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静的夜里,即使只是极轻的声响,也显得清晰可闻。一阵轻悄的声音在杜银筝身后响了起来,引起她的好奇心。
莫非也有人同她一般,喜爱在屋顶赏月吗?
她转头一瞧,见两条黑影近身相斗,而其中一名高瘦男子显然胜出对手许多。
“你行窃被我遇到算你倒楣。飞天神偷,你这名号今晚我要替你摘了它。”
高瘦男人低沉的声音不大,杜银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那个略矮的男子就是有名的飞天神偷!她日前曾听人说过,这家伙是个大坏胚,只要被他光顾,不管是贫是富,全都会洗劫得干干净净,完全不考虑那被偷的人家是不是背了债,明儿个是不是有米下锅。
下意识的,杜银筝的心已经倾向那名高瘦男子,努力的祈祷他能打败那坏蛋,将他丢进官府里。
“呸!你有多大本事?竟敢口出狂言!想捉我的话就试试看吧!”飞天神偷说着又向前欺近,两人再度展开一场恶斗
杜银筝在一旁看傻了眼,不小心动了动脚,意外地踢响了一块瓦片。
两个男人一听见声响,同时转过头来望向她。
呃……发现了。
“没事,我只是在这儿看看而已,不会碍事的,你们继续打,别理我。”她真希望他们能听进她的建议,不过看他们的神情恐怕有些困难。
“你是什么人?”荆御弦两只眼炯亮的望着她,让她有些无措。
“寻常百姓罢了。”名歌妓杜银筝已经没了,她现在只是个平凡的老百姓。
飞天神偷可不这么想,他两眼直盯着杜银筝。“好个大美人,你不会是麝月楼的杜银筝吧?老子偷遍京城可还没见过比你漂亮的美人!自从上一回见过你一眼,我就对你念念不忘。你等着,等我把他料理掉之后,我就带你到处去玩玩!”
飞天神偷一双眼色迷迷的,只顾盯着杜银筝美艳的脸蛋,完全忘了自己正跟人交手着。
“这位姑娘也许不会想陪你去蹲大牢。”荆御弦冷笑一声,反手将两人互擒的双手脱开,迅速的点了飞天神偷的麻穴,再随手自身后掏出了一条绳子将他绑牢。“真是个笑话!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未战而败。”
眼看他料理妥当,转身就要离开,杜银筝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急忙开口唤他:“请留步——哇!”她急忙想起身,已经麻掉的双腿却站不稳,眼看就要掉落大街,她不禁开口惊呼。
结果她却跌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里,撞得她鼻头有些疼,不过总比摔死好得多。
“谢谢你。”杜银筝离开他数寸。“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再见。”他连听都不想听就打算转身离开。
“听听看嘛!也许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呢!”她知道那不可能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但不这么说的话,他绝对不会肯听。“我是想,你的功夫挺俊的,能不能请你送我出北京城?”先提出这个小要求,待他答应后,她就可以再更进一步地说出她的最终目的。
“现在?”他挑起眉,凝视着她秀美而热切的神情。
她的确是个美人,但实在有些没规矩。哪家的闺女会在三更半夜爬上屋顶来?
“城门没开,我也只好等着;但是瞧你武功不错,应该能带我跳出城墙外吧?”杜银筝讨好的问道,并善用自己娇甜的声音。
“就这样?”她眼中的企图可没有那么薄弱。
“呃,其实我打算去扬州……噢,你别担心,我可以付你银子。”
荆御弦推她站好,自己则一脸严峻。“我的价码你可付不起。”他有没有听错?原本送她出城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她竟还要他送她到扬州!
“那么,请你送我到扬州好了。”
“你没搞错吧?我都说我的价码你付不起了。”
“我知道。不过既然出城我也付不起,到扬州我也付不起,那么我不如选择后者,反正都付不起嘛!干脆先让我到了扬州再想办法还给你。”
杜银筝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气煞了荆御弦。她……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订金,你先收下罢。”她小心的掏出一张银票,抬起他紧握的手,硬是将银票塞进他手中。“你已经收了,不能反悔啰!”
他瞪着手中的银票,内心气得直想掐死她。但是一抬头看见她的浅笑,他却又莫名其妙的拒绝不了她。
扬州……反正他的确是顺路。
“到时候还不了债,要你一辈子当我的下人!”
“没问题、没问题!”哈哈,到时候再来烦恼那些吧,“对了,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他想。这个奇怪的女人似乎是挑起他的兴趣了。“荆御弦。”
第二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在往扬州的途中,荆御弦第十八次这么问。
真是太奇怪了。中秋夜甫见她时,他已经对她在不应该的时间里出现在不应该在的地方有了极大的疑问;出了京城,她凡事快乐淡泊的个性更是让他莫名的困扰。
“我?我是杜银筝啊!”
