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殿臣心中一凛,可表情目光却没有任何变化,他定定地看着她,暗自猜测起,他是不是在意识恍惚中,将梦幻与现实混淆,做出了错误的行为来?
「喂,你没事吧?」见他不动也不讲话,杜瑞仙那不知是天性还是后天养成的小妈妈操心个性忍不住跑了出来。
就在她大为担心的时候,她更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件事。「糟了,护士说你醒来后要按铃叫她,我都忘了这回事……」连忙补按叫人铃后,她担心的询问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见她担忧与慌乱……他认得出那是真的慌乱,因此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慌乱?为什么她要为他担忧?对她来说,他终究也只是个有「室友」身分的陌生人而已,不是吗?
室友,他已没有精神与气力去探究这当中的误会是从何而来,而,这当中要以她的认知来论的话,若说她基于未来「室友」身分的情谊来看他,这点他还能理解,但,有必要做这么多?
连他是死是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都当自己事一样的紧张跟担心,这……以一个陌生人来说,有必要吗?
不知是真的头痛,还是因为她的行为使得他晕眩,皇甫殿臣只觉得一阵恍惚。
他也弄不清该不该归咎于病痛,对她……他觉得有些感觉已经变得不太一样了,或许这样的感觉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他一直不愿正视与承认而已。
若他愿意正视与承认,真要细想起来,打一开始在他屋中初见她,当她一身居家打扮、毫无设防的招呼他,并像个寻常家庭主妇一样亲手做了热腾腾的晚餐,陪着他吃一顿普通家庭式的晚餐时,他就该知道,她跟其它人是不一样的。
硬撑起的排斥感本来就维持不易,这会儿更是在不知不觉中软化、消逝,皇甫殿臣不再为难自己,他放弃了……
「喂,你怎么了?」杜瑞仙越来越担心了,她感觉得到他有点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那让她很担心,怀疑他是不是哪里病痛得厉害?
皇甫殿臣没开口,他目光不变,一直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唯一改变的,是他的眼神,原来疏远冷淡的神情淡去了,转而用一种深沉复杂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你……你干么一直看着我?,」杜瑞仙低头看看自己。
还好啊,她衣服都在,没问题啊!
确定自己一切完好,没出问题,她抬头,小脸上的担忧越见明显。
糟糕,如果不是她有问题,那就是他有问题了!
纯属直觉反应,也没细想合不合宜,她当下放软声音,像哄孩子一样的哄着他说:「听话,哪里不舒服就要说,等下医生护士来了,才能知道你哪里不舒服。」
看着她的复杂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不解,他不明白,不明白她怎能用这么样温柔,这么样、这么样温暖人的声音语调说话?
见他依旧不言不语,杜瑞仙忽地垮下了脸,有了很不好的联想--
「你……你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第四章
电视剧中,主角们要是车祸后大难不死,仅受点皮肉伤的那种,十之八九都会失忆……
但那终究是电视剧,现实世界中,真有那么容易就失忆的吗?
一个礼拜过去,这成为杜瑞仙心中最不可解之谜!
当然,并不是什么很强烈的、让她坐立难安的不解法,她只是想到时会有些些的纳闷,毕竟她从没碰过失忆这档子事。
就像现在,帮他头上的擦撞伤换药的时刻,对着那快痊愈的伤处,她又忍不住想起这事,然后又纳闷了起来。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她突然问,棉花棒沾着医院交代的药水,细心又轻柔的为他涂抹上新药。
「嗯。」皇甫殿臣随口应了一声。
「一点点都想不起来吗?」她又问,真的很难想象记忆空白一部分的感觉。
「嗯。」他继续应了一声,很理所当然似的,并不觉得自己撒下了什么漫天大谎,更不会感到心虚。
她轻叹一声,有无限的同情。
「怎么了?」他状似无意的问,实则严阵以待,担心她起疑了。
「没什么,我只是很难想象记忆有一段空白的感觉。」她倾身,朝他的伤处轻吹几口气,就像小朋友在诱骗小朋友,说「痛痛吹吹就不见」似的。
香气随着她的接近而明显了起来,不是一般坊间人工制成的馥郁香气,而是一种淡淡的、混合着食物香味的甜甜气息,会让人想起稚儿时,母亲拿着糖果笑语诱哄的甜美回忆……
正要拿纱布帮他覆上的杜瑞仙突地看见他出神的表情,拿纱布的动作一顿,素手担心的捧起他的颊,细细审视。
