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为什么她在跳舞的时候,要做那些让人误会的动作和眼神?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哪点值得公主牺牲「色相」。
况且,他们之间还有着不小的「仇恨」,虽然他认为没必要为此记恨五年。
「皇帝哥哥打了胜仗,我们神武的子民都很开心啊!像我们这样留守后方的女子,不能帮前方将士做什么,让他们开心也好呀!」
那妳就不顾及自己身分了?堂堂公主抛头露面,当朝献舞,这又成何体统?神武皇帝脸色一沉不再说话,见众人在场,也不好责骂她,以免扫了大家兴致。
今天难得这么开心,就依她算了。
「而且呀,我方才知道这次带领我们打胜仗的,是骠骑将军钟慕卿,真想不到啊!」公主露出纯真无邪的表情,满是少女对英雄的崇拜。
众人的目光又唰唰唰地转向钟慕卿。
能得到公主公开的赞美,是多么幸运体面的事,他们几乎预测到即将产生的当朝驸马爷到底花落谁家。
公主娇艳可人,将军英俊神武,可谓一对璧人啊。
真是一番漂亮到极点的话!钟慕卿在心里苦笑,他可没忘记先前受过的三十军棍,那滋味实在不怎样好。
难道今天又有什么好戏等着他?他到底招惹到什么人了……
抬眼望向诗华公主,与她那别有深意的眼神不期而遇。有如一阵冷风吹来,让钟慕卿打了个不小寒颤。
「皇帝哥哥,钟将军立了大功,你有没有什么表示?」不等他回答,诗华一拍手掌,太监捧着托盘小心上殿。
「不过妹妹倒想略尽心意,就看将军是否赏光哦!」
精致的酒壶旁摆了两个玉制酒杯,晶莹剔透,散发柔和光彩。众人莫不好奇,看看接下来到底有什么事会发生。
只见她站起身来,嫣然一笑,朝玉杯中斟满了酒,一手执一杯,径自走到钟慕卿桌前。
「钟将军,以前多有得罪,还请你谅解。本宫在此敬你一杯,就当美酒释恩仇好不好?」
她的笑是如此纯真不设防,他几乎以为真的是如此。
但,自己可以相信吗?
一个月时间就能令她改变这么多,就能化解她郁积五年的怨恨?
「怎么……难道将军不相信本公主的诚意?」诗华几乎委屈到泫然欲泣,紧咬着樱唇。「既然你不信任我,那我自己喝了便是,免得辜负了这些美酒。」
钟慕卿几乎要被周围的眼刀射死。
内心长叹,他抬手赶紧劝阻道:「公主且慢。臣只是一时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公主不计前嫌赐酒给臣下,是臣的福分。」
公主收起眼泪,破涕而笑,周围眼刀也顿时撤了好多。
「臣……遵命。」他接过递来的玉杯,沉吟一下,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并亮了杯底给公主及周围众人看,赢得声声叫好。
诗华公主粲然一笑,也用红袖掩了唇,将酒饮尽。
这下更不得了了!
已经有好事者想象着这就如同那个什么交杯酒,想来神武不久之后,将会有位英勇威武的驸马。这将是多完美的结合,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诗华对他笑笑,翩然离去,重新坐到皇帝身边,观赏接下来的余兴节目。
丝竹动听,笙歌悦耳,众人都抛弃往日的拘束紧张,沉浸在这柔媚靡靡的氛围中。
只有一个人例外。不,也许还有一个。
钟慕卿一手执杯,遮挡住几乎咬出血的双唇;单拳紧握,关节用力到发白;朝服之下汗珠不断从皮肤渗出。他这一生从没感到像现在般痛苦无奈。
不行!在讲究礼仪的地方,他绝不能有半点失态……
「钟将军,本宫安排的节目可合您的意?」诗华面带关切,丝毫不把皇兄脸上不悦表情当一回事。
因为即使出于关心,堂堂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臣子如此厚爱,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众人目光果然又从助兴节目上转到这边,有了然,更有嫉妒。
钟慕卿按捺下亟欲逃离的冲动,艰难咧开嘴勉强笑道:「公主蕙质兰心,安排的节目非常出色,臣很喜欢。」
「那你怎么面有难色……不喜欢要说出来,等将军以后又打了胜仗,本宫好另外准备啊!」诗华水灵灵的眼睛似充满失望,让人好生怜惜,眸光深处却有着掩不住的得意。
钟慕卿知道自己现在说一句,她势必反驳一句,总之动辄得咎就是了。他倒不在乎同僚们对自己的看法,多年艰苦历练和乍然平步青云已让他宠辱不惊。
关键是,他现在着实难受极了。
钟慕卿深吸一口气,站立抱拳道:「臣……身体偶然不适,惟恐扫了陛下、公主和诸位的雅兴,想先行告退,望陛下准许。」
「将军……你就这么急着要离开?」公主灵动眼中已然有了泪水。「皇帝哥哥,我好失败哦,连这个都准备不好,还算什么公主啊!」
「公主误会了,臣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钟慕卿不禁佩服她高超的演技,比起小时候只一味发飙撒泼,实在高明太多。
「慕卿,朕知道你连日征战,回来应酬又多,身体不适也是常情。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几日后朕还有新的军情要与你商量。」