笑笑的望着他有些僵硬的表情,杜银筝的笑容显得相当兴奋。她好高兴,原来京城里还有男人不识得麝月楼的杜银筝。
就是这个笑容和这个答案让荆御弦几乎无法招架她异于常人的思想。
“我问的不是名字,而是你的身分。比如说你是哪家的姑娘,你爹是以什么营生的。”看她身上的衣裳,那上好的衣料并不是寻常人家负担得起的;而京里的富贵人家,他多少有些印象,就是没听说过有姓杜的。
杜银筝沉吟着,思考着一个最贴切的答案。
“呃,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就像你平常遇到的那些;至于我爹嘛,谁晓得他在哪儿?我娘说打从我出生,她就独自一人带着我到处跑,所以我从来就没见过我爹。”
他平常见的可都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些贝勒、格格的。荆御弦讽刺的浅笑着。
“你觉得我说的话很有趣吗?”在他转回头去时,杜银筝突然瞥见他唇边的笑纹,原本坐在马车后座的她不由得爬近他一些,好奇的打量着他。
这个人有点怪怪的,平常该笑的时候死板着一张脸,她觉得没什么好笑的时候,又看到他自己在偷笑。
荆御弦再次转过头,却望进一双秋水般的瞳眸。“没……我只是对你感到好奇,毕竟你和我以前认识的女子完全不同。”
这可不是第一次有人对杜银筝这么说。
到麝月楼来的一大票男人全都捧着大把的银票、珠宝奉到她面前,然后再用甜得不得了的嗓音对她说,她是他们见过最特别的女子,让她总是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是,这位荆大侠的话却没有令她感到不舒服,反而让她脸上泛出一朵微笑。“是吗?那可见你看的女人还不够多。”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
荆御弦瞥了她的如花笑靥一眼,不禁觉得好笑。听她说的是什么话!“你就见过很多男人?”
“没上万,也有千百个。”两年来,她在麝月楼里确实见了不少世面,也识得了不少人。“有好些人说他们是贝子、统领的,不过见过的虽不少,记得的可不多。”她记性不好嘛!更何况惦着那些爷们有啥用?
她竟认得当朝官吏?
荆御弦脸一沉,旋即勒住马缰。
“做什么停下马车?咱们不是在赶路吗?”因为马车乍停而往前倾的杜银筝连忙扯住荆御弦的衣裳,狼狈的趴在他腿上。
她连忙坐起身,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丢死人了!
“一个寻常百姓竟会识得贵族官吏?你最好趁早说清你的身分,否则别怪我把你丢在这儿。”
他可没兴趣和一个神秘又不知有无害处的女人同行!
“跟你说了没什么嘛!贝子、统领寻常百姓就不能认识吗?元钧贝勒、靖毅贝勒我都认得,怎么,这就犯了大清律例吗?你讲点道理行不行?”杜银筝火气也上来了,他是怎么搞的?其他事都睁只眼闭只眼,偏偏为了她的身分足足和她闹了三天还不肯罢休!
她这番气话让荆御弦脸色更加严肃。元钧贝勒是容王爷的嫡子,靖毅贝勒则是朔王爷的次子,这类达官贵人根本极少到街上去闲逛,更遑论是和一个“寻常百姓”相识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要我相信你是一般百姓的可能性就更低了?”她有什么理由发火?
“至少不会低到没有。”反正麝月楼里的名歌妓杜银筝已经消失,现在的她只是个不尊不贵的民女杜银筝。“你自己还不是没说你的身分,没理由这般逼问我。”
听她这么说,荆御弦摇动的决心终于定了下来。他掏出被揉握得有些破烂的银票,啪的一声放在她面前。
“你走吧!”
“这是我给你的,没理由再收回来。”杜银筝又将银票塞给已经转过头去的荆御弦,没再出声。
这是变相的耍赖吗?她将银票丢回给他,然后再继续要求他带她上扬州?
“我走了,你自个儿多保重。”
她的声音再度传来,却是令他震惊的内容。他霍地转头,正巧看见杜银筝跳下马车。
她竟毫不留恋的迳自向前走去。
即使荆御弦不在,她也可以很快乐的到达扬州。
即使荆御弦不在,她也可以很平安的到达扬州。
即使荆御弦……
一路上,杜银筝就这样一直告诉自己,
男人果然都是不可靠的。
坐在溪岸,她掬起水泼了泼沾了灰尘的脸庞。湿漉漉的脸吹着微凉的晚风,杜银筝的精神顿时好了起来。
太阳快下山了,她捡了些木柴,升起一堆火。这样应该足够她御寒了吧!她想。
拿出刚才路经小村时买来的干粮,杜银筝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到了扬州之后,她该做什么呢?
