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耿竞风打电话来约她共进午餐,方默云婉转地拒绝了,她没忘记昨晚自己的决定。
「那么,晚餐呢?」耿竞风并不死心。
「我……很抱歉!」她呐呐地低语。
「那——明天的午餐呢?」
「竞风,我……」
「或是明天的晚餐,还是后天……你觉得怎么样?」他彷佛没听见她说的话地催问,「由你指定时间和地点吧!或者你坦白地告诉我——你不想见我。」
他低沉的嗓音里显得有些急促和紧张。
方默云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才沉静地道:「我……不想见你。」
话筒的那一端顿时寂静无声,好半晌,才传来喀的一声挂断电话的声音。
方默云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将话筒慢慢挂上。然而,她的心却蓦地揪痛了起来,她伸出手按着自己的胸口,脸色苍白的喃喃自语。
「这样做……才是正确的,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之后,接连好几天,耿竞风果然没再打电话来找方默云,也不曾再去听她唱歌。方默云松了一口气,以为他已经死心了。但同时,她也感到一股莫名的怅然。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在离婚三年后又来纠缠她,是因为对她还残留着一份情,还是他想报复她?他对她的恨意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言行中泄露。曾听人说过,爱与恨经常夹杂不清,在恨的同时,爱也盘踞于心,他是否对她如此?她不禁迷惑了。
又过了好几天,她的心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不再老是想起他。
这一天,方默云正在家里用着简便的午餐时,门铃声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她微感纳闷,平常这个时候鲜少有人登门拜访,心头蓦地掠过一道身影,会是他吗?
打开大门,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却也感到一丝失望,门外站着的是弟弟的同事,也是他的女朋友——于静淳。
方默云有些讶异地看着她,「静淳,怎么有空来看我?」
于静淳从不曾单独来找过她,总是和方哲勉一道来,除了有些讶然之外,她隐隐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于静淳低垂着头走进屋内,直到方默云关上门,才抬起头来看着她。只见她的双眸微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一场。
方默云心里更震惊了,赶忙拉着她坐在沙发椅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她着急地问。
于静淳颤抖地抿了抿唇,双眼再度蒙上一层泪雾。
「默云姐……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啜泣地道。
「别哭,你慢慢地把事情说清楚,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她握着她的手轻拍安抚。
「我……我挪用了公司的款项,现在被发现了,老板革了我的职,还说……还说我如果在三天内还不了钱,他便要报警捉我。」
方默云一听,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在她眼中,于静淳是个朴实又乖巧的女孩,在哲勉工作的公司里担任会计也有二、三年了,怎么会做出这种知法犯法的事?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忍不住问。
于静淳咬了咬唇,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小声地道:「我原本也不愿意的,但哲勉说……说他有急用,他还说会在公司发现之前将那笔钱归还,我看他急得跳脚,所以……所以……」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又低泣出声。
方默云登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哲勉八成又去赌钱了!原以为这阵子他没开口向她要钱,是真的戒了赌,没想到他竟胆大包天地盗用公款,还拖累了静淳。
「多少钱?」她叹了一口气,祸是她弟弟闯出来的,没道理让一个无辜单纯的女孩因此吃上官司,这笔钱该由她来还。
「五……五百万。」于静淳回答。
方默云顿时傻了眼。
五百万对她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她银行帐户里也只不过一百多万的存款,根本不够偿还。
虽然如此,她仍然不动声色地安慰着于静淳。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你先回家里等我的消息,三天之内我会筹出这笔钱的。」
于静淳抹了抹眼泪,勉强扯出一抹笑,「谢谢默云姐。」
「快别这么说。」方默云既心疼又歉疚地搂紧她瘦削的肩,「是哲勉连累了你……」停顿了一下,她突然问:「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人呢?」
于静淳伤心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好几天没回家了,打他的手机也没人接听,他也有好些天没到公司上班。」
方默云闻言,心情更加沉重,但她仍振作精神,绽开笑容又安慰了于静淳几句,然后让她回家等她的消息。
送走了于静淳,方默云整个人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愕愣地跌坐在沙发上,一颗心惶然地跳着。
此刻,她的心情只能以忧心如焚来形容,除了担忧要如何筹足五百万之外,她更担心的是哲勉的下落。她有一股不好的预感,直觉他欠下的赌债一定不只这些,否则他不会要静淳为他盗用公款。
忧心忡忡地反覆思索了许久,她蹙着眉,勉强压抑下惴惴不安的心绪,决定先打电话向李宗翰商借四百万,再按月计息偿还。至于哲勉的下落,她相信不出二天,他便会自己找上她。毕竟,当他走投无路时,唯一能帮他的人只有她!