皇帝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两人,他此时突然发话,在钟慕卿听来不啻天籁。
钟慕卿急忙叩首谢恩,用尽全部力气,挺直了腰杆走出宫殿大门。
外面清新的空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没有时间了!身后衣衫汗湿了一大片。
他没有立刻回将军府,反而直奔早在宴席上就盼望去的地方——茅房,解决问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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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邸
庭院里因为昨夜狂风大作,一地残花。
回廊里婢女穿梭,隐约可以闻到淡淡药味。
上首座里的男子丰神俊朗,但面色稍显苍白,没有往日精神。浑身懒洋洋的,几乎连长时间站立的力气也不想多浪费。
因为待客之道礼貌客气,嘴角挂着淡淡微笑,而这种勉强的笑容倒更能让人增加几份心疼。
「钟将军只是吃多些巴豆,又没及时治疗,所以……不过用老夫开的药方调养几日就可以痊愈。」
宫廷御医因皇帝的特别关照,前来诊治。钟慕卿现在身价可不比从前,几乎牵他一发而动神武全身。
毕竟虎啸仍对富庶的神武虎视眈眈,前方征战的大将不能出任何差错。
「多谢大夫,慕卿了解。还劳烦您转告陛下,请他放心,臣不日即可继续到军营操练治军。」
「呵呵,不急不急,将军该重视自己的身体才是。不过,将军怎会误食剂量这么重的泻药巴豆?」
钟慕卿俊脸一红,麦色肌肤里透出微微红色,竟有一种风情。
他敛眉,稍稍别开眼。「在下粗心惯了,也许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感染了风寒,也不一定是巴豆泻药……」
御医知他有所隐瞒,也不点破,颔首道:「老夫已诊断完了,望将军务必按照药方调理,尽早康复。告辞了。」
「谢谢大夫。」待他走远,钟慕卿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向来缺乏面不改色说谎的本领,而在老太医那双睿智的眼睛下更是难堪。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误吃了什么,其实,归根究柢还不是因为……
罢了罢了,就当为自己当年的冲动再付一次代价。她应该满意了吧?到底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女人心,海底针。这野马公主的心思,比绣花针还纤细尖锐。对她的无理取闹钟慕卿不是不气愤,更不是逆来顺受。但陛下的重用与知遇之恩,束缚着他不能任意妄为。
但若她再用小手段整治他,他又该怎么办?
钟慕卿苦笑,这一生,总是起伏不平坦啊。
目光流向窗外,太阳西沉,映红了天边云彩。明天,该是一个艳阳晴朗的好天气吧!
第四章
春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有说不出的慵懒舒服。偷得浮生半日闲,钟慕卿拒绝部下的跟随,自己牵着心爱的战马,到城郊踏青。
一袭棉布长衫,没有刀光剑影和沉重盔甲。轻松外出散心,这是与上战场截然不同的感觉。
前方串串银铃般的笑声隐约传来,充满少女的轻盈娇柔。
被这极有活力的笑声感染,钟慕卿不禁微笑。国家打了胜仗,连百姓也比以前开心。
也许是在思考其他问题,也或许是心情格外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循着笑声来到湖畔。
若是以往,向来严守本分的他,绝对不会明知故犯到有女孩子的地方。对于自己所不了解的异性,他向来敬而远之,远远观望就好。
只见少女在秋千上来回荡着,身后侍女小心而用力的推着她后背,使之能荡得更高更远,也更刺激。
长裙在空中飘舞,迤逦在草地上时又彷佛将嫩草轻轻抚摸。
钟慕卿回过神来,俊脸顿时微红,似乎觉得自己偷窥一事唐突了佳人,赶紧牵着马要离开。
「高点,再高点嘛,不然多没意思。」
身形顿住,那传来的声音对他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
钟慕卿几乎无力到苦笑。什么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下他可是全都包了。
卖力推着秋千的侍女停下动作,弯腰在少女耳边耳语几句,少女表情立刻变了,命她们停止一切动作。
水灵灵的大眼睛放射异样的光彩,每当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就表示--有人要倒大楣了。
「站住。喂,我叫你站住!」诗华开心到极点的高声叫喊。「说你吶,牵马的那个。」
钟慕卿肩膀一颤,被她认出来了?
