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请给小的戴罪立功的机会!属下一定尽力将夫人救回来!请相信──"虽然机会渺茫,但是基于求生本能,他们只能拚命争取一线机会……
叶惊鸿冷冷一笑。
"救回来?救回来再当本主的绊脚石吗?"
众人一愕!楼主不在乎蝶夫人?他不是说过……好吧!就算蝶夫人不是他最宠爱的,可身为一个男人,尤其又是他这么样一个霸气阴邪好战的男人,怎么吞得下这种侮辱?除非他另有想法……
坐在他身边的水柔柔含笑赞道:
"怎好说是绊脚石呢?师兄,她毕竟是你的最宠呀!莫非是有什么别个安排,趁此让她脱离这是非之地?这真是高招呀!"
叶惊鸿看了她一眼,懒懒道:
"既然你如此关心蝶夫人,关心到不惜对本主使用激将法,那本主怎好推却你的盛情?不妨这么着吧,你呢,就派人去杀了她,以全我这师兄的颜面。"
水柔柔没有因这个提议而动容分毫,一迳冷淡道:
"师兄的颜面于我何干?"
"你是本主的未婚妻,掌管本主的后宫是你的责任之一,自然,清理门户,以全本主颜面,亦是你的本份。"叶惊鸿挥手让司刑房将人拖走,自己也站起身欲走人。表示事件谈论至此,一切便算完毕,无须多说了。
"你真舍得?"水柔柔在他背后问。
叶惊鸿回眸看她,别有深意道:
"舍不得的是你吧?"
她心一震,但脸上无波绪:
"她可不是我的侍妾。"
昂首大笑,叶惊鸿没接话地跨出大门。
"我不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好笑的话取悦了你!"水柔柔追出来,脸色冰冷。
他还是迳自走,裸裎的上身只有醒目的白布一圈一圈裹着泛出血迹的伤处,然而,即使是受了伤,但他结实黝黑的肌肉垒块显示出每一分肌理蕴含着的不容忽视的巨大力量,看上去狂放得惊人。
"裘蝶是我最重要的女人。"他停住,没有因为她挡住他的去路而不悦,心情甚至是还不错的模样,因为仍愿意继续与她说话,没有走人或打退她。"你的谋略很好,布局得不错,抓走她确实让本主心神不宁。"
水柔柔分不清他语气里的真伪,整个人被他搅乱了方寸,不明白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莫非她猜错了?叶惊鸿对裘蝶的关爱其实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重?是这样吗?
"你心神不宁,却不想救回她?"不该问的,却停不住自己的嘴。
"为什么要?不能自保的人,留在身边何用?"
"她可能会爱上别人呀!你不在乎吗?你不是那样的人。该是你的,就算要毁掉,也是自己来,这才是你!"
叶惊鸿同意。
"没错,本主会自己来,也容不得自己的女人爱上别人。"
"那你居然还不肯前去抢回?"这人,为何总是教她摸不透?
"不急。"弹出一道劲风,将她逼开,让她不再妨碍他的路。他又开步走了,步履仍是悠然自得。
"你该急的,那人是裘蝶的青梅竹马,花了一辈子恋慕着裘蝶。他们必然会两情相悦,甚至会结为夫妻!"
"你以为本主会在乎她嫁过几个男人吗?"叶惊鸿嗤笑。
"你不在乎?!"不可能!
"横竖裘蝶这一生乐趣太少,让她出去玩玩无妨。如果再加上你的追杀,以及孙达非的相护,正可唱出一出亡命鸳鸯好戏,既掠激又乐趣得紧,你就去吧!清理门户也好,给她添些乐趣也好,让你们都有事可做。本主也好专心应对每一个来夺宝的人。"
他走远了,而这次,水柔柔没有再追上去。
是失策吗?,自己这样是做错了吗?她以为以叶惊鸿的狂妄与好战,加上对裘蝶特别的情感,一旦知晓是孙达非将人劫走,必然会立即追上去夺人。毕竟,只要是男人,哪能见容自己的女人投入他人怀抱?
男人对女人的贞洁看得比她的命还重不是吗?他应该是宁愿杀了裘蝶,也不愿意见她爱上别人,成为别人的女人不是?难道她错了?这叶惊鸿,连这一点也硬是与常人不同?
好不容易釐清的一点心绪,至此又溃散为零碎,将她的盘算打成一片乱局。这可怎么办才好?这一次的夺宝事端,将是一举歼灭他的唯一机会,若她无法好好把握,那么毫无疑问,她将没有明天。
不是叶惊鸿亡,便是她死。
这不是她愿意选择的路,但她必须走下去。
燕楼的生存法则向来就是残酷的,而她甚至是最没权利抱怨的那一个,因为这是她父亲订下的规则!那叶惊鸿,不过是遵守它,并且发扬光大而已!
九泉之下的父亲,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感到欣慰?
