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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茧冰心 page 13 作者:宋思樵

  “哦,大家肚子都饿了吧!我到厨房去准备点吃的,我们边吃边等。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韩伯伯会没有事的。”

  汪如苹愁云重重地缓缓摇摇头,“我吃不下,你们肚子饿的人先吃吧!”

  “我肚子是很饿,但心情欠佳,不好意思只顾着吃饭这种民生问题。”平磊也提不起兴致的摇头说。

  苏盼云下厨做饭的意愿倏然被大大地打了折扣,“好吧,如果你们都不想吃,我也——”

  “我要吃。”一直冷眼旁观、默不作声的韩孟禹忽然低沉地开口说。

  苏盼云按捺下“你不会自己打理啊!”这句冲到喉头的挑衅话。“好吧!想吃的话就来帮忙,我只为长辈服务,不做平辈和后生晚辈的老妈子。”她笑吟吟的说,然后不睬韩孟禹会有怎么样的反应,轻柔地车转身子,径自步入厨房。

  当她从冰箱里找出青菜和碎猪肉,拿出锅盘、菜刀,正准备切洗料理时,韩孟禹不冷不热而低沉有力的男性嗓音倏然出现在厨房门口。

  “你要我这个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平辈帮忙做什么?帮你把所有的食物都冷藏起来,以便你这位“冷”小姐料理冷盘?还是……替你举刀把那些青菜猪肉五马分尸?”

  苏盼云被他的赫然出现吓了一大跳,一不留神菜刀竟然剁到自己的手指头,她轻呼一声,痛得连忙缩起手,望着鲜血直流的手指,还来不及作任何适当医疗措施前,韩孟禹即刻冲过来,不加思索、也毫不避讳地一把抓起她的手,用力捏紧她的食指,并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洁净的手帕帮她包扎止血,“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呢?等会别忘了要擦点消炎药,免得细菌感染。”他粗声轻轻责备她,澄澈清亮的眸光里有着令人心动而屏息凝神的关怀和温柔。

  苏盼云脸颊没来由地爬上了两朵晕红而生动的霞云,她的一颗心像突然浸淫在一池漾满醉意的酒池里,变得虚软飘浮而醉意盎然。

  她那双颊酡红,有三分娇怯、七分妩媚的楚楚风姿,令韩孟禹心头闪过一阵陌生而难言的悸动。接着,一股异样而搅人心扉的情愫紧紧揪住了他,让他竟舍不得离开目光,甚至像个傻瓜似的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就这样微妙而疑真似幻的一刻,他们这番酩酊欲醉的情绪蓦然被汪如苹那从前厅传来、令人浑身一震的惊呼声给震散了。

  “伯涛,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韩孟禹心头一震,立刻如梦初醒般松开了她的手,目光复杂而深奥地瞥了她一眼,便掉头冲出了厨房。

  苏盼云抚摸着自己滚烫似火的嫣颊,倏地,摇晃去全身的燥热难安,也跟着挪动脚步迈出厨房。

  一到客厅,她就看见韩伯涛和韩孟禹这对父子,像两个面无表情的拳击手一般,在出场比赛前用一种谨慎、充满衡量意味的眼光冷冷地打量着彼此,厅内的气氛被他们这种对峙弄得僵滞而令人神经紧张。

  然后,憋了一肚子气的韩孟禹率先发炮了,他铁青着脸,双眼冒火的瞪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迸出话来:

  “你居然还知道回来?”

  韩伯涛的脸部肌肉抖动了一下,他淡淡地抬起一道浓眉,“这话好像应该由我这个做老子的来质问你这个做儿子的。你居然还知道回来?你不是说过你永远不踏进雅轩小筑一步吗?”

  韩孟禹挑衅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Sowhat?你不是也说过你永远都不回台湾的吗?”