就在他犹豫的当下,眼前已然出现了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面还有刚才玩秋千时流下的晶莹汗珠。
她跑得还真快。
「钟将军,别来无恙吧!」诗华笑瞇瞇看着他,很自然用袖子拭去汗水,只是脸颊红晕仍没褪去。
长发没有梳成皇宫里惯常堆迭的高贵样式,而是简便地在两侧各梳了个圆髻。上面各包了一圈银色饰物,并点缀小小铃铛,显得活泼可爱,充满稚气。
「臣,见过公主。」钟慕卿放下缰绳,乞求老天让他早点脱身。他算怕了她好不好。
「钟将军,上次的美酒好不好喝啊,那可是我亲自调配的哦!」
对,是亲自调配,调配了好多巴豆,拉死他!
不过先前与这男人两次硬碰硬,非但没占到便宜,反而被皇帝哥哥狠狠训斥一顿,这事儿让她始终念念不忘。
经过多日苦思检讨,参考身旁奴才侍女的建议,她终于了解--要报仇,只能间接行事,绝不能与他正面起冲突。
「公主费心了,臣只怕承受不起。」
「如果喜欢,我再多做点送到将军府上。你为哥哥做了那么多事,做妹妹的也应该意思意思。」多漂亮的话,简直无懈可击。
再送很多?想让他天天腹泻无力躺在床上是不是?
钟慕卿看着她,不明白在他打仗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公主变化如此之大,也如此难以对付。
「臣感染了风寒,近日身体有所不适,大夫嘱咐切勿饮酒,公主好意,臣心领了。」
「这样啊……」诗华打量着他,似乎在衡量他话里的可信度。
她毫不掩饰的目光让钟慕卿有些不自在,稍稍低下了头。
「好吧,我相信将军!」
她怎能不相信,始作俑者不正是她。
见公主如此笑脸盈人,倒让钟慕卿无法横眉以对。
「既然美酒不能享受,佳肴总可以吧!」诗华灿烂一笑。「刚才奴才们已经按我吩咐去准备了。附近正好有一个专供游人休憩的凉亭,本宫经常去那里,我们何不到那里去稍坐一下,算我个人为将军庆贺。」
「公主,保家卫民乃臣分内之事,实在不用如此。况且陛下已有很多赏赐,唯有再立战功,才能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哥哥是哥哥,我是我,难道将军对我有偏见?」又是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只是这次的观众只有一位。
钟慕卿浓眉拧起,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是的,他是厚道之人,但不表示只会一味退让,尤其他没有义务如此配合逆来顺受。
「公主,周围没有其他人,您也不用这样,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臣知道几年前的事让您很不高兴,但臣军棍也领了,酒也喝了,您还想怎样?恕臣愚昧,实在无法体察公主的用心。」
轰隆雷声咆哮着从天边炸来,乌云驱走白云,将太阳遮挡在身后。天地间顿时黯淡无光,只有忽起的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诗华一直保持很好的虚假笑脸终于出现裂痕。
她放下微笑,捏了捏脸蛋以减轻酸痛,换上冷若冰霜的藐视神情,就如同以前两人独处时一样。
「钟将军还记得啊,我还以为你打了胜仗被封赏后,就什么都忘了呢。哎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想,现在你应该也不用去马厩了吧,难怪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呢!」
哼,臭养马的,气死你。
钟慕卿按捺住自己的怒气,她是皇帝的妹妹,她还年轻不懂事……
但如果说,非要他偿还先前亏欠她的,那么,他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留下听她羞辱自己。
「公主圣明,臣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不过公主放心,臣至今还常去马厩。神武马匹数量质量还无法与敌国匹敌,臣不敢轻易放手。」
他还常去马厩?诗华有片刻怔忡,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滋味。
将车,还要再去养马?
「要变天了。」钟慕卿望着越积越厚的乌云,似有风雨欲来之势。「公主请早点回宫,不然陛下会着急的。」
诗华转眼已恢复平常,随意惯了的她,不想去费力想些有的没的。
她从随身携带的香囊内拿出一颗夜明珠,那外观大如鸽子蛋,温润光滑,在昏暗的光线下放射出柔和光彩。
「如何,漂亮吗?」
肯定又有什么诡计……
不过钟慕卿不打算再理会,一拱手,准备翻身上马离开,他相信不多久置办好鸿门宴的奴才们会来迎接公主,不用他担心。
夜明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线,准确的打在马臀上。马儿吃痛嘶鸣,立刻奋蹄狂奔。
「妳!」钟慕卿来不及拉住缰绳,转身怒目而视--她到底要干什么?!
「太好了,我打弹弓的功力还没有退步哦!」诗华公主高高兴兴收起弹弓,满脸兴奋。
「呀,钟将军的马跑了?」她瞪大眼睛耸耸肩膀。「不好意思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傻子才相信!她也真好意思说。
夜明珠孤单地躺在草丛里,没有人去理会,彷佛连城身价不如公主一笑、将军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