"嗤"声蔑笑,她转身面对身后那些拥戴她的人。知道这些人依附于她,各有其心思,为权、为势,以及为了生存。
只一个叶惊鸿,居然逼得燕楼上下人心惶惶,感到朝不保夕,非要推翻他才觉得生命获得保障!这是他的成功,还是他的失败?
至今,她仍猜不透,一手将燕楼带领成江湖上首屈一指、人人畏惧的杀手组织之后,叶惊鸿明明可以让燕楼上下对他忠心臣服的,但他为何不要?宁愿让下属怕他、惧他,逼到他们不得不反?!
单单一个人,是当不成枭雄的,他不明白吗?
她真的不懂。
※ ※ ※
裘蝶晕沉沉地醒了过来,眼前迷蒙的白雾缓缓退去,看到的是陌生的蓝色床帐,她惊呼出声,却只是听到自己蚊吟般的叹息。身子好疲软,好累……不知怎么回事,倦倦然地。
这是哪里?
"哎,你醒了?太好啦,奴婢立刻去请庄主过来!"一张清秀的脸蛋探了过来,在裘蝶来不及看清时便已风一般的闪开。咚咚咚地,小跑步远去了。
她又是谁?不是燕楼的丫鬟吧?衣着上不是,面孔也生的紧。
"你醒了。"才想坐起呢,陌生的男音已响在身侧。
她讶然地抬头看上去,看到床边矗立着一道顽长的身影。这人……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梨花院。"像是看出她眼中的疑问,他沉厚的声音这么说着。
啊,是了,是在梨花院有一面之缘。那时他救了她,而她似乎没有跟他道谢呢。
"这位壮士……"
"在下孙达非。"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让两人的视线无须衔接得太过辛苦。然后对身边的丫鬟道:"给小姐奉上参茶。"
"是,庄主。"丫鬟动作算是伶俐,马上端茶来到床边给她润口。
裘蝶接过,随意喝了一口,将杯子捧在手中,她问:"孙壮士,为何……我会在此?"她记起来了,有一些黑衣人将她自蝶阁掳走,是他吗?是他掳走她吗?所以她才会在此?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孙达非解释道:
"有人企图掳走你,我阻止了他们。"一双墨沉沉的眼,始终牢牢盯住她,像是在对着现在的她与幼年时的她做一个嵌合为一的印象。那眉、那眼、那轮廓……
"是吗?那……我该谢谢你了。"她小心地对他道谢。对于这个救命恩人,她还是有诸多疑虑。
这世上,没有人会毫无理由、目的去对一个无相干的人伸出援手的。尤其在这江湖上,这些江湖人,更是。
六年来见识的多了,早已不复年幼时的天真,认为人与人之间应该有理所当然的互助与良善之心。当她自己都不再相信这信念时,就不会认为天下间的其他人会具有这样的美德。
这人,他想要什么呢?
"在下对小姐并无企图。"彷佛一眼看透她心中所思,孙达非开门见山地说着。"救出小姐,只为了不让小姐卷入燕楼的风波之中。"
裘蝶并不因心思被看透而感到羞赧,她望着他,问道:
"多谢美意。但,壮士,你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在下有这么做的理由。"孙达非在她的注目之下,眼神清澈诚挚,没有一丝闪烁地面对她的质疑。
他有什么理由?难不成……是"他"委托于他的……
"不是他!"孙达非很快打破她的幻想,声音显得有些忿怒。"叶惊鸿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上次他恣意将你丢开,全然不管你是否会受伤的恶行,依然不能让你有分毫觉悟吗?你居然对他仍抱有一丝希望?!"
她抿唇不语,只是讶异着他的忿怒与失控。这人……应当是一个很冷静的人呀,为何竟会因这样的事情动怒?这不干他的事呀。
"我不会允许他再糟蹋你的,我会带你回凤阳,在那边,我早已把老家打理好,就等你回去了!你这样的千金之躯,本就不该沦落江湖,让这些肮脏的事污染你的清灵洁净,从今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吧!叶惊鸿休想再糟蹋你!"
"你……"他的激动让裘蝶惊讶而疑惑,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忿怒。就算……就算叶惊鸿对待她的方式算是糟蹋好了,这也不关他的事呀!
"小姐,即使你已经忘了当年那个被你收留进府的小乞丐,可那个因你而得到新生的小乞丐却终生不会忘记小姐你的恩德!我是裘非,十二年前被你所救,后来因老爷垂爱而送去山上拜师学艺的裘非呀!"
裘非?
呀……是裘非呀?
