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席小姐,你们又不是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你们小时候还一块玩过呢!怎么长大就变得生分起来了?”关雅娴不以为然的纠正道。
辜允淮闻言颇觉尴尬窘迫,偏偏他一转首,又不小心接触到席紫筑那双盈盈如一汪秋水的明眸,他的心弦没来由地颤动了一下,俊秀斯文的脸庞当下感到一片灼热,手脚也变得无措难安起来了。
而席紫筑的躁热腼腆,也充分写在她那张嫣红如醉的娇颜上,这一幕看在关雅娴锐利的双眼里,更是喜上眉梢,有着不可言喻的得意和喜悦。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紫筑,你陪允淮留守在医院,肚子饿的话,对面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吃店,你们可以去补充体力、边吃边聊,藉着这个机会多了解彼此一点。”关雅娴极为露骨的笑着说道,然后,她不睬女儿满眼羞涩祈求的目光,笑意盈盈的迳自先离开了医院,把所有的窘困和无助留给两个坐立难安又不胜脸红的年轻人。
时间在异常静默和尴尬中跳过了半个钟头。
辜允淮和席紫筑各坐在加护病房外的沙发一隅,陌生和奇妙的困促仍停格在他们之间。
辜允淮看了腕表一眼,心里正怀疑关雅娴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以拉拢他和席紫筑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他不自然地伸长了双腿,忽然觉得进退维谷,更不知道该如何打破他和席紫筑之间这份令人难耐的死寂。
就在他站起身准备开口告辞时,一个剑眉朗目、相貌粗犷又不失英挺的男孩子霍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随意瞄了一眼,心头突然涌现一份难以描绘、似曾相识的错觉。还来不及厘清这种奇异迷惑的感觉时,那个高大性格、颇有艺术家洒脱闲适气息的男孩子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紫若的情况如何?我一回到家就听爷爷说她出了车祸,我连澡都来不及洗就赶来医院。”
令辜允淮觉得诧异惊讶的是,看起来文静典雅、温柔可人的席紫筑,也有尖锐强硬的一面;但见她绷着脸,不苟言笑的冷声哼道:“哼,聂子擎,我妹妹不需要你这个罪魁祸首虚情假意的关心,如果不是你教她学会狂飙机车的艺术,她今天也不会冤枉的差点丢掉了性命!”
聂子擎对于她犀锐而凌厉的指责,只是面无表情的撇撇唇,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儒雅出众的辜允淮一眼。“我是虚情假意,但你这个做姊姊的又手足情深到哪里去?你妹妹伤重住院,而你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和男朋友坐在加护病房门口谈情说爱?”
辜允淮脸色一顿,还来不及开口为自己辩解之前,席紫筑竟出人意表的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巧笑嫣然的说:“你要是看不惯我男朋友对我的温柔体贴,你尽可以打道回府啊!可没人强留你在这里做个义愤填膺、又惹人嫌的电灯泡?!”
聂子擎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他立刻用冷笑来掩饰。“我本来还以为你在台大这个最高学府多读了几年书,耳濡目染,修养和内涵一定会有惊人的改变,结果只是证明你的脸皮愈来愈厚,其他的还是跟以前一样肤浅幼稚!”
怒火倏地燃亮了席紫筑明媚的双眼,也让她无法顾及辜允淮的想法。她怒极反笑地抿抿唇,一字一句地慢声反击着,“我这个幼稚肤浅的台大学生,再怎么不长进争气,也好过你这个只会纸上谈兵,拿着颜料彩笔,梦想自己会成为第二个毕卡索的大画家好多了,至少——我还分得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白日梦?”
聂子擎的脸色倏然铁青成一片,他下意识地握牢了拳头,竭力控制脾气。“很好,你这个长了一口毒牙的白雪公主,羞辱别人的本事的确教人刮目相看,我聂子擎虽然只是个不自量力的梦想家,但士可杀不可辱,我不和你这个刻薄尖酸、势利高傲,连梦想是什么也搞不清楚的女皇一般见识。”话甫落,他就僵硬地挺直背脊,甩甩头,迈着洒脱而高傲的步履离开了医院。
霎时,加护病房外的气氛又骤然回到了原先的沉寂和僵滞。
席紫筑在辜允淮那双深奥难懂又若有所思的眸光注视下,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一张妩媚娇柔的脸庞没来由地飞上两朵红云,一颗紊乱如麻的心更是跳跃得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关雅娴正巧就捡在这微妙而令人慌乱无措的一刻回来了。她细细端详着女儿脸上那一片生动醉人的红潮,不禁自作聪明地笑了起来,笑得眉弯眼开,更笑得辜允淮和席紫筑困窘万分,手足失措。
席紫若一睁开酸涩虚弱的眼皮,就看到姊姊席紫筑那张美得既古典又无懈可击的容颜。
她里面动着干燥似火的嘴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一片烧痛,而她的声音,粗嗄难听得像鬼叫的青蛙。
“我——我怎么了?”