第4章(1)
果然不出所料,隔天早上,方哲勉便来到方默云的公寓。
方默云仔细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弟弟,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双颊也瘦了不少。
他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里面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紧紧抿着唇,就连身上的白色衬衫也皱得一塌胡涂,干净白皙的下颚也冒出了胡髭。
「这几天你跑到哪里去了?」她忍不住气愤地质问。「你不知道静淳出事了吗?她为了你盗用公款,现在东窗事发,你竟然躲起来不闻不问!」
方哲勉心虚地抓了抓头发,偷觑了她一眼,呐呐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方默没好气地瞪着他,「你打算瞒我多久?难道你就这么没良心,眼睁睁地看着静淳为了你坐牢,你怎么对得起她?」
「我……我也不想啊!」他恼羞成怒地吼了句,「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得让你不见人影了好多天?」方默云眯起眼质问。
「我……」方哲勉瑟缩了下,刻意避开她凌厉的注视。
方默云明显地看出他的不对劲,以严厉的语气问:「哲勉,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天你上哪里去了?是不是又跑去赌了?」
方哲勉懊恼地低下头,「我不是存心的,我只是想以最后剩下的一些钱,看能不能够翻本,将那五百万给赢回来,谁知道……」
话说到这里,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方默云却心知肚明,他又欠了另一笔新的赌债。
「你……简直无药可救!」她气得全身发抖。
「好啦,我知道我不对!」
方哲勉生气地站起来,可是并没有离去的意思,除了姐姐之外,他再也找不到可以帮他的人了。
他又坐了下来,两手蒙着脸,由他的指头间传出细细的声音:「我……我完蛋了!如果再不还钱的话,我会被砍死的!」
「多少?你又欠了多少钱?」方默云无奈地问,哲勉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多少要负些责任,怪只怪自己宠坏了他。
方哲紧张地又抓了抓头发,一副难以启口的样子。
「哲勉,究竟是多少钱?」她担心地瞪视着他。
「六百五十万……」他的声音有些微的抖颤。
方默云的脸色倏地刷白,「六百五十万!」她不敢相信地重述了一遍,「你不是拿了公司的五百万去还赌债了吗?为什么还这么多?」
方哲勉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嗫嚅地道:「我……我原本是要拿那五百万去还的……可是,我又想……有了那笔钱,也许我可以翻本,将输掉的钱全赢回来。」
又来了!总是千篇一律的藉口,方默云突然觉得好疲倦。「你的意思是——除了盗用的公款五百万,你还欠赌场的人六百五十万?」
方哲勉点点头,脸色忧郁而晦暗,「姐,你应该知道,除非情不得已,否则我不会来找你……」他急促地说道。
方默云沉痛地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已经戒赌了,我真傻,你不是说你已经不再涉足赌场了吗?我那么相信你,你却恶习难改。」
方哲勉自知理亏地低垂着头,静默了一会儿后,他颤声道:「我已经知道错了,求求你,再帮我一次,我发誓不再赌了!」
「这种话你说过多少次了?」方默云再次以严厉的语气责备他。
方哲勉僵住身子,脸上的表情也很不高兴,他最不能忍受他人的责备,可是,却又抵抗不了诱惑。
像这种拥有强烈自尊心而又意志薄弱的人,经常会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淖中。
他的怒气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会儿后,他又愁眉苦脸,「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三天内若不还钱,一切就都完了!」说着,他又用双手蒙住脸。
方默云疲惫地闭了闭眼,「你以为我是个大富婆吗?我到哪儿去弄这么大一笔钱?一千多万啊,我所有的积蓄也不过一百多万,怎么够你还债?」
「那……那该怎么办?」方哲勉害怕地低语:「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
「你到警察局去告诉警察说你受到威胁。」
方哲勉牵动嘴角,乏力地苦笑。「别傻了,警察不会管这种事的,何况那些人早和警察打好了关系,我这么做反而会死得更惨。」
「你……你为什么会惹出这种麻烦来?」方默云气急败坏地嚷:「你明知道后果,为什么还要赌?我真是不懂!现在你晓得害怕,可是,你真的悔悟了吗?」
方哲勉脸色苍白地踉跄了一下,随即伸出手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以可怜的声调哀求着:「姐,你再救我一次吧!求求你不要就这样弃我于不顾。」
「你要我怎么做?你以为我真那么有本事可以马上弄到这一大笔钱吗?」方默云蹙紧眉苦笑,「这么一大笔钱,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向李叔借,更何况他也不见得拿得出这么多钱呀!」
方哲勉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说出:「你可以向姐夫借呀!我知道他没搭上那班死亡飞机。」
方默云立即甩开他的手,倏地转过身。「不,我不能这么做,他已经不是你的姐夫了。」
「姐,求求你,现在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只要你肯向姐夫请求,他一定会答应的。」
「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些什么吗?」方默云又伤心又愤怒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天啊!她到底把他宠成什么样子了?
