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一怔,当然不是!他当时的话是再认真不过!
但面对葇亦那张纯真的脸庞,这样的回答却难以启齿。
“我就知道!”葇亦见他没有回答,当成是默认,不禁粲然一笑。“像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做出那么绝情的事,晚安!”
飞狐错愕地看着葇亦愉快地翻过身去,安祥入睡,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就知道!像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做出那么绝情的事。
好人?他是好人?飞狐冷峻的脸上不觉漾起盎然的笑意。
夜,仍是墨般的黑。
长夜已过,又是新的一天,然而在圆山饭店的总统套房里,众人的焦虑却没有稍减。
“怎样?寇尔。有葇亦的消息吗,”见寇尔前来拜访,爵爷夫妇不禁充满期盼地看着访客,希望他能带来爱女的消息。
“很抱歉。”寇尔却摇头,轻叹一声。
“噢!”夫人难掩心中的失望,含泪地别过头去。
“无论如何,”爵爷强掩着难过,对寇尔勉强一笑。“还是要谢谢你。”
寇尔凝视了爵爷好一会儿,露出沉吟的表情。“其实,爵爷,也不是全然没有消息……”
此话一出,爵爷夫妇的眼睛立即充满希望地一亮。“你说什么?”
“有人曾在台北市郊看到一个像葇亦的女孩,”寇尔适时礼貌地一笑。“可是不太能确定,因为好像有个年轻的东方男子跟她在一起……”
“年轻的东方男子?”爵爷望了夫人一眼。“难道是……”
“不,”夫人随即肯定地摇头。“如果是葇亦的表哥们,我的几个哥哥一定会让我们知道的!”
“听说,”寇尔轻咳了一声。“那个年轻男子虽然是东方面孔,可是讲的中国话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腔调,不大像在台湾长大的。”
“那么是外地来的了?”夫人忧心忡忡地抬头望向爵爷。
“可是我们还不确定那女孩是不是葇亦。”爵爷安慰地对妻子说。
“我不晓得,爵爷,”寇尔故意夸张了脸部无辜的表情。“听说那个混血女孩是绿眼黑发,好像在行动上受到那个年轻男子的限制……”
“那……那么这是宗绑架……”夫人立即慌乱地低喊。“……葇亦……我的宝贝女儿遭到绑架……”
“我们得马上报警才行!”爵爷毅然决然地伸手,就要拿起电话。
“请稍等一会儿,爵爷,”寇尔的态势仍然不慌不忙。“这一报警,肯定新闻就播报出来,这么一来,绑匪撕票的可能性就大了。”
“那怎么办?”不知不觉中,爵爷夫妇倚重寇尔的看法。
“眼下报警是势在必行,”寇尔沉吟了几秒钟。“不如这样吧!我们报警,但别让警方知道对方只有一个人,让绑匪以为我们仍掌握不住他们的状况,对方对我们的警戒就会松懈,葇亦存活的机率也较大。”
“有道理!”爵爷和夫人双双同意地点头。“就这么办吧!”
夕阳的最后一道光在逐渐形成的夜色中散了,台北的街头仍旧热闹非凡。
“一,二,三!哇!真遗憾!又没了!”
葇亦蹲在小鱼池前,嘟着嘴,颓丧地看着手中湿破的纸网。
“够了吧!已经是第五支网子了!”在旁的飞狐不耐地说。
“好吧!去吃东西好了;反正我肚子也饿了!”
她意犹未尽地放下破网架,站起身来,朝一个小吃摊走去。
“喂!年轻人!”看守小鱼池的妇人拉住飞狐。“你不替你女朋友付钱吗?”
被人误认专为葇亦付帐的男朋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早在几小时前,葇亦在百货公司专柜试衣服时,他就被人看成是专为她付钱的冤大头了!
飞狐不想解释这无谓的误解,咬牙付了钱,绷着脸走向坐在小吃摊前的葇亦。
他弄不清怎会被葇亦拖来夜市,陪她东看西逛,甚至守着她玩这种无聊的捞鱼游戏;这还不打紧,可气的是,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能从来没自己掏过腰包,不晓得这样玩耍也要花费,变成他得在后面替她收拾残局。
究竟在什么时候,自己成了葇亦的付帐随从?飞狐气恼地回想着,原定计划是今天一早,等葇亦一醒,便要把她送还给她父母的!
“先别这么急着要我回去,好不好?”谁知,她一醒来,便抬起绿波盈盈的眸子,近乎乞求地看着他。“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一直想要以一个很特别的方式来过我二十岁的生日。”
“跟我说有什么用!”当时的他不为所动。“我又不是你父母!”
