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伸手触摸,感觉像是拇指大小的玉佩。
"冰魄寒蝉。"他的语气带笑,并道:"放你这儿,不许离身。
他的命令让她察觉这叫"冰魄寒蝉"的东西应该相当贵重才是。
"也许爷应当藏在库房里……"
"不,就放你这里。"
"为……为什么?这种丢不得的东西……"他的语气是否有些恶意?她猜着。
"没说丢不得。只不过会有些麻烦而已!"像是她的慌乱取悦了他,他的口气更轻松了。
"那……若是我丢掉了……"
"若是丢掉,你就得赔我更有价值的东西。"
她不明白,她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可称之为有价值?不待她问,他又迳自说了:"你知道,燕楼不做赔本生意,我燕楼主更是不。"
想来,他的言行与举止,是不需要她回应的了。于是她咽下一声叹息,不作声了。如果他龙心大悦了,应该愿意给她一个好眠。
一段沉默之后,她以为今晚算是过完了,他也该歇息了,正昏昏欲睡时,他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
"裘蝶……"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着。
"给我生个娃儿,如何?"
※ ※ ※
给我生个娃儿,如何?
多么轻描淡写的口气,像在说天气,也像在闲谈别的不相干的事件那般。
可这句话,却害她一夜无眠了。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要孩子?他根本不具备当父亲的条件!何况……他与她没名没份,生个孩子下来做啥?受人奚笑羞辱吗?
不!她不!她不要为他孕育孩子!
若他针对生儿育女这事有兴趣,就赶紧把他与水小姐的事情办一办吧!
水柔柔,叶惊鸿的未婚妻。
四年前水浩瀚楼主病逝前,在各大堂主面前亲自宣布这件婚事,虽然之后四年来,不再有人提起──因为忙于内部的分化与斗争,可这件事,听过的人都不会忘。只不过也不会有人刻意提起罢了!
大家都怕叶惊鸿,也没人知道他对这件婚约抱持着怎样的看法;而另一个正主儿──水柔柔,对这件事也没怎么慎重看待的样子,因为这两三年来,她老是率着一批人在外头打探一名男子的消息,看起来心有别属似的。
这两个燕楼里最具威望的人,其感情的纠葛上是扑朔迷离的,外人看不清楚之余,半点也不敢自以为是的代为出头些什么。听说数年前一个倚老卖老的长老自作主张地要求两人择吉成婚,好给燕楼添添喜,但他的下场是被迫到大雪山去养老,不必回来了。而且,为了防止他体力太好的跑回来,听说还给他服下化功散,以确定他永远无法再在燕楼出现。
从此谁还敢说些什么?
没有人知道叶惊鸿与水柔柔这一双未婚夫妻想这么的耗到什么时候,不过对江湖人来说,有没有成婚,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她不同,纵使现在依附着他过日子,而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耗度亦无妨,但是若是还想到生子这件事,她便无法接受了。毕竟……她还是有根深柢固的官家千金教养,许多事,尤其是关系到下一代的,不能不慎重。她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孕育孩子,更别说他还是一个亡命江湖的人了;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人,凭什么要求做一个父亲?太可笑了!
或许……他只是在说笑呢?
想到这里,她缓缓摊开握紧的掌心。那冰魄寒蝉,被她握得温热了,仔细端详,依稀可以看到白玉里那抹红得像血珠的色彩,像是会流动一般……多奇怪的一只羊脂白玉呀!它的身价大概便是这么来的吧?
总觉得他对她有着一种恶意,不知道这感觉打哪来,但是她长久以来便是这么对他戒慎着。
这玉……大抵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他亲手送给她的东西很少很少,一些玉饰金钏大多都是吩咐管事大娘送过来的,他一个大男人,不屑儿女情长……何况,他与她也不是什么儿女情长。
以前,他送过她一只银貂,很凶,野性未驯,结果咬了她一口,害她中毒昏迷三天,后来还是灌她喝下了银绍血,才苏醒过来。
第二次送她东西,是不知打哪夺来的冰蚕软甲,说是刀枪不入,结果还没逼她穿上,她便被有心夺宝衣的人给刺了一刀。当然,那人的下场非常凄惨就是。可她还是为此养病两个月。
无妄之灾哪!他送的东西,向来是招祸的。
现在,他又送来这个,这回……她会如何?
缺条腿?或断只胳膊?
唉……
实在说,叶惊鸿真的是一个江湖煞星。
而她,自然得遭波及,很认命了。
谁教自六年前,她与他,就这么缠上了呢?