「你没事吧?」她有些担心他,这不是她的错觉,这个礼拜她常常看见他有这种发呆的表情,她好怕他哪里不舒服又不说。
近距离看着她关心的小脸,皇甫殿臣又是一阵的怔然。
「凯尔?」她唤着唯一能得知他身分的英文名来唤他。
「没事。」皇甫殿臣回神。
「真的吗?你要是不舒服就要说,千万不要忍着当没事。」她不放心的交代,虽然认识不深,但莫名的了解他别扭的性格。
「嗯。」他又是随口一应。
「别这样,我是说认真的。」不喜欢他轻忽的样子,她努力板起严肃的模样,道:「我听不懂德文,不知道医院那边讲了什么、列了哪些该注意的事项?问你你又都说没事,这已经很不好拿捏该怎么照顾你了,你若再隐瞒着不舒服的事不说,因为这样而有了严重的后遗症还是病变,你说怎么办?」
「医生交代我多静养就好。」皇甫殿臣抬出他早先预设好的说辞。
「是吗?就这样?我看那时他跟你叽叽咕咕讲很久耶,而且昨天我们去复诊,除了检查,他至少也讲了五分钟的话。」她不信,虽然她不懂德语,但用想的也知道,十来分钟的谈话不可能只一句「多静养」能交代的。
「我说过了。」他提醒她。
「我知道你说过了。」她嘟呓,觉得很不对劲。「你说医生那时是在说明你的病情,但除了说明,总也要说点治疗的事吧?好比怎么治疗你的失忆症啊、怎么改善啊这一类的。」
「他说顺其自然,因为这种病症不是药物所能控制,幸运的话!睡一觉就恢复,要是运气差一点,就只能维持原状……」
「原状?就是说永远都想不起来喽?」她插嘴。
「嗯,医生说了,眼前的话,只需先观察看看能不能自然恢复,要是没有任何的进展,要我们先有心理准备。」皇甫殿臣瞎扯得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并不指望谁会理解,因为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解释,为何他要顺着她最初的误解,真当自己丧失记忆似的配合起她的误会,甚至还仗着她不仅德文、将医生的诊断瞎扯一通,讲得他真像她认定的那样,丧失了记忆。
真要平心而论的话,他只是想……只是想多看看她为他担心着急的模样,那种、那种为他、只为他一人而起的忧虑与关怀的感觉……他并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但对他来说,那样的感觉很是珍贵。
因为她呵护善待的,是他这个人,单纯就只是他,只针对他这个人而已,而非皇甫殿臣这名字、以及这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说的明白一些,对于他,其实她根本就毫无所知,但她并没有因此而不顾他死活,反而很理所当然的自动肩负起照顾他的责任,像个无私的母亲一样接受了他,细心的照顾着他。就为了一个「室友」的关系,就只因为她认定他是她的室友……
他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却很享受……说来变态,但他享受……确实很享受她忙前忙后为他张罗一切、那种被细细呵护照顾的感觉,因此,当她误以为他失去记忆、急需人照顾时,他没有否认,甚至于还顺着她的误会,一再佯装自己失忆,然后骗取她的关怀照顾。
事情的发展很理所当然似的,但,他总是不明白啊!
「什么?」没听真切,杜瑞仙一愣,停下贴透气胶的动作。
也是直到她反问,皇甫殿臣才省悟到,他竟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
「妳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既然问了,就问清楚吧!
小巧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她偏头看他,好似在思索这问题……
「因为你没人照顾啊!」片刻后,她说出理所当然的答案。
皇甫殿臣一愣,因为她的答案。
「你想想,你丧失了记忆,也不记得你是谁……就连凯尔这个名字,都还是从医院那边得知的,然后呢,我们虽然有你给医院看的证件,但上头除了凯尔这个名字、出身年月日跟数字外,又没有写清你是干么的、有什么亲人还是朋友能照顾你,这样我不照顾你,谁能照顾你?」她觉得这是很简单的问题。
皇甫殿臣没办法接话,因为她这种简单到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的逻辑能力。
贴上最后固定纱布用的透气胶,完成整个换药步骤,她忍不住嘟暖了起来。「说起来你这人真是神秘,家里竟然找不到什么电话簿啊、户口证明之类的东西来追查你的身分。」
这回他更不敢接话。
能接什么话呢?总不能告诉她,在她寻找前,假意要帮忙的他总抢先她一步,不是把能证明他身分的资料全藏起来,就是说谎表示什么也没找到!
故意的,他就是故意不让她找到任何证明他身分的文件资料,既然是故意,那就不可能会在这时、或是任何时候自首。
单纯如杜瑞仙,又怎知他的心思?