  韩伯涛闻言脸色剧变,他寒着脸还来不及发火前,平磊立刻挤身插进他们父子中间,笑着忙打圆场,“哎呀!你们父子俩这么久没见面了,干嘛一见面就像仇人似的怒目相向呢?”

  “是啊!盂禹,你忘了你在医院里跟我讲的话了吗?”汪如苹也走到儿子身边,拉着他僵硬的臂弯柔声提醒他。

  “不是我忘了,而是……他实在太过分了!”韩孟禹怒光沉沉地咬牙说。

  此话一出,韩伯涛立刻沉着脸,语气森冷地警告他:

  “我再怎么过分,也还轮不到你这个做儿子的来教训老子!”

  韩孟禹脸色一窒,满腔怒意和恐惧挂虑混凝而成的熊熊怒火,立即被汪如苹祈求的目光卸去了,他板着脸,吞了一口苦水,别过头闷不吭声。

  “伯涛,你怎么可以不声不响地从医院里偷偷溜走呢?”汪如苹温存的眸光里充满了谴责的意味。

  “就是啊!韩大哥,你让我和小嫂子还有孟禹都急死了,差点没心脏麻痹。”平磊也跟着数落道。

  韩伯涛越过他们,坐进他最钟爱的摇椅里,轻轻晃动着把手。“我不偷偷溜走,难道你们肯善罢甘休,轻易让我从医院逃生?”

  “伯涛,你怎么这么别扭固执呢?”汪如苹摇头苦笑了。

  “不是我别扭固执,而是那个蒙古大夫居然要我住院,然后还要我验尿抽血,我只是肚子有点不舒服,干嘛去受这种活罪?”

  韩孟禹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胸头的激动和怒潮了,他没好气的大声说:

  “你再这么漫不经心,坐视自己的病痛而不顾,等病情恶化严重了,你才有罪可受,到时候连医生也救不了!”

  “我希罕啊!我今天在医院里已经看够了医生的嘴脸,用不着回到家还要受你这个杵逆孝道、颐指气使的浑球医生的气!”韩伯涛也提高了声音。

  汪如苹见状,连忙软言慰语的安抚他的火气,“伯涛,孟禹也是关心你呀!你有病痛,不看医生怎么行呢?”

  “我没病,有的话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老毛病,用不着你们大惊小怪的。”韩伯涛一副不耐烦的口吻。

  “什么老毛病?老顽固的老毛病吗?”韩孟禹沉声讥讽道,完全被韩伯涛那无所谓的神态激得心急万分又火冒三丈。

  韩伯涛沉吟一下,口气更粗鲁不耐了,“B型肝炎。”

  “普通的B型肝炎会腹部鼓胀吗?会严重到昏过去的地步吗?”韩孟禹咄咄逼人的说。

  “这……这还不是给你这个没大没小、不懂得孝道为何物的逆子给气肿的?!”韩伯涛恼火的还击着。

  韩孟禹面罩寒霜的逼近他,“爸!你不要给我乱扣帽子!”他艰涩地吞了一口水,强迫自己控制愤张的情绪,“爸,请你正视一下你的健康好吗?就算不为我这个令你处处看不顺眼的儿子,至少,为了妈,为了她这个和你结发三十多年来一直跟你过着东奔西跑、浪迹天涯、没有享过福、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妻子,你起码也可以为了让她安心到医院去做一做详细的检查,别让她为你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啊!”

  韩伯涛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而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他缓缓摇着头,“我不必去做什么多余而费事的检查,我说是B型肝炎就是B型肝炎。”

  韩孟禹脸色一顿,他暗暗用力咬牙,“好,就算是B型肝炎,不好好诊疗保健的话,病毒也会扩散恶化变质成为肝硬化,甚至转变成——”他心底猛地掠过一阵剧烈的抽痛,浑身震颤再也说不下去。

  而汪如苹更是听得面无血色,泪盈于睫。

  全大厅里最镇定沉着的人大概要算是韩伯涛本人了。他只是淡淡地撇撇唇,目光如电地紧盯着韩孟禹,“会转变成什么?你怎么不敢说下去?”