“你发生车祸,整整在医院里昏睡了二十六个小时。”席紫筑笑意盈盈地告诉她。
“哦,那——妈——她有没有生我的气呢?”她期期艾艾的嗫嚅着,私下却暗暗责怪老天爷不够意思,为什么不干脆让她从此昏睡不起,至少让她昏睡个十、二十年,那时候她已经三、四十岁了,而她那个死要面子、锲而不舍,硬要逼她考上大学的母亲,大概也没有那个雅兴和精力再来逼她这个“高龄考生”重考大学了。
“气你?”席紫筑促狭地望着她笑了一下。“她怒发冲冠的差点没冲进手术室,帮医生在你那个冥顽不灵的脑袋上开一个洞,好让你清醒清醒,别老是莽莽撞憧,让她提心吊胆,伤透脑筋!”
“那,她为什么不干脆在她自己脑袋上开一个洞呢?看她能不能看开一点,别老是逼着我重考大学。”
“这——你恐怕就要大大失望了,因为,妈并没有因为你的劫后余生,而改变让你重考大学的初衷。”她故弄玄机的停顿了一下,望着紫若那张即刻皱得像小老太婆的病容,趣意横生的笑道:“相反的,她连家庭教师都替你找好了,现在就等你康复出院,一切就要迈入轨道了。”
“哪个不知死活的蠢蛋愿意接下这个吃力又不讨好的工作,愿意屈就我这个朽木不可雕也的笨学生?”席紫若怏怏不乐的说。
“说起来,这个家庭教师跟我们也是满有渊源的。”席紫筑递给紫若一个既神秘又娇美动人的一笑。“而且跟你更是有缘!”
席紫若被姊姊那喜盈盈又容光焕发的神态撩起旺盛的好奇心。“哦?我什么时候这么倒楣,跟他结下这份莫名其妙的师生因缘来着?”
“你如果觉得倒楣,要怪就要怪你自己了,谁教你要瞒着我们偷偷买了那辆破机车?又偏偏不知道遵守交通规则,闯红灯撞上一辆昂贵的BM
跑车,也替你自己撞来了一个现成又免费的家庭教师。”席紫筑笑容可掬的说,“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席紫若的双眉这下蹙得更紧了,“我怎么这么倒楣,连撞车都能替老妈找来满意的家庭教师,我看我这个大难不死的孙悟空,再怎么钻营挣扎,也逃不出老妈那个如来佛的手掌心。”
席紫筑被她那自哀自叹的表情逗笑了。“别人在福中不知福了,你撞了人家名贵的跑车,把人家的后车灯和板金都撞碎、撞凹了,人家没找你索赔,还愿意免费替你补习,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若不是他和我们家是旧识,他母亲和妈是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你求人家,人家还不见得愿意教你呢!”
“人家,人家,”席紫若没好气的撇撇嘴哼道,“这个害我倒楣撞上的‘人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人家可是耶鲁大学的法学硕士喔,你可别小觑了他。”
席紫若的小嘴噘得更高了,“耶鲁?我管他是耶鲁还是粗鲁大学毕业的,反正——我不欢迎任何人鸡婆来当我的家庭教师。”
此话甫出,一个温和斯文而隐含笑意的男性嗓音便在病房门口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这个家庭老师的角色这么不受欢迎,否则,我一定不敢贸然接下这份工作。”
席紫若循声望去,但见一个高高瘦瘦、相貌俊雅、气质出色的陌生男子,静静伫立在病房门口,手上还捧着一束盛开清妍的香水百合,而他那双熠熠生辉,比满天寒星还要璀璨的目光,此刻却定定地、像电磁般停泊在她身上。
而一向在男孩子面前落落大方、洒脱惯了的席紫若竟忸怩不安地快速转过视线,一颗因生病而变得羸弱的心脏竟反常的加快了跳跃的速度,撞击得她躁热难安,弄不清楚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席紫筑一见到辜允淮,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辜大哥,你别听紫若胡说八道,她是使小孩子性子,你可别当真。”
辜允淮却露出了云淡风轻的一笑,并把手里的鲜花递到席紫若面前。“我希望你能看在这束漂亮的鲜花份上,原谅我这个不经过你本人同意,就率然答应要替你补习的冒失鬼!”