她叹气,为他「失忆」的处境忧心。「说起来,要是那天出现在医院的那个神秘怪人能出现就好了。」
他扬眉,知她有话要说。
「你想,他是你朋友,一定知道关于你的事,可惜那天他跳窗而出后就没再出现过,而依你现在丧失记忆的情况下也记不得他,根本没办法跟他联络,这情况真是糟糕……」一边收拾包扎用的急救箱,她又叹。
「我看电视上演过,那种丧失记忆的病,最需要有熟悉的人事物来刺激病患,这样病人恢复记忆的可能性会提升许多。」她提出她的电视心得,甜美的脸蛋皱得苦苦的像个苦瓜说道。「但现在我们根本搞不清你的过往,曾结交过什么朋友、还是有什么亲人,这样要怎么帮你恢复记忆啊?」
所有的愁苦在下一秒间终结,厨房突然发出「当」的」声声响,引开她的注意力,原来苦瓜一般的小脸霎时绽出欢喜的笑,喜孜孜地说道:「蛋糕烤好了。」
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她抓着急救箱就跑,而那份全职家庭主妇的性格在接下来短短十秒内展露无遗……
一、二、三秒,快速冲刺,然后,半途中忽地停下,利用五秒钟的时间开柜子、将急救箱归位,顺手还将急救箱旁的小物品挪了下,感觉全各就各位后,柜子的门瞬间关上,接着朝最终目标--厨房--马力全开的直奔而去。
皇甫殿臣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他个人对于这种善用时间的景象--虽然这一个礼拜内已看过无数、无数次--可每每都像第一次看见一样,感到那么的不可置信,然后情不自禁的看到入迷。
入迷,是的,他总是看到入迷,他也不懂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就是觉得她忙乱中快速、且有效率处理事情的整个过程很是让人为之着迷,他往往看着看着就不小心出神了……
不用细想,皇甫殿臣跟了上去,在食物香气满满的厨房中,玲珑娇小的身子正在忙碌着,看见他跟了进来,毫不吝啬的赏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唷,又成功了。」她展示手上热腾腾、香喷喷的蛋糕。
「这是要做什么?」皇甫殿臣直觉的问。
这些天来,只要一有空,她逮着机会就是做蛋糕,整个注意力除了耗在照顾他之外,其它的就全放在那台烤箱上头。
一点也不夸张,她对那台大型烤箱之情有独钟的,就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天天玩、怎么玩都玩不腻,一下子是奶油布丁蛋糕,一下子是香郁的卡布其诺蛋糕,再不然就是榛果奶油蛋糕出炉,弄得整个房子及她身上都是浓浓的食物香气。
皇甫殿臣可以说是天天看着她兴冲冲的忙着玩弄那台烤箱,然后屋中就两人,很理所当然的,他成为她所有战利品的品尝享用者。
也就因为这样,他已经或多或少知道她的作业流程,知道这个刚出炉的蛋糕得先放凉才能进行后制工作,尤其是这种没事先添加味道的阳春型的白蛋糕,现在是一副白光光的模样,可最后将会调味布置成为什么口味的蛋糕,就完全得看她的心思了,所以才有此一问。
「这次我想做蓝莓慕斯蛋糕,你说好不好?」她询问他的意见,毕竟他是消耗这些甜品的主要战力。
他没接口,只是很自动自发的拉了张椅子,径自在食物处理台边找个位子坐下。
看着他的动作,她笑了开来,知道这是他应允的回答方式。
「真好,这里有大烤箱,又有你可以帮忙吃蛋糕……」清丽的小脸绽着明亮的喜悦光彩,不由得发出幸福的叹息声。「回去后,我一定会想念这些的。」
皇甫殿臣一僵,心底莫名的感到一阵慌,因为她的话,也是到这时他才想到,她总有一天会离开的事实。
「你都不知道,在家里的时候,不但没有这种专业又好用的大烤箱,我千辛万苦弄半天、利用一般烤箱烤出来的成品也没什么人要吃,大君忙,一方面也为了怕身材走样就少吃,小军的话是不爱吃甜食,怎么哄、怎么拐也不吃,跟他们比起来,你真是太棒了。」她赞美他。
「『大军』?『小军』?」他抓住」个重点句,印象中好象先前也曾听她提起过这两个人名,直觉问:「谁?这是谁?」
「他们是我的家人啦!」完全不以为意的杜瑞仙一语带过。
家人,原来是她的家人,可能是她的兄弟吧!
皇甫殿臣如是猜测,很没道理可言的有种安心的感觉。
杜瑞仙哪知他的小心思,将手上热腾腾的烤盘放到一边待凉后,脱下隔热手套,用手摸了摸旁边另一份先前就已烤好、放在那里待凉的蛋糕,满意道:「嗯,这一个差不多了。」
打开冰箱,她又捧又抱的拿出瓶瓶罐罐及一些所需的食材,一边说道:「对了,说到这个,这边的电信线路到底要修多久啊?电话一直都不能用耶。」
「怎么了?」他问,神情自然,就是没什么表情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