不复记忆自己曾经救过他的前尘往事,只知道当年曾有个大男孩被她带进府之后,爹爹戏谑地说着:"我家千金日后也有个小小护卫跟随啦!裘非,你可得好生将小姐保护好,别让小姐出差池哪。"
所以有一段时间,那男孩跟前跟后的,替她摇桂花、替她把爬上树的猫儿抓下来、替她跑腿买点心……然后,爹爹说要把他交给名师锻炼,日后他将会是裘家最中忠实的护卫……
原来……他是当年那个男孩呵。原来记忆中那个男孩就叫裘非。
"你是裘非……"她轻喃。想起了水柔柔曾经对她说过的名字,当时怔忡住,是为了那个"裘"字。她以为,与裘家有关的种种都湮灭在多年前那一场浩劫里了……
"小姐记得我?"孙达非眼露惊喜,好不容易克制下来的激动,差点又因狂喜而兴起,早忘了原本的他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人物。
纵使现在的他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号,是人人敬重的"神捕",但在小姐面前,他永远是年少时的那个落魄小子,对她永远是深深的仰慕与尊敬。能被小姐记住微名,是件多么教人惊喜的事呀!
"我记起来了。"她说着,静静地看他,将他看个仔细,记忆中那张早已模糊的面孔,在此刻清晰了起来。算算已经是十年未见了,当年他跟在她身边不到两年,爹爹便送他去山上学艺,此后他的面孔也就逐渐在她生命里淡去。只依稀记得有个叫裘非的男孩,被爹亲颇为看重,听说八年后会回家来效命……
"裘非,你几时知道我们在返乡的路途里出事了呢?"她深吸一口气,克制着忧伤情绪,轻缓问着。
孙达非握紧双拳,答道:
"老爷出事的消息在半年后辗转传到山上,我立即拜别师门,快马奔驰了半个月来到杨梅屯外那片荒原地,但也只见到一些残破的马车与木箱,不见任何尸体,也不见任何坟冢。"
她急切问:"那你曾听说是谁收了那些尸首吗?"
孙达非答道:"我问了当地的县官,是官方收走了,就葬在杨梅屯南郊的乱葬岗。"
"什么?全葬在一起吗?我家人与那些盗贼怎么可以──"她急道。
"小姐,那些尸首里,并没有老爷他们。"
"什么?!什么意思?"她一愣。
孙达非看着她道:"全部的尸首拼起来共五十八具……"语气有些犹豫,毕竟那种血腥的形容,不适合详述给姑娘家听……
裘蝶苍白着丽容道:"没关系,你说。我能听。"那景象,她是经历其中的,又有什么不能听的呢?
"五十八具尸体里,查出盗匪身份的有三十名。其他二十八名,分别是护卫、轿夫、家丁、婢女等。但是并没有所有主子的尸首……"
"怎么会?!"她叫,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爹娘、兄姊们呢?他们的尸身哪里去了?!
孙达非点头:"这也是在下多年来的疑惑。没有人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这件案子是官府纪录的悬案,也是江湖上的一个谜。这些年来,我无时不刻在追寻着这个答案,几乎以为这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他叹口气,身躯挪近她,问出他六年来的疑问:"小姐,请你告诉我,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她怔怔地看他,不知该怎么说起。那样的前尘过往,那样可怖又痛彻心肺的事。
"请你告诉我,我该寻仇的对象是谁?"
仇家?那些杀了她全家的人吗?那些人,不早已经全教一柄利剑给歼灭掉了吗?她还有什么仇家来维持永生的憎恨的?哪来的仇家来维持她生存下去的动力?这些年的浑浑噩噩,不就是因为心已无所依吗?
"我是不是该向叶惊鸿下战帖?"他又问,不容许她避答。
仇恨,有时才是积极活下去的力量。她的茫然六年,对照着他积极的六年,感觉上,他是比较好的。
"小姐!"他催促。
"裘非。"她终于开口。但是并非为了回答他的话,而是在问着:"报仇完了之后,你的日子要怎么过?"
没亲没戚,天地孑然,过往与未来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怎样为那片空白着墨人生……
"小姐?"他不明白。
"如果没有仇人了呢?你要怎么安排自己的生命?"问他,也是问自己。
第七章
你愿意让我照顾你吗?
昨日,孙达非临走时问她这么一句。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所谓的照顾,除了保她安逸无虞的下半生之外,若她愿意,还可以是感情上更深厚些的关系。那隐约的希冀眸光,闪烁着这样的讯息。
他的眼里有比报恩更多些的情动,对她。
她不是未解人事的少女,不会装做不知道。而裘非──现今回复本名的孙达非,就如同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她所收留的小乞儿一般,他拥有优渥的身家,以及地位。这样的自信,让他有勇气与信心对她说出照顾她的话。
一个落难的千金小姐,实在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何况这孙达非具备着相当好的条件,他身上那股正派端肃的气息,甚至是叶惊鸿远远比下上的。他这样对她提起,简直是她高攀了他。
任何一位脑袋清醒的女子,相信都会毫不考虑地应允他吧。这个男人呈上的可是一颗赤忱的真心哪!女人一生要的,不就是被伴侣深深地尊重疼爱吗?她看得出来,孙达非是能够给她一切的人,他走能为她建造出全新的安逸无忧的天地。但是……她却不再适合那样的生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