赚钱实在不简单,但是要她再去卖唱她可是万分的不愿意。做点小生意?也不晓得身上这些盘缠够不够。
扬州虽然是她出生的地方,但是她打小就被娘带着四处跑,除了师姊她们外,她根本不认识什么人,她该找谁商量日后的生计问题?
真是前途堪虑啊!
“姑娘,赶路吗?”两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汉突地站在杜银筝面前,一脸不怀好意的邪笑。
等了好久,终于有猎物上门了!瞧这妞儿身上的布料,看来有不少的油水。
“有什么事?”杜银筝抬起头来,望着两个显然是强盗的男人。“没银子可以给,你们走吧!”
这几年来她由南跑到北,早已被生活磨得失去了一般女子的娇弱,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自我。
哇!好个大美人?
吞了口口水,两名大汉不自觉的露出了淫邪的嘴脸。
“如果姑娘不嫌弃,就到咱们兄弟家里去坐坐吧!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的。”
招待?怕是会招待到床上去吧!“不用了。”和荆御弦吵了一架,她的心情还没转好,说起话来语气冷冰冰的。
“这儿晚上可危险得很,有只野狼已经吃了四、五个人,说不定它今儿个心情一好,又会跑出来觅食。姑娘,你还是跟我们回家里去避避的好。”大汉说着就要伸手去拉杜银筝。
“别动她!”
一个冷冷的声音如同锐剑一般划过,吓得那大汉的手停在半空,不敢进也舍不得退。
另一名大汉僵硬的笑了笑,望着另一端不晓得何时出现的男人。“莫非阁下也看上这姑娘?那好,她的银子咱们平分吧!至于这位姑娘,如果你山中意的话,等咱们玩完了再送给你……”
话未说完,一颗石头准确无误的飞进他口中,打断了他张嘴可见的所有牙齿。大汉疼得捧着满嘴的血和牙,说不出话来。
“快……快走!”
两名大汉互相拉扯着迅速奔离。
看着两只丧家犬夹着尾巴逃跑之后,杜银筝低下头,静静的继续啃她的干粮。
“没话好说吗?”荆御弦踱到她身旁,俯望着她。
真不晓得自己怎么那么爱找麻烦,明明赶她走了,又不知为什么担心得半死,最后还是咬着牙,边咒骂边寻找她的踪影。
“说啥?”由于他之前的无礼,杜银筝有些懒得同他说话。
“我救了你,连声谢都没有?”他看得出她在生气,心里挺不是滋味。他何时得这般同一个女人计较?向来只有女人对他恭敬的份,他可从没这样低声下气过,十足像个奴才。
没理会他,杜银筝拍了拍手上的屑末,起身到河边去喝水。
“咱们既然已经毫不相干,你就别再跟着我。”洗净手脸,杜银筝终于肯正眼看他。“省得咱们又闹得不愉快。”
“只要你告诉我你真正的身分,我不会再那样刁难你。”
“只要你别再提起那个问题,我也不会再那样发脾气。”
他眯起眼打量着她,“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讲?”是有什么理由吗?
“因为……”她转身走回火堆旁。“我早就告诉你了,我只是一个小老百姓,一点地位也没有。”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不相信她?
荆御弦跟在她身旁,一脸的狐疑。“寻常人不会认得元钧和靖毅。”
听他这么说,换成杜银筝瞪大了眼。“你又是什么人?敢直呼贝勒爷名讳的也不会是普通人。”
“我从没说过我是普通人。”这样也好,她既然见过世面,知道了他的身分应该也不会太惊骇。
杜银筝耸耸肩。
“那可好,咱们扯平了。”
这女人居然不想知道他的身分!荆御弦清了清喉咙。“谈个条件,你说出你的身分,我也告诉你我是谁。”
“你不就是荆御弦吗?没什么好知道的。”显然杜银筝对他的身分没什么兴趣。
“你就是不肯讲?”他有些动怒。他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了,她为什么还是不买他的帐?
“你知道了有什么用?”真无聊。可是看他那么锲而不舍,她也有些心摇意动了。既然她已不再是过去的杜银筝,告诉他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好吧!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瞧她说得好像皇上施恩似的,荆御弦忍不住笑了出来。
“去过麝月楼吗?”
“听说过,但没去过。”每天的公务多到让他连睡觉都觉得奢侈,哪有时间上妓院花天酒地。
唷!真难得。杜银筝赞许的笑笑。
“那很好,有家室的人原本就不该上妓院。像那些贝勒爷有很多可都是丢下他们的福晋,上麝月楼找乐子。”
“谁说我有家室?”虽然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偏偏每日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理那些上门谈亲事的亲王。之前皇上好心要指婚给他,也被他一口拒绝。“若我有了家室,还会让你跟着吗?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