第二章
"啸风堂"里,两人对峙。
"给我冰魄寒蝉。"两个月来,水柔柔每见叶惊鸿一次,就开口索求一次。
"为什么我该给你?"叶惊鸿不知是给问烦了,还是终于愿意理会她,懒懒地开口应着,只不过眼光没从书页里移开些许。
啸风堂,是燕楼的议事堂,平日更是楼主叶惊鸿处理公事的地方,门禁森严,一般人不得进入,即使是叶惊鸿的宠妾亦然。若是不信邪硬要闯,落了个身首异处,只能说是自己活该了。
水柔柔是燕楼里顶尖的十大杀手之一,身份更是尊贵无比,不仅是前楼主的独生女,更是现今燕楼的副座,地位"看起来"仅次于叶惊鸿,但是其实听命于她的死士,绝不少于叶惊鸿。他们是势均力敌的!
三个多月前,叶惊鸿跑到富西城坏了她所有精心策画的计谋,将她弄昏带回来不说,还将冰魄寒蝉占为己有!这口气,她是怎么也咽不下的,所以这些天来,她一反以往对他视而不见的态度,每次遇着,莫不是这般景况──坚定地向他索讨原本该属于她的冰魄寒蝉!
"是你强夺走冰魄寒蝉,那原本是我的──"她语句如冰珠。
叶惊鸿打断了她:"你的?无主之宝,随意私纳己怀,你还真是好意思。"
"若不是你,那东西原本应该落在我手中!"
"可它却落在我手中。"凉薄的口气,毫不介意让人听出他语气里夹带的讥讽。
水柔柔美丽冷艳的面孔煞青,像是极力忍耐住脾气,然后冷道:
"那东西对你而言并没有用,你不过是存心乱事而已。"
叶惊鸿摇头,相较于她的冷凝,他的姿态漫不经心得几乎像是一种罪过!
"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数。"
"你──"她怒喝一声,但是很快克制住自己。一双美丽的杏目闪过许多思量,最后道:"我可以跟你做个交换,"
"交换?"叶惊鸿终于搁下手中的书卷,从虎皮交椅上起身。像是总算被挑起了一丝兴致:"你有什么,是我要的?居然值得换我一只冰魄寒蝉?"
水柔柔抬高下巴,拒绝被他的嘲笑激怒。
"我可以与你解除婚约,让你去娶那个女人。并确保她不会遭受杀害。"她说着,眼光一瞬也不瞬地注意他的表情神态。
不料,叶惊鸿竟是笑了出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压迫着她:
"你在说笑吗?居然要求解除婚约,还一副施恩的嘴脸?我看你是疯了吧!苦恋邵十三太久,终于心智昏瞶了吗?!"
"你别想激怒我!你我都知道,最想解除这婚约的人是谁!"她退开一步,不愿与他有太近的距离。这人,即使长相俊美,但浑身却是阴沉,任谁也不愿在他身边多待一刻钟。
"是吗?"他没再进逼,兀自笑着。"不管你怎么想,柔柔师妹、我的未婚妻。"这称呼换来她怒瞪,似乎逗乐了他,因为他的笑意更深了:"想跟叶某谈条件,你恐怕得端出更有价值的东西才成,拿出这种婚约小事,真的是不值一哂。"
不值一哂!他怎敢这般轻慢?!
"你──"她怒叫。
不过她的怒火没人在乎,因为叶惊鸿已经转身走回他的位置上了,甚至还用他一贯贝气死人的平板音调道:"真亏了你,还能说成这般慎重!"挥挥手,是打发下属的手势。意思是,她小姐可以退下了。
水柔柔当然不是好打发的,她灼视着他狂妄的身影,一字一字道:
"你就这么希望与我为敌吗?"他不该轻忽她的实力!这些年她只是不想争,而不是争不了,他最好明白这一点。
"言重了,你还不是个角色。"将原本看一半的书卷执起,眼睛也就凝在字里行间了,回答得全无心绪。
"你竟敢瞧轻我!"
"已经是了。"有何不敢?他耸肩。
"你以为我当真对付不了你?"
"别只是说,劳驾做出点成绩吧!"口气像是恳求。
这个好斗的男人,根本不在乎燕楼现下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权力平衡!
水柔柔这才惊觉,这叶惊鸿,已经将她列为要铲除的对象之一了!两个月前给让她在富西城难看,不只是为了引邵离前来,重要的是连她也给惹了,就是要她正面迎战!是她错估了他!她以为叶惊鸿若想斗倒她,至少还要布局个三年,因为现在的燕楼内部,仍是有太多问题绊住他呀……
但她估算得大错特错了!
她忘了算一点──他是叶惊鸿!
一个好战份子,一个可以为了战斗不顾一切的男人!
突来的了悟,让水柔柔霎时忘了这三个月来追逐着叶惊鸿的原因由心底深处窜起,蔓延了全身……
终于,要兴起新一波的内斗了吗?
在这样的多事之秋?
在天下高手都将要来到燕楼夺取冰魄寒蝉的现在?
居然还想内斗?!
他,叶惊鸿,真是疯了。
可是,水柔柔回头一想,却想不起这男人几时正常过了。他一直是疯着的,不是吗?
