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她从邮差手中接过那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她期待的心已经无法挽回地沉了。噢!怎么又来了……为什么就是没人知道她的好呢?她无奈地想,手上的东西忽地变重,那惊人的负荷让她的脚步也跟着蹒跚起来。
等她拖着身子越过花园,走进家门口,甩落脚下蹬的拖鞋,手里的纸包也跟着落地,全身无力的她就像是麻曙般的软在玄关的地上。
那咚地一声让戚杰不解,他想也不想地跑出来察看。
然而,对于这种场面,易文琦已经是老经验了,她根本就不想出来看女儿的衰样。
“怎么了?”戚杰蹲下身子,好奇地问。
官竞儿仰头看着戚杰映在她顶上的脸,这一瞬间,沉浸在悲伤里的她早忘了跟他的恩怨;可是面对他的关心,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种事即使经历了一百次、一千次,她的难过都不可能减少,反而只会愈来愈重吧?
她那样子是不是要哭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吗?难不成刚才来了什么凶神恶煞,勾走了她的三魂七魄?戚杰想着,眼光飘到一旁的包裹。“这是什么?”
什么?官竞儿顺着他的视线发现让她心痛莫名的东西,突来的理智让她忽地惊跳,她怎么能让殿下看见这个!想着,她快一步地将它拾起,藏在自己的身后。“什么也没有!”
她掩藏的技巧是那么差劲,任谁也知道那就是让她垮着一张脸的最大原因。
“哦?”她的行为引起戚杰莫大的兴趣。他故意看向别处,待官竞儿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个箭步冲向前,轻易地就取走她力保的东西。
“喂!戚杰!还我啦!”官竞儿大声地嚷,可是戚杰只是把东西往上举,任她再怎么跳,也构不着他手里的东西。
“你退步了。”或者该说是退化了,戚杰不以为然地蹙眉。没想到小时候那么强悍的官竞儿,竟然会变成这样没用的小角色。
“你说什么?”官竞儿气极了,这家伙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的讨人厌,她想也不想地朝他挥拳,但是戚杰只是轻易就闪开了。
“果然愈来愈没用了。”这样怎么行呢?
“谁没用啦?”官竞儿嚷着,抬腿一扫,砰地一声从她身后传来。惨了,她怎么忘了不能在屋里出手的事了?
巨大的碎裂声引来易文琦。“官竞儿!”眼前的惨状让她大吼出声。“我不是说过了,不准你在屋里胡闹的吗?”
“妈,是戚杰……”官竞儿想要辩解,可是易文琦打断她。
“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要什么都想赖到少主身上。”她的少主哪会做这样的事啊?易文琦完全不让女儿开口。
“妈,你怎么可以这样!”她的话让官竞儿气极了,是喔,她怎么忘了,人家可是高贵的殿下,是金枝玉叶,而她呢?不过是枯柴烂叶罢了!真要比,只是给自己下不了台,只有丢脸的分!
“是啊!阿姨,是我不对,如果不是我拿了竞儿的东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话完,戚杰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易文琦。
“本来就是。”见状,官竞儿鼓起的脸终于消了些,她不高兴地想,没想到时间还是给这家伙增了点人性嘛!
可是,易文琦却更不高兴了。“你就为了这种东西跟少主闹?”为了这种没有用的东西打破她一个价值不菲的心爱花瓶?
“妈,这不叫‘这种东西’!”官竞儿纠正母亲。“这是我的作品啊!”
“是啊,被退稿的作品。”易文琦不顾女儿的面子,就在戚杰面前数落起官竞儿:“不是我说你,这两年来,你已经被退稿多少次了?你可不可以醒一醒啊?好好的去找份工作,好吗?”
她的话让戚杰有些尴尬,虽然他不是当事人,不过,像这种时候,他应该消失不见才对吧?
一旁的官竞儿脸色则是白了。
过去任她妈念她千万次,她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反正她真的不好嘛!怎么能怪老妈爱念呢?但是今天,老妈竟然当着戚杰的面前说她……是戚杰耶!不是别人……
他是她从小最大的敌人,虽然是她永远也比不上的敌人,而且是她妈念她时才拿来当作比较的对象,可是……可是……天底下哪有什么比这个还令人丢脸的?她竟然让戚杰知道这种事!
官竞儿愈想愈难堪,鞋也没穿就跑了出去。
“竞儿,你干什么?我才念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易文琦生气地大喊,她只是随口说说,她这样就生气?
戚杰摇了摇头,也跟着出门。
“少主……”
“我去找竞儿。”戚杰沉沉的语音在玄关里绕着。
唉,易文琦无奈地坐在门口,为什么她的竞儿就不能像少主一样呢?从小到大,她总是让她烦心,要是过几年她去找她老伴了,什么都不会的竞儿该怎么办呢?