“可是你刚好就在我身边,”她对他低声下气。“跟你说,我已经厌倦每年的大型生日宴,我父母亲今年也一定不例外要给我那样的生日宴……”
“那不是很好吗?”从不过生日的他,无法明白生日究竟有什么重要。
“我去年生日时,许了愿,”她看着他的绿眸顿时闪着钻石似的光芒。“希望今年能有个特别的生日,不要那么多人,安安静静的……”
当时他用狐疑的目光斜睨着她,无法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但心中有种不甚舒服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钟,她便以一种十分滥情的神情望着他,那种纯真无辜,瞳眸闪着星光的漫画眼……
“我一直不被允许去夜市,”她用略带洋腔的破中文凄凄说着。“求求你带我去看夜市!只要一眼!这将会是我一生中唯一的美好时光。”
“只要去过夜市,我一定马上回去,不再烦你!”她几乎要下跪了。
想到这里,飞狐不禁暗叹了口气,就是为了一时心软,惹得自己这般……
“快来!快来!”葇亦坐在摊位上,却热烈地向他招手。这个好好吃的!老板,请再来一份!”她兴冲冲地向他极力推荐。“这个可子前好好吃!”
“什么可……”
他定睛一看眼前所摆的“蚵仔煎”,差点跌倒,这是她的“可子前”?但想想以她只有半桶水程度的中文而言,“蚵仔煎”跟“可子前”也就相去不远。
“……现正访台的弗瑞瑟公爵与夫人呼吁绑匪……”
面对小吃,正举着就食的飞狐,耳尖地听到另一摊位上的电视里所播出的新闻报导,不禁停下手边的动作,凝神倾听。
“……今天,是葇亦·帕翠夏·弗瑞瑟郡主二十岁的生日,让我们在此为郡主的平安祈祷……”
听到这里,飞狐不由得转头看向正低头吃得津津有味的葇亦。
“你听到了吗?”他眉心紧蹙地问。
葇亦才刚抬起茫然不知的神情望向他,他却注意到几个混混模样的男子朝他们走来。
“我们走吧!”飞狐牵起葇亦的手,付帐离去,眼光却始终停留在那几个混混身上。
不出飞狐所料,那几个混混见他们离开,果然亦步亦趋地跟上来,然而无论他们走哪个方向,总有类似混混模样的人出现。
“怎么回事?”见飞狐牵着她的手越握越紧,脚步越走越快,而且所走的方向诸多改变,葇亦不禁感到奇怪。
“认识后面几个跟过来的台湾人吗?”飞狐头也不回地问。
葇亦依言回头望了一眼,摇头说:“不认识。”
“那就糟了!”他面无表情地说,脚步却更快了。
“什么糟了?”葇亦跟着小跑步,仍不明白。“他们是在跟踪我们吗?”
这不叫跟踪,”飞狐的脚步猛一顿,眼前不远处又有几个混混,后面的混混又跟着出现,缓缓将他们围成一圈。“叫围堵。”
这诡异的气氛紧张得似乎一触即发,葇亦感觉有异,下意识地紧抓住飞狐的胳臂。
“这马子就是电视上那个公爵千金吗?”终于,其中一个精悍的男子发话了。
飞狐没答腔,只暗将葇亦往自己身后推,小心翼翼地注视对方。
“你的胆子可真不小,把人包下等着去领赏,却要我们山水会的替你担这个绑票的风险!”看那男子的态势似乎是为首之人。
半晌,飞狐终于沉沉开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人冷笑更甚。“没看电视吗?赏金一千万,人让你绑架去了,竟然嫁祸给我们山水会,想这么一走了之,可没这么简单!”
“这是误会!”飞狐说得十分简短,心中暗忖是谁在暗中搞鬼。
“误会?”那人将眼缝狠狠一眯。“把人留下,我们就放你一马。”
飞狐将脸一沉,抿起嘴,不作声,但暗中将葇亦的手握得更紧。
“要……要不要紧?”从飞狐手中传来的力道,葇亦感觉到事态严重。
“等会儿你要是看到有机可乘,就赶快跑;”他用法语对她耳语道。
“你呢?”葇亦的话才刚问完,便看见对方几个同时冲过来,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只见飞狐拉着她朝旁边一闪,那几人虽然扑了空,其他人又拥上来。
登时,葇亦只觉自己被猛力一推,便见到飞狐在对方的拳脚中穿梭起来,不觉看得有些发怔;从没见过身手如此矫健之人,场面之精彩,难得一见!
“加油!快!给他一拳过去!”一时兴奋,葇亦忘了逃跑,在旁喝采起来。
“快跑呀!笨蛋!你在干什么!”正全神迎敌的飞狐一听到葇亦在旁天真的加油声,差点摔跤,险险遭对方一拳。就在他才刚向葇亦恼怒大喊时,冷不防一脚飞来,正中他的胸口。
葇亦惊叫了一声,转身要逃,却被其他的混混逮个正着。
“救命啊!飞狐!”她忍不住大喊。“你不是杀手吗?快点拔出你的枪来,把他们通通解决掉,就像你在基隆解决那群笨蛋一样!快呀!”
这丫头在鬼叫什么!简直存心坏事!飞狐一面出手反击,一面气急败坏地想。
忙着避开对方拳脚的飞狐顾不得叫葇亦闭嘴,直接敏捷地转身,迅速奔向制住葇亦的两个混混。
那两个混混没料到飞狐会直接冲过来,而且仅在眨眼间,他的人就奔到他们面前,两拳并发地朝他们门面打去,顺势拉住葇亦快步奔离。
“别跑!”