  韩孟禹脸色倏地刷白了,他死命地、悲痛地,紧紧地瞪视自己的父亲,咬紧牙根,一字一句地寒声说道:

  “爸,你真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人!”然后,他血脉愤张的红了眼睛,“你要我求你是吗?好,我求你,我这个从小到大一直被你打压却不敢对你多做任何奢求的儿子,在这里对你提出郑重而揪心的哀求,不管你曾经是多么残酷的打击了我这个对你有跟没有没啥两样的儿子,从强迫我放弃学音乐,到逼我念医学系,从我制作唱片,到被你抨击成垃圾文化为止,我这个始终没有声音,不敢对你祈求肯定的儿子,在今天痛心疾首的拜托你,让我为你检查一下,好吗?”

  所有的人都被韩孟禹这番充满激情、温情,感人肺腑的一篇话震动了,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虔诚而凝肃,充盈着一股揪心刺骨的酸楚。

  而韩伯涛,这个热爱儿子更远胜自己的父亲,却暗暗收藏起他激动而辛酸不已的情绪,深吸口气,面无表情的哑声说:

  “好,我答应你到祥安医院接受检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除了你,你们医院任何一位内科大夫都可以做我的主治医生。”

  韩孟禹闻言,脸色立刻变得惨白而吓人,他凄然而沉痛地摇摇头,“原来你这么排斥我?爸,我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敌人?”

  韩伯涛目光深沉,绷着脸不说话。

  汪如苹却大大心痛了,“伯涛,你干嘛要这么嘴硬而固执己见?你明明——”

  “别说了,他要怎么想是他的事,我根本不在乎!”韩伯涛断然厉声打断了她。

  “哈哈哈——”

  韩孟禹蓦地从喉头里爆出一阵凄厉惨然的狂笑,他笑得放肆,笑得令人鼻酸!

  “好,就照你的意思,你都可以不在乎,我是你的儿子,当然也做得到眼不见为净的工夫!”话毕,他像一只负伤的野兽,火速冲了出去,冲进了一片黑漆漆的暮霭里。

  韩伯涛目光凄然的、眼睁睁地望着他冲出去,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但在他心如刀戳的胸口里却回荡着一股无言的悲叹:

  “孩子,我不想加重你心里的负担和压力,更不想断送了你光明似锦的医生生涯,尤其不想让你一辈子背负着‘你的父亲是死在你的手里’的十字架;我是你的父亲,我比谁都了解你,也比任何人都爱你,所以,我宁可让你现在伤心,也不要你一辈子伤心。”

  这是隐藏在韩伯涛无情面貌下最真实、最沉痛的挚情。但,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他不想让他用整个生命去钟爱的两个家人在他面前崩溃!

  这是他的执着,也是他的无奈。

  望着汪如苹幽怨的目光,平磊困惑的脸色,他疲惫的站起身,“我累了,我想先睡了。”然后,他不管所有人质疑不解的目光,缓缓步上二楼,轻轻闭上房门,也沉痛的关上教自己痛苦得几近溃决的伪装。

  第六章

  夜风徐徐,飘散着几许沁人的凉意,也添增一份萧瑟的意境。

  苍穹里,星光璀璨,为这股寂静而而带点苍凉的暮色带来几分缤纷的繁华,让人在被孤独拥抱的同时,不会觉得自己其实也被世人遗忘。

  韩孟禹从医院回来后,连晚饭都没吃,就坐在小木屋的台阶前,神色肃穆、意志消沉的抽着烟,任波涛起伏的思绪在心海里翻搅作怪,他已经疲困地懒得作任何垂死挣扎了。

  兰若偷偷从屋内窗口悄悄端详他,特别准备了满桌佳肴的她,几度想开口唤他来用饭,却又被他满脸阴霾的神色给吞噬了所有梗在喉头的话。

  “兰若,我没有什么胃口,暂时不想吃饭,你先吃,别管我吧!”韩孟禹突然开口说,声音是沙哑而落落寡欢的。

  “韩……大哥,你又有心事啦!”兰若轻轻步出小木屋,坐在他身旁,带着几分怯意、又难掩关爱的眸光注视着他。“要不要……我陪你聊聊天?”

