妥协的余地。"是你不要她的,她生下来的时候,你根本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苏雨桐的心像被抽了一鞭,整顿心都拧了起来。"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做什么?"她哑喊出声。"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当初放弃她实在是逼不得已,原因你很清楚!"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番鬼话吗?"叶敬槐吼了起来。"你根本就不管那孩子的死活,七年前就不管了,现在你还会关心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些年来在想些什么?"苏雨桐辩驳道,她已经有些失去控制。"你根本无法了解我这几年来的感觉,我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个孩子,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健康还是……"
"你可以停止想了。"叶敬槐粗鲁地打断她的话。"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可以告诉你,她很好。"
苏雨桐猛然回头,紧盯着叶敬槐。"我当然关心她,叶敬槐,你不能否定我对孩子的爱和感情!"
苏雨桐的呼吸急促、气息紊乱,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彷彿即将决堤而出。"你教我怎么办?当时我只有十八岁,连照顾自己都有问题,你要我如何带着一个孩子走?我想要再读书、又要工作,还能照顾她吗?"她终於忍不住哭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放弃她。"
叶敬槐冷冷地看着她热泪盈眶的样子。"你有选择余地的,我曾给过你。"
苏雨桐将目光移开。"不错,你曾给过我选择的机会,那就是婚姻。但是你的条件好严苛啊!"痛苦地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放映着,悲伤的情绪满溢她胸怀。
"我答应结婚,只是要求你婚后允许我上大学念书,让我一边完成我的学业和理想,而你根本连考虑都不考虑,便断然否决我的要求!"
叶敬槐的表情依然冷酷,毫无反应。"身为人母及为人妻本来就必须有所牺牲。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好自私啊!你凭什么认为我不能兼顾二者。我不想放弃孩子,也不想放弃自己的梦想,难道你就不能妥协吗?如果当初你肯退一步,我又何苦抛下孩子,让自己受尽痛苦的煎熬呢!"苏雨桐沉痛地控诉。
"我对过去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叶敬槐一点也不为所动。"今天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但是,我是她的母亲,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啊!"苏雨桐争辩道。
"你「曾是」她的母亲。"他强调"曾是"这两个字。
"不,我现在仍然是她的母亲。"苏雨桐说。"一张纸并不能改变这种天性,就像你永远都是念妤的父亲一样。"
叶敬槐冷嗤一声,不作任何回应。
苏雨桐却彷若无人似地继续说道:"我并不后悔;你使我怀孕,我自己也有错,我很清楚当时自己所做的事。"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那年夏天的事又全回到她心头,彷如昨日一般清晰。"那时候的我是如此孤独、无助!"她的声音细小得近乎耳语。"我的父母刚刚过世,我渴望有人来爱我、给我抚慰。然后,你出现了,给予我一切渴望得到的温暖和柔情,让我情不自禁地投入你的怀抱。"
然后疯狂的事情发生了,当她发现怀孕时已经来不及。每日的害喜呕吐瞒不过伯母,在伯母的追问下,她才说出叶敬槐这个名字。
对一个十八岁的女孩而言,害喜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她吐,不分昼夜的吐,恨不得马上取出孩子。但是敬槐的父母是观念传统的地方望族,绝不允许自己的孙子未出世就夭折,而且叶家一向人丁单薄,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保住这个孙子。
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两人马上结婚。当时的敬槐已经二十五岁了,正是适婚年龄,但是苏雨桐却无法坦然接受这桩婚姻;她并不是讨厌敬槐,只是她太年轻了,对"婚姻"这两个字充满恐惧!她深深害怕在这种匆促结合的情况下,这桩婚姻终究会失败。
婚后,苏雨桐不愿和他住在一起,也拒绝住在他的家里。年轻不懂事的她缺乏安全感,生怕自己会让他失望!但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逐渐软化了,她向他要求生产后让她一面照顾孩子、一面上大学念书,但他一口否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