他温文的调侃和不失谦谦君子风度的幽默感,一下子就卸去了席紫若的防卫和别扭,并不由自主地对他绽出了纯真明朗的笑靥。“没关系,不知者不罪,你现在及时更正你的错误还来得及。”
辜允淮双眼亮熠熠地瞅着她,除了一只悬在半空中里着层层纱布的右脚,对于眼前这个注射着点滴、针管,浑身上下没半点女人味的女孩子而言,那双黑白分明、皎皎如秋月、朗朗似晨星的大眼睛,不啻是上帝巧手下,最具生命力的精华所在,更是他这一辈子见过最具魅力和活力的一对美眸。
这一刻,他鲜颖而趣味兴饶的告诉自己,当年那个对他龇牙咧嘴、巧扮鬼脸的野丫头,仍然带着浑身的刺芒,而她慧黠生动的风采依稀撼动着他。
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朝气蓬勃且富有生命力的病人,但他还来不及开口发表自己的意见时,席紫筑不敢苟同的声音就传入了耳畔。
“辜大哥,你可别听紫若这个疯丫头胡说八道,否则,你可就中她的激将计了。”
“姊,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我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姊妹,爸妈所有的精髓都已经被你一个人占光了,你又怎么忍心落井下石,把你的快乐和骄傲建筑在我的痛苦和自卑之上?”席紫若嘟起嘴巴抗议了。
“我是不忍心啊!不过,长痛不如短痛,要治疗你的自卑、结束你的痛苦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以毒攻毒,逼你把所有的潜能发挥出来,努力考上大学。”席紫筑笑着说。
“是啊,以毒攻毒,你们再这样穷追不舍的毒下去,我就是不想进台大,也非提早进台大不可!”
席紫筑巧笑嫣然地拍拍她的手,“那不是很好吗?欢迎你考进来做我的学妹。”
“学妹?”席紫若似笑非笑地挑眉哼道,“姊,我说的台大是指台大精神病院,而不是你们那所高处不胜寒,高高在上,只可远观,又不可亵玩焉的台湾大学!”
席紫筑翻白眼了。“紫若,你有骨气一点好不好?”
“骨气?姊,我现在都已经骨折了,哪还有精神跟你较量骨气?”席紫若幽怨又不失促狭的回嘴辩道。
而一直在一旁隐忍着满腔笑意的辜允淮,闻言再也压抑不住地失声笑了出来。
席紫筑却一脸嗔怪地瞪着他,向他发出无言而强烈的抗议。
辜允淮却无力控制泉涌不歇的笑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实在是忍不住!我从来没见过像你妹妹这么机智又有趣的女孩子!”
席紫筑却挑起秀眉上上下下、奇奇怪怪地多看了他好几眼。“依我看,你也被我妹妹这个小疯子的疯言疯语感染了。”
“或者,但我这个大疯子或许有办法让你妹妹这个小疯子乖乖接受补习,重考大学。”辜允淮笑意横生的说。
“真的?”席紫筑半信半疑的再度扬起了眉毛。
辜允淮清了清喉头,还来不及进一步发表自己的意见,席紫若就在一旁嘲谑的大放冷箭,“要吹牛之前最好先打好草稿,否则,牛皮吹破事小,这个失了颜面的人可就没资格为人师表、当人家的家庭教师了。”
席紫筑一听,不禁蹙起眉头,“紫若,你讲话怎么这么没分寸?”
“没关系,我很欣赏她的直言不讳和尖牙利嘴。”辜允淮好风度的淡笑道。
“可惜我并不欣赏你,更不欢迎你毛遂自荐来当我的家庭教师。”席紫若毫不领情的又放了一道冷箭。
辜允淮对她的出言不逊,仍是保持一贯温文的笑容。但席紫筑却忍不住沉下脸,再度斥责妹妹的不识好歹。“紫若,人家辜大哥是一片好意,你不领情就算了,你怎么可以对他做恶意的人身攻击呢?”
席紫若咬着唇没有说话,而辜允淮却潇然的开口笑道:“紫筑,你别怪紫若,我能了解她排斥大学联考、排斥我的原因,你能暂时出去一下,让我单独和她谈谈吗?”
“这——”席紫筑迟疑地望着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更怕生性沉隐温文的他,斗不过伶牙利嘴、率性妄为的紫若。
辜允淮从她眼中读到她的犹豫和忧虑。“你放心,我只是想和她好好沟通一下,我们不会在病房里吵架、大动干戈的,毕竟我和紫若并没有任何解不开的深仇大怨。”
“很快就会有了,如果你还不懂得悬崖勒马、及时回头的话。”席紫若忍不住冲动的又脱口而出。
“紫若,你——”席紫筑恶狠狠又没辙的紧瞪着她,然后她在辜允淮充满劝阻的目光示意下,缓缓退出了病房。
一等席紫筑离开,席紫若更是百无禁忌了,她索性大着胆子先发制人,“听着,我很抱歉把你的名贵跑车撞碎了车灯、撞凹了板金,但我会想尽办法赔偿你的损失,请你高抬贵手,不要霸王硬上弓,硬要做我的家庭教师好不好?”
辜允淮淡淡地撇撇唇笑道:“你把我吓走了也是没用,你妈她还是会想办法找别人来当你的家庭教师。”
“那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席紫若生硬的说。
辜允淮眼睛闪了闪,他镇定自若地审视着席紫若那张苍白却依然生气盎然、充满朝气的小脸,慢条斯里的开口说:“我实在不想强人所难,拿我的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但我一向是个重允诺的人,我既然已经答应你妈妈,要免费替你补习,总不能违反自己的原则,做个开空头支票、言而无信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