绿色的羽状复叶在风中摇啊摇,球形的浅褐色果实慢慢地漾着……
当戚杰来到儿时常来的龙眼树下,他发现了栖在树枝上头的人影。缩成一团的官竞儿将脸和头埋在膝里,让人瞧不见她此刻的表情。
戚杰没有爬树,只是在树底坐下。“真快,又是龙眼成熟的时候……”他闭上眼,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好久了,不是吗?
官竞儿当然听见了他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竟然想也不想地跑出园子,来到这棵龙眼树前,怪了,这里明明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啊……
戚杰的声音截断她的思绪:“龙眼好大喔,真想吃耶!竞儿,帮我摘一把龙眼吧!”
又来了,他又在命令她做事,都已经这么多年,他还当她是他的手下哦?她又不是傻瓜,可以任他使唤一辈子?官竞儿想着,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要理这个大魔王。
可是,没一会儿,戚杰的声音又来了:“竞儿,你在树上耶……你霸着树,又不给我吃龙眼,你就像小时候一样的坏心。”
他那刻意拖长的语音,就像是魔音穿脑一样教官竞儿龇牙咧嘴。不行,她不能再上当了!
“如果阿姨知道你这样对我,她会难过的喔……”戚杰刻意地喃语着,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着令官竞儿无法平静的余韵。“我好久才回来一次,没想到一回来你就这样对我,竞儿,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啊!”官竞儿终于忍无可忍地喊了出来,她太明白他了,再让他说下去,只怕她会疯掉。“你很烦人耶!”她啐道,伸手摘了一把龙眼往树下扔去,最好扔进他嘴里,把他那吵死人的声音填掉。
可是,戚杰却像头顶长了眼睛似的,看也不看地往空中一抓,深色的枝叶便轻松地锁在他的拳头里—结实累累的果子因为他的力道,在他手里微晃。
他剥开一颗,珍珠般发亮的果肉散着淡淡的香气,那甜甜的滋味在他口中扩散开来,这味道就跟孩提时一模一样。“啊!好吃。”
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啖着,官竞儿坏心地想着,吃啊!吃啊!如果可以,噎死他最好。
“你不吃啊?”戚杰问,一面将口里的核吐得老远,他提高下巴望着。“成绩不错。”
“这算什么?”官竞儿当然看见了,她不以为然地扬眉,那些个文的要记的要背的她当然不行,可是如果是这个,她绝对比他好。
“是吗?”戚杰不改不屑的语调。“要不要比一比?”
她最讨厌他用这种声音说话了,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就好像把人瞧得好扁似的。“怎么不敢?”官竞儿想也不想地摘了一把龙眼,像只猴儿似的爬下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还是跟以前一样蠢……这种人就是禁不起人激的。所以,怎能怪他把她吃得死死的呢?戚杰浅笑。
官竞儿压根儿没发现他的表情,她只是认真地同他玩起吐龙眼核的游戏。
许久,两人吃饱了,也吐累了,不得不摊在树下喘气。
“好像回到小时候。”官竞儿忽地开口。过去,这种累死人又单纯的快乐曾经能让她好快乐好满足……然而,现在才一会儿的工夫,她不想要的那些念头又占据了她的脑海,将她努力求得的快乐消弭殆尽。哎!好可悲!如果人能够不长大,能够一直活在什么都不需要烦恼的年代,那该有多好啊!
戚杰瞄她一眼。“怎么?忽然就感伤起来了?”她是这么敏感的人吗?他看看天空,好像还是晴天嘛!该不会待会儿就要下雨了吧?
官竞儿看着自己弄脏的双脚,她的声音细得几乎要听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未来很茫然……”
也许有点夸张吧?可是从她毕业后到现在,就因为工作不顺利,所以,跟以前的朋友同学也少有往来……人与人的牵系就是这么脆弱,无论是再怎么好的过往,只要有一方表现出冷淡的态度,昔日的感情就会渐渐消失无踪;再加上她从事的工作一直在家里,因此,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她的脆弱。会选在戚杰面前说出来,恐怕也是情非得已的事。
她的话勾动他心中的某个部分,她的表情让他知道她的无助,戚杰半合眸子,淡淡地问:“没想过放弃吗?”说着,他将眸子移往它处,凝着远处的浮云,那略为转红的颜色让他知道,这样的美丽很快就要结束。
官竞儿转头,像是戚杰亵渎了她的神明似的辩着:“怎么可能!我最喜欢画画了。”这世上,她再也找不到像画画一样能让她乐在其中的事。想着,她又叹气,“可是,我妈不能理解……”是的,她曾想过也许有一天她会懂,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她永远也不能理解。
是吗?最喜欢的事。戚杰的手肘倚着膝盖,手掌托着自己的半边脸,他斜斜地瞅着官竞儿。“哦,那当少夫人怎么样?”他微笑,开玩笑似的指指自己。
少夫人?什么东西?官竞儿的豆腐脑子吃力地转了几转,最后才停在一个偌大的惊叹号上——老天!要她当殿下的妻子?跟殿下在一起生活,过一辈子?天啊!那是怎么样的酷刑啊!官竞儿根本不敢想象。像这样把他勉强当个朋友诉苦,只是偶一为之就太夸张了,何况是整天和他面对面……过去的一切,她还没记取教训吗?她才不要当个大傻瓜呢!