※ ※ ※
"冰魄寒蝉一定在他身上,他不可能将这种重要的东西锁进库房。毕竟天下没有开不了的锁、破不了的机关!"燕楼某个荒僻的角落,两个正在过招练功的中年男子,以耳语的方式谈论著。而那些微的声音,早被拳风脚劲的招式给淹没掉,就算是顺风耳也绝对听不分明。
"我亦是如是想,如此重要的物品,任谁都会放在身上,以防有个万一。以他的武功,想靠近他可难了!"
"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冰魄寒蝉在燕楼,这燕楼未来的命运,难卜。"
另一人却是笑了,左臂隔开那挥过来的一掌,右手成爪,疾速往对方颈项大穴抓去──但落了空。"那岂不是正中下怀?引来天下高手,让叶惊鸿应付得左支右绌、心力交瘁,我等正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别高兴得太早,别人目标虽是叶惊鸿,但燕楼上下难道就能在这件风波里置身事外?"
"自是不能,但是真正的高手既无须下边的人费心,要真有折损,也极是有限。别忘了,那叶惊鸿,忒喜欢身先士卒。"
此话一出,两人都笑了。
当然这笑,也称不上欢欣,毕竟这个叶惊鸿哪,好战喜斗得教人难以招架,今日燕楼会是如此,这人在功与过的责任上都得一肩扛起。
"那现在,我们如何?"交手数百招后,两人终于歇手,各自盘坐调息。
"这得看小姐的意下如何了。"
"可小姐似乎无意对上叶惊鸿。"想到水柔柔这两年的行止,不禁皱眉:"如果连她也忌惮叶惊鸿,还有谁敢与之抗衡?她可是唯一名正言顺可以声讨他的人。"
另一个却不作如是想。
"小姐不想,但她别无选择。她已经知道,想在燕楼生存下去,势必得扳倒叶惊鸿。因为叶惊鸿根本容不下她。"
"她终于明白了吗?"感叹着道:"就算成了夫妻,他也不会手软,何况一直是未婚夫妻身份。而她,心也不在叶惊鸿身上。"
"若是在又如何?叶惊鸿就会放过她?别疑想了!这叶惊鸿,即使不是孤儿身世,也不会在乎家人在他面前一一死去吧?!"
两人同时想到一年前那个仗恃受宠,硬闯啸风室,却被暗置的机关给射杀的戚夫人。那时,她正是死在叶惊鸿面前,叶惊鸿始终坐在虎皮交椅上,眼睛眨也没眨,嘴角甚至还噙着笑,冷冷看戚夫人自以为闯关成功地奔进,才嘤咛着要对主子撒娇,来自四面八方的飞刀便已穿透她身躯。死亡太快到来,教戚夫人连最后一抹得意的微笑都来不及收拾,就魂归离恨天。
"真可谓含笑九泉,不是?"
那时,爱妾迷糊亡命,他只是对左右轻描淡写这一句。然后,属于戚夫人的风光与记忆,就这么灭失。
这不是个愉快的回忆,因为两人都暗自打了个冷颤。
任谁想起叶惊鸿的冷血无情,都不自禁要情怯胆寒,可是为了生存,早晚要对上的,不能等着任人宰割!
虽然害怕,但是一定得做!无论如何都要拔除这个对燕楼、对江湖都是祸害的煞星!
"你想,我们等得到时机吗?即使大小姐已经开始布局……"
"等得到的!一定会有那样的机会出现,只要我们准备充足,机会一定会到来!"
"那现在?"
"继续扮演着叶惊鸿最忠实的部下吧,右护法。"
"你也是,黄河堂主。"
同时一笑,却不感欢欣,反而有着几丝恐惧。
※ ※ ※
燕楼在江湖上的威望如何,或叶惊鸿给燕楼上下带来怎样的压力,这些对裘蝶来说,没有半点值得关注的地方。当然,她也不会知道,被她贴身配佩带的冰魄寒蝉,有多么的被垂涎,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夺到手。
如果这是招祸的东西,她应该也不会太意外,毕竟,叶惊鸿亲手给的东西,从来就没带给她太好的下场。
几只粉蝶飞过来,在她身畔绕了绕,然后又逸去,迎向黄昏的天空,形成天际一抹美景。她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专心给池里的鱼儿喂食。五彩斑斓的锦鲤,几乎与天空化为一色,池水映着彩霞,百花在周边盛放,到处都是一片闹春的景致,好不生机盎然。
"姐姐好兴致,在这边赏春喂鱼。"娇柔的声音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水池的另一边,走近了一名白衣女子,她叫白秀芝,是一个长得非常轻灵的女子。也正是叶惊鸿口中那位不吃人间烟火,只喝露水的"竹阁"主儿。
春风微微吹拂她雪白衣袂,像是随时可以将她吹成一朵依天的白云,这白夫人,飘忽得不像是个真实的人儿。
裘蝶今天也是一身的白,两抹白影静立于百花之中、彩霞苍穹之下,感觉上是遗世而独立的。不过,因有两个,便不叫独,叫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