“啊呀!”葇亦奔跑的脚步完全跟不上飞狐风似的速度,一个踉跄,便摔绊在地。
一手握住葇亦的飞狐回头一看,葇亦正扑倒在地上,抬头见那帮混混渐追渐近,飞狐顾不得检视她的伤势如何,随即不假思索地一把将葇亦扛上肩,朝自己的座车奔去。
等后面的混混追赶而至时,正好目送一部跑车飞也似地自他们面前扬长而去。
“幸好现在不塞车!”葇亦拍着仍旧喘嘘嘘的胸口道。“刚刚真的好险!”
“好险?”不提刚才的事还好,一提起飞狐就一肚子恼火。
瞥见后面没有来车,他立刻将方向盘猛朝路边一打,车身迅速地朝路旁靠去。
“怎么了?”葇亦对飞狐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
“怎么了?”飞狐将眼狠狠一眯,转身如猛兽似地朝她移近,睨向她的目光饱含怒气。“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刚刚谁要你喊得那么大声?你以为你在看球赛吗?还是在看摔角?”
“我……”
葇亦看出他怒火正炽,本能地往后退,但车内空间不大,她充其量也不过紧贴在车门上。
“你表现得好英勇!”她努力陪笑道,立即夸奖起他来。
“少来!”飞狐不吃她这谄媚的一套,咬牙切齿地朝她的椅座重重一击。“你可以喊得再大声点!让全世界的人都晓得我是杀手!让全世界的警方都来通缉我!这样一来,公爵千金葇亦小姐更能成为除恶务尽的女英雄!”
这时,葇亦才明白适才自己逞一时之快的兴奋呐喊其实造成飞狐极大的危机,不由得惶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久久,她才忍住凝聚在喉头的愧疚,费力挤出话来。“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哼!你什么也不知道!”飞狐的话自齿缝间忿忿迸出。“除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这话像利箭深深刺入葇亦的心,伤了她的自尊,忍下住出手打了飞狐一巴掌。
“啪”的一声,葇亦才惊觉自己犯了大错,她竟打了飞狐一耳光,睁着惊愕的绿眸,她歉然地望着脸上起了红印的飞狐,张嘴想说什么,却出不了声。
飞狐显然不,防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只见他目露凶光,反手便要朝葇亦粉嫩的脸颊上掴去,却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
但见葇亦温顺地合起眼,微抿着无助的红唇,细致的脸庞流露着纯真,仿佛认命地等待他的一掴,那种小女人似的逆来顺受竟让他扬起的手下不了掌。
他重重冷哼了一声,收回手,发动车子,再次往前冲去。
这回,车子戛然停在圆山饭店的门口。
“该下车了,”他直视前方,僵硬地说。
“我……”她的手停在车把上,蚊蚋似的声音迟疑地扬起。“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我绝对不是故意……”
“算了!你是用法语喊的,那帮人大概也听不懂。”
“那……”她忽然悄悄趋身向前,用唇碰了碰他的脸颊。“晚安!”
飞狐弄不清这是葇亦习惯性的礼貌,抑或她的恶作剧,但觉来自那两片红唇的温热像是要将他的脸颊连同心一起溶化似的。
几乎是完全反射性地,他顺势俯下头,也用唇碰了碰她的脸颊,顿时,一股像是来自她鬓腮间的无名微香似有似无地钻进他的鼻端,竟教他不自觉地伸出手,环起她纤巧的腰际。
仿佛是在配合他不自觉的动作似地,葇亦将额头轻靠在他的肩上,幽幽叹了口气。
“带我去看日出好吗?”她的声音细微如风,但每一个字都吹进了飞狐的耳里。“这是我二十岁生日的最后一个要求。”
“阳明山可以吗?”一时意乱情迷的飞狐在理智能置一词前,已经沙哑开口。
阳明山,眺望台北夜景的好地方,但飞狐忘了这也是展现热烈的男欢女爱的最佳场所。
“飞狐,你看那车子是不是有问题啊?”在更阴暗处,以“某种律动”晃动的车辆,令葇亦无法移开好奇的眼光。“很奇怪咄,那样一直动……啊!那辆也是,还有……”
“坐好!”飞狐伸出手,按着她的头朝前方一转。“你要看的是在前面!”
“可是……”她的绿眸仍意犹未尽地朝四面溜转着。
“坐好!”飞狐后悔了,为什么要带她来此呢!
此刻的她对那些会自动摇晃的车辆抱持的好奇已盖过对眼前灯光万点的夜景。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像刘姥姥游大观园似地东张西望。从小到大,她所受的教育,所看的一切,都是经由周边的家庭教师与父母亲过滤再过滤,只要带一丝情色的讯息,一律摒除,因此尽管她已二十岁了,却像一个完全无法理解大人情欲的孩子般,好奇地探看成人的世界。