  韩孟禹又抽了口烟,眼睛黑幽幽地凝望着缕缕上升的烟雾,“不用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坐在这里沉思,仔细想清楚一些事情。”

  “那我陪你坐在这里好了,我不出声,不打扰你想事情好不好?”兰若满脸期盼地望着他。

  韩孟禹却轻轻摇摇头,“你进去吧,这里风大,我不想让你感冒着凉,更不想让你饿着肚子陪我。”

  “我不在乎,我是心脏情愿的。”兰苦噘着嘴说。

  “心甘情愿,不是心脏情愿。”韩孟禹笑着纠正道:“听话,兰若,先进去吃饭,然后打电话叫安雄来载你下山。”

  兰若不悦地绷起小脸了,“我不要,我要留在这里陪你!”

  韩盂禹轻轻捺熄手中的烟屁股,深深地望着兰若,语重心长地开口说道:

  “兰若,不要把你的感情放错地方,我只是你的韩大哥,而且一辈子都是;而安雄,他才是值得你用心去珍惜、关爱的男孩子,你要懂得惜福,不要把安雄这样好的男孩子给气跑了。

  兰若整张脸都变了颜色,“我才不希罕他呢!我只喜欢你,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她直勾勾的望着韩孟禹,大胆无忌的说。

  韩孟禹摇头叹气了,“兰若,你要我怎么跟你说呢?我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都只把你当成小妹妹看待而已。”

  兰若却只是执拗地噘着一张丰润红艳的小嘴巴,“我不管,我就只喜欢你一个人而已。”

  韩孟禹头疼万分,他稍皱了一下眉头,决定来个快刀斩乱麻,“兰若,我不希望你把崇拜和爱情混为一谈,如果你为了我而白白错失了像安雄这样值得你付出真心、托付终身的好男孩,我只有狠下心来开除你,不做你的韩大哥了!”

  “不!你不能赶走我,我不能离开你!我不能!”兰若深受刺激般地猛摇着头,白着一张脸尖声嚷着。

  韩孟禹见她对自己痴恋成狂,不得不铁石心肠、续下猛药,“我不管你离得开,还是离不开,你明天就给我回台东,不必做我的管家了。”

  “不!我不要!”兰若跳了起来,泪光闪动地激动喊道。

  韩孟禹却不容分说,立刻站起身,沉声说:

  “我才不管你要不要,我现在就入屋打电话给安雄,叫他来接你下山。”

  兰若如遭重挫般地含泪瞪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狠心,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有多喜欢你吗?从你把我从我阿爸手中救出来,让我不必去做妓女的时候,我就深深地爱上你了,为什么像姜秀瑜那样无耻又无情的女人你都可以爱她,却偏偏对我偏心又狠心?为什么?”

  韩孟禹面无表情地绷着脸不说话。

  他的无动于衷再度刺伤了兰若,她怒不可遏地伤心嚷道:

  “好,我走,我走,我不希罕你来同情我,大不了,我再回台东让我阿爸卖去做妓女!”然后,她泪如泉涌地掩面狂奔,火速地沿着台阶冲下坡道,冲出韩孟禹复杂、黯然而无奈的凝视中!

  他无言而凄怆的发出一声长叹,进小木屋拿起听筒拨电话给罗安雄。

  君子有成人之美而感情更是不能勉强的,他只后悔没能早点正视兰若对他那几近盲目的倾慕爱恋。但,长痛不如短痛,只希望经过这番打击她能彻底对他死心,进而懂得珍视罗安雄这个始终守候在背后而耐心等待她回头的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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