方哲勉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他低下头看着地上。
「你想,假如我去向竞风借钱的话,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形你明白吗?」关于她和耿竞风离婚的真正原因,哲勉是唯一知道得最清楚的人。
方哲勉不安地坐下,「对不起,姐,对不起。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只是……我好害怕,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方默云静默而严肃地瞅着他,她的心已软了一半。此时的方哲勉不再是帅气的二十三岁男人,反而像个饱受惊吓的小男孩,他的眼底浮现着恐惧、无助。让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交代……
言 她十七岁时,母亲便过世了,那时哲勉才十三岁,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好照顾哲勉,如今,他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她忍心旁观而不伸出援手吗?
情 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方默云缓缓地走上前去,温柔地拍拍方哲勉的肩膀,柔声道:「好吧!我会去找竞风,请求他借我这笔钱。」
小 方哲勉抬起头来,惭愧地望着她。
说「事情变成这种地步,你一定很气我……姐,对不起!如果不是这么紧迫,我绝不会来求你。」
独「别再说了,我只希望你从今以后能彻底戒赌,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你多少次。」她语重心长地道。
家 方哲勉点点头,苍白的脸庞稍微有些血色,眼神也镇定多了,看来似乎放心了不少。
「你先回去看看静淳吧,要她别担心,下午再到我这儿等我的消息。」
「嗯!」方哲勉乖乖地应了声,然后转身离开方默云的公寓。
方哲勉离开之后,方默云伸手拿起话筒,她咬了下唇,拨了耿竞风办公室的电话。
对她而言,这真是件痛苦的事,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她感到浑身不舒服,一颗心跳动得好快。
电话一接通,只听到耿竞风的秘书以公事化的口吻道:「他正在会议中——」
「请你告诉耿先生,说方默云有急事找他,请他务必接一下电话好吗?」她力持镇定地说,但仍无法平稳急遽跳动的心。
「他马上来接听,请稍后。」一听闻她的名字,秘书的声音显得温和多了。
不一会儿,耿竞风低醇的嗓音立即从话筒的另一端传来——
「默云吗?你找我有什么事?」平淡的语调,没有丝毫的讶异与惊讶。
「是我……我想见你。」她几乎是颤抖着说话。
「什么时候?」
「下午一点半,你方便吗?」
「你想在哪里见面?办公室或其他地方?」
「都可以。」现在已经无法挑剔什么,最重要的是赶紧将事情处理好,她在心里着急地想着。
「是有关于你的事吗?」
「应……应该算是吧!」她结结巴巴地道,握着话筒的手颤抖个不停,心里着实害怕他会拒绝她的请求。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听到他的答覆——
「那就这样,下午一点半,我在办公室等你。」语毕,他立即挂上电话。
放下话筒后,方默云觉得自己彷佛快虚脱了。她心想,竞风大概也感觉得出她的焦急吧!他现在心里一定很纳闷她究竟要和他谈些什么,几天前,她才态度强硬的告诉他,她不愿意再见到他,此刻却……
唉!如果他知道她是为了哲勉的赌债而找上他,肯定会非常愤怒,并且对她的作法感到不以为然。他非常了解哲勉的个性和弱点,当他尚未与她离婚时,两个人就经常为她老是替哲勉收拾烂摊子而吵架。
然而,无论如何,她真的无法坐视哲勉被赌场的人伤害。她只能祈求,经过这次的教训之后,哲勉真能痛下决心好好戒赌……
耿竞风的公司位于台北市中心,是一栋宏伟壮观的建筑物。
他们刚结婚时,她常去他的公司;离婚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耿氏企业集团」主要经营饭店、旅馆、俱乐部与渡假村……等休闲娱乐事业。据她所知,耿氏在美国、香港的饭店都设有赌场;因此,耿竞风对于赌徒的习性非常清楚,他压根儿就不相哲勉真会戒赌,主张以严厉封锁的方式彻底斩断他的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