官竞儿急忙起身,她快快地回绝:“不用了,不用了!我会好好努力的。”为了这个,她绝对不敢不出人头地。对对对,从现在开始,她要每天都开夜车,再也不会以没有灵感为理由,偷懒说她画不出东西来。
她那种表情是什么意思?她想要撇清跟他的关系?戚杰不高兴地扬眉。有这么容易吗?从小到大,一直是他说了就算数,哪有她回嘴的余地啊?
官竞儿发现了他可怕的脸,呵……这家伙又在计较什么啦?算了算了,自小的经验告诉她,她还是别问的好。
“我们回去吧。”她用着僵着的嘴角试着微笑。
啐!她还想要假笑喔,真是难看极了。戚杰扬起下巴:“也好。”
他站起,自顾自地走在前面,颀长的身形让夕阳拉得更为修长,当官竞儿抬头时,只瞧见他宽阔的肩膀……好高喔,虽然她一直就没他高大,可是现在才发现,两人的差距又加大了……
母女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加上戚杰在场,就算易文琦有再多的怨气,也不好发挥了。因此,这母女两人没几天就恢复平静。
然后,在易文琦的努力下,主屋的餐桌上总是摆满了各式的佳肴。
“阿姨,你真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爱吃什么。”戚杰嘴甜地说。
易文琦当然笑得合不拢嘴,一旁的官竞儿则是默默地吃着,虽然这些也是她爱吃的菜,可是沦为配角的她就是难以释怀。唉!她在心里叹气,人家可是殿下,身价当然不同凡响,哪像她,果然只是不值一哂的小角色啊!官竞儿一面摇头,一面夹了块软嫩香滑的东坡肉,正要下口,电话铃忽地响了起来。
餐桌上的人面面相观,易文琦开口:“会在人家吃晚饭时打来的准是朱致远,竞儿,你还不去接电话啊?”
闻言,官竞儿只得放下手中的碗,有些无奈地走向另一头。
朱致远?“谁啊?”戚杰挑眉,那名字似乎是个男人哦!
“竞儿的大学同学啦!这个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说都说不听,老是爱在吃饭的时候打电话来。”易文琦一点也没有防着戚杰的意思。
“他是竞儿的男朋友?”戚杰试探地问。在他体内潜藏的敏锐感官倏地醒了过来。她有男朋友了?
“应该是吧。”年轻人的事,易文琦也不清楚,问她女儿,她也是一副茫茫然的模样,惟一可以确定的只有——朱致远真的在追求她家竞儿,其它的就不知道了。“少主也是知道的,竞儿这孩子就是少根筋,不过,如果她能找个好归宿,我也不反对就是。”
“是吗?”这种捞什子的家伙就是好归宿?戚杰咧开唇,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在易文琦诧异的目光下,一口一口地扒着白饭。他只想着,没想到竟然有人想跟他抢官竞儿?他的官竞儿耶!真是好大的胆子。
官竞儿挂上电话,从另一头走来。“妈,我要出去。”
“我们正在吃饭耶!”易文琦不敢相信。
“只要一下子就好了。”官竞儿无力地说。老实说,她也好讨厌朱致远这样子说来就来的,根本就不让她有机会说不的行为。“我只去门口,马上就回来了。”她走向大厅的出口,一会儿又猛加回头:“对了,别收起来,我还要吃哦!”
“知道了。”易文琦看着女儿的身影,这孩子真是长不大哩!她想着,忽然听见戚杰放下筷子的声音。“少主?”这是怎么啦?
戚杰温文地笑着:“难得回来,我也该去见见竞儿的男朋友嘛!”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开。
这是干什么啊?为什么才一下子,人就全部不见了咧?易文琦不明所以地想着,可,谁有时间跟她解答呢?
“朱致远,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不要不说一声就跑来我家好不好?”官竞儿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子站在镂空的铁门外。
朱致远从身后机车的坐垫下拿出一本厚厚的画册。“喏!这是我新买的,先借给你。”说着,他的手已经从铁栏杆的缝隙中将书递了过来。
原本不高兴的官竞儿眼睛都亮了,“啊!这是松竹诚的最新画册!”她早知道要出版